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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上,书生遇见了一位姑娘。
姑娘自称是天上的青鸟,带着好不容易为他求得的红线,特来向他报捷喜讯并告知良人。
书生不傻,他一没财钱,二没家势,三来长得普普通通平庸至极,哪能得天上的仙鸟如此眷顾?
“良人就算了,小生没这福分。姑娘要真有心,倒不如将自己许配给小生,就算整日吵闹对骂,小生也已知足。”
几个媚眼抛去,他在心中暗自得意。他倒想看看究竟是姑娘骗人的本领高,还是他油嘴滑舌的腔调更为恶心人。
果然,姑娘立马撇头拒绝了他的一番“好意”,胜负当即分明。
可姑娘并没有离去,仍旧坚称要带书生去见他的良人。她手指不远处的水潭,与他相约,明日午时,不见不散。
讲到这里,我忽觉有些口干舌燥,解下腰间的水囊,仰头喝了几口来润喉。
一旁的孩子们却都耐不住了性子,连连发问:“那书生后来有去水潭吗?他有看见自称青鸟的姑娘吗?最后又是否与良人终成眷属?”
“这怎么可能?”对此我有些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书生后来醒了发觉一切只是黄粱梦一场。”
“什么嘛,烂故事!”
孩童们一听无趣,便纷纷一哄而散。只留我一人在街角无奈地摇了摇头,独自望向天边。
烂吗?可世间哪有他们想象里那么多终成眷属的美事?大多总是落寞而归,两手空空。
桃木大概是我见过的最厚颜无耻的妖了。
确切来说,他还没修成人形,仅是能在我歇脚的时候用花枝困住我,死皮赖脸地让我在西王母面前美言几句,把他移进蟠桃园。
于是我白了一眼他满树黄花,道:“您在雷泽呆的挺好干嘛要走?顺便,您哪是桃树?”
“呃……这叫黄桃!”
我再一次为他的无耻震惊了。无奈扑棱下翅膀却无法脱身,干脆将计就计和他约定,我会去西王母那里说好话,但以后每次来到雷泽,他都要给我一兜花瓣做糕饼。
桃木答应得爽快,仿佛从没想过我会骗他——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小妖。
约定即刻生效,我从树上落下化成人形,一挥衣袖,收拢他摇落的浅黄花瓣,张开羽翼,忍笑道:“我会尽力。”
于是我光顾雷泽的次数多了起来。
深夜在渺无人烟的山崖上,我倚着桃木的树干和他闲聊,偶尔会想象,若桃木修成人形该是什么样子?有魅惑的桃花眼?浅黄色的衣衫和玩世不恭的笑容?
然后看着月华如一叶叶银鳞撒落在脚边。久而久之,就分不清哪些是月光哪些是落花了。
桃木会和我开玩笑,明明已经修炼多年却还像个孩子。但后来他和我说起自己为什么不想呆在雷泽时,语气却前所未有地认真:
“青鸟姑娘,您应该知道雷泽是雷公的老家。雷公一上年纪容易得风寒,他一个喷嚏,雷泽的树木与百姓可就遭殃了!庆幸我还有些修为,否则早就和兄弟姐妹团聚了……唉。”
青鸟逗留人间已数余日。
她于办事途中不慎负伤,本想强撑着归还复命,不料在经行一片嫩黄盛开的林子处时终是不堪重负,无力坠落。
捡她回去的那人是位落魄画师。青鸟醒来时分,他正伏案作画,埋首苦干。画中女子乌发云鬓,衣袂翻飞间有嫩黄花瓣纷纷穿落,其姿态飘飘如仙,宛若惊鸿,仿佛下一秒便乘风而去。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画师抬了眼向她看去,双目湛黑狭长,烛火明灭间,有风情流转。
“你醒了。”他似对友人般同她说话,“你可否见过她?”他指尖拂过画中女子,低声道:“我心悦她,可惜不知其去向。”
青鸟敛目,以喙慢条斯里的梳理起自己绸缎般光滑细腻的羽,不语不鸣,神色高傲。
那画师并不以为她身是神鸟,只当她为寻常飞禽,却仍是怀着一颗温厚善存的心,尽心尽力的料理她的伤。他平日出去卖画,归家后隔三差五的写信,从未寄出。青鸟目测过,那些信大多是写给他所倾慕但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的。
何必呢?明明不知那人身在何处,性什名谁,偏偏牵肠挂肚,对一个陌生女子情根深种,日日书信,夜夜挂念,凡人的心思可真是复杂难测。
某日案前,他望着累叠在青鸟笼边的信喃喃道:“信无可寄之处不要紧,但求心意送达,上苍怜悯,只再求一面之缘。”
她不停地挥动着翅膀,紧蹙的眉头里深藏着忧虑,快要被他追上了!
身后传来他的呼喊,随着距离的拉近声音渐大,“青鸟,你若迷途知返,王母那里我可为你遮掩一二!”
她抿了抿唇,置之不理。
她不能回去,她答应了那人,要帮他,传个信。
还好,她望着不远处浩渺的水波,还好快到了。
东海龙宫,潋滟阁。
三公主与青鸟相对而坐,温和笑道,“不知青鸟使到来,有失远迎,可是西王母娘娘有何吩咐?”
青鸟勉力笑着摇头,“公主无须客气,青鸟原是受人之托,给公主送一封信。”说着,从怀里取出那封还带着体温的信。
谁知对面的女子接过信后,只是扫了一眼便脸色大变,拂袖而起,冷声道,“青鸟使,我倒不知,西王母娘娘何时做起了月老的事,况天规命令,岂是我一介小仙可轻易违背的?”
“与王母无关,是……”
不待青鸟说完,三公主冷硬地打断,“我对是谁不感兴趣,只劳烦青鸟使转告来信者,云诉谨记天规,不敢丝毫违背。”言毕竟直接出去了。
青鸟愣愣地站在原地,脸上还有不及褪去的笑。
青鸟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岸上的,只想着那人若是知道了,该是怎样的伤心,视线里出现一双靴子,还是被追上了。
王母座下有三鸟,大黧,少黧,青鸟。此刻,站在她对面的便是少黧。
他黝黑的眸子攫住她,“青鸟,跟我回去。”
青鸟茫茫然地抬头,声音嘶哑,“我该怎么和诸焱说……”
少黧垂下眼睑,轻嘲,“不如担心如何跟娘娘解释。”
其实也怨不得三公主这般,当年诸焱违背天规追求她,闹得天庭人人皆知,后来诸焱被罚监禁五百年,无意于他的她也被牵连罚了百年囚禁,此刻又收到罪魁祸首的信,自是大为光火。第一抓机小说 .001zj.
只不知,青鸟是如何结识诸焱的。他皱起眉,而且,似乎交情颇深。
四、
那日青鸟受王母之命,前往极北之北九天玄女处送信,谁知她一时大意,竟走错了路,迷失在一处山谷。
彼时尚是人间四月,结香树熙熙攘攘开了一树黄色的花,有清朗的男声传入耳中,“仙友可是迷了路?”
结香枝头,她一惊,本能地舒展开洁白的翅膀,做出防御的姿态。可低头看到他的瞬间,她已然明了,她无论如何,是防不住他的。她的心,已率先成了叛徒。
他见她不答,轻笑一声越上枝头,结香树枝颤了颤,明黄的花瓣纷纷扰扰落了一地,美得像一个梦。
那日是诸焱背了青鸟回去的,她四处寻路,消耗了太多体力,昏倒在他面前。
半月后,青鸟离去,前往的方向并非极北之北,而是东方。
她曾问他,你为什么被禁在这?
因为爱。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总要有一个人被关在这的,不是她,就是我。
她忘记天规,忘记王母,为他眼里的赤诚打动,不辞辛劳为他奔赴东海,将信送到那人手中。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五、
说完这段故事,青鸟喘了口气,漫长的奔波和躲避追捕使她困顿不堪,她嘴角溢出鲜血,是早在路上就受的伤,强撑着到了东海,而今再也撑不下去了。
少黧抱起她,黝黑的眸子划过一丝死寂,而后归于平静。
风中飘来结香花的香气。
青鸟闭目,仿佛假寐,又如怜悯。
翌日,大门如同被大风吹开,那画师面带喜色欣然归来,道:“青鸟……我当真遇到了她!今日集市,她于我前方,背影袅娜,定不会错……定不会错。”
青鸟不语,顾自低头梳理羽毛,轻慢而悠闲。
画师似乎过上了一段愉悦的时光,情爱使人容光焕发,此话不假。可惜好景不长,画师终于与那集市所遇之女打上照面,意外发现对方相貌平平,并非他画中女子。
当他失魂落魄的归家,未等拉开房门,便吹来一阵奇异怪风,门不动自开,一女子于他房内,纱衣罗裙,衣袂飘飘,背后似有双翅,窗外飘来浅色落花,她步履轻盈,下一秒踏上树枝乘风不见,留他一人原地,瞠目结舌。
竟与他画中女子如出一辙。
倏然忆起那日林中与她初遇,她消逝的那样快,原是一只受伤青鸟所化。
青鸟伤愈,自然离去。他走到打开的竹笼前,却发现曾为她所画之像,所写之信,统统失去踪影。
她带走他封封幅幅深厚的情意,似是有情。
却是远飞蓬莱,一去未归。
又似是无情。
我怔了怔,看着四周荒凉的山峦蹙起眉头,欲言又止。
“话说回来,你事情办得怎样了?”
我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干脆不别过头,一展羽翼就划入夜色里。
骗他又怎样?反正他也在骗我。哪里有开黄花的桃树?
我就这样自我安慰着,却不想一入秋,桃木竟真结出了果子。那时我站在一地堆积的残花当中目瞪口呆,然后逃一般离开。
等我终于下定决心终于向他坦白的时候,却只看到山崖上裸露的黄土和岩石,再没有他的影子了。
原来,雷公打了个喷嚏。
我嘶声力竭地喊着“桃木”,着了魔似的满山寻找。
倏忽天空中阴云汇聚,瞬间被闪电的脉络割裂,惊雷砸下,豆大的雨点滂沱而落,苦苦涩涩地流入嘴角。
恍惚间,模糊的视野里落入曾经勾勒过无数遍的轮廓——就近在咫尺——魅惑的桃花眼,浅黄色的衣衫。只是唇角没有笑容,眉头也拧在一起,好像是在嘈杂的雨声里用力朝我吼着什么。
我张了张嘴,疲惫得说不出话来。
但我想告诉他,我不是西王母座下的三青鸟,我只是青色的鸟儿修成的小妖。
这只能怪你,谁让你当初问也没问就把我当成青鸟的。
但你现在不需要青鸟了,明明可以自己离开雷泽了。
为什么还留着?
就算书生其实还是如约而至,并在那里他遇见了他未来的贤妻,那又如何?庸庸碌碌过了一辈子,再回首,一切与大梦一场毫无分别。
因为书生从头到尾,心心恋恋的全是那位自称青鸟的姑娘,除此以外再记不下他人。而那个书生,就是我,准确来说,是我的上辈子。
还记得几世以前,我曾是黄花风铃木化成的小妖,懵懵懂懂,心怀幻想与期盼。甚至在仙鸟来袭之时,我不似其他众妖四散逃难,而是虔诚地跪首在她跟前,说自己不求法力无边,只希冀能过着如人类一般的生活,来场轰轰烈烈的爱恋,最后与相爱之人厮守到老。
仙鸟同意了我的祈求,带我去寻找那个属于我的归宿。追寻之路漫漫,我看遍世间风花雪月,或浓或淡的色彩褪去之后,眼中竟只剩下了她的身影。
可妖怪怎能与神仙相恋?天劫化成闪电一道道劈在我的身上,击碎了我的元神。
轮回路上,忘川桥头,孟婆端来一碗忘情的汤水,我拿未来百世的所有富贵荣华为代价,才换得留取关于她的琐碎记忆。
记忆里,她果真是信守诺言的青鸟。无论我变成落魄的书生,又或是穷困潦倒的说书人,她总会前来向我指点良人。可她从来不知我看似是在调笑的话语实则句句出自肺腑——若能得她相伴一时,何求与良人安享终生?
只是她是天上的青鸟,我怎能与其相配?于是每每遇见一位自称青鸟的怪姑娘时,我从不会真的道破实情,顶多贪恋地再多看她几眼,心中细细数着下辈子又将一晃隔了多少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