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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暗夜中拔刀。
“前有兽林后有追兵,进退维谷,”有人似笑非笑,“再过了兽林,那可谓一去不复返。”
段丘咬牙切齿,他握紧了袖中的匕首,警惕地压低了疲倦的身体。
“只是一个人。”那声音显得轻佻而薄凉,仿佛有谁俯下了身子,气息吐在段丘的后颈上,一阵寒意顺着脊骨攀上大脑。无形中有力量化作利爪轻柔地威胁般抚过他的脸。
前方的深林中有鸢鸟扑朔着飞起,发出尖锐的鸣叫,生生吓散了段丘的七魂六魄。火光在他身后若隐若现,马蹄踏地尘土飞扬的声音在撕扯着他的神经。
段丘忽然醒悟过来,挣扎地从禁锢中奔腾向前。身后传来恍若鸢鸟的叹息,但他不管不顾。
兵马停留在方才段丘站立的地方,那一瞬间火光扑上苍穹,明艳中勾勒出一只鸟的影子,它一身澄碧的羽毛虚现在空气中。
“下官警告过了,”首领跃下马,施了一礼,“第三百六十五次。”
青鸟的利爪压在首领的头下,仿佛发出了少女的叹惋。它温柔地用喙啄开了首领的额发。
“至今无一次回头悟改。”火光黯淡下去,青鸟仰起脖颈,华美的翎羽坠落在虚空中。
“娘娘无法承受这么多贪念。信已送往各大山海,将会选出新的人选。”一双碧玉般的瞳孔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谁又在暗夜中收起了刀。
兽林的尽头有一座桥。
衣衫褴褛的段丘手中紧握着匕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古朴的木桥上浓沉的雾霭。他踩上了纹路清晰的木板,忽然听见身后穿出一声隔绝绮念的叹息。
“一去不复返!”
段丘刷白了脸,他踉跄着向前跑去。不知道跑了多久,只感觉到双腿酸胀那个,气息混乱之后才停下。然后他看见了一株花树。
明媚的黄花缀在繁叶之中,张狂地四处扩张领土。浓稠的霭气也散落了,一丝清凉的气息钻入段丘的五蕴。
遒枝上站立了一个青白纱衣的少女,倚在花中斜斜地瞥他,似笑非笑。
“第三百六十五次?”她用欢喜的语调问,“何苦要抗拒生老病死?人总在追求虚妄的事物。”
她张开双手。左手有一粒青白的弹药,右手一粒流光溢彩的明珠。
“丹药会治好令堂的恶疾,然而之后你们依旧一贫如洗;明珠会带来荣华富贵,令堂却回天乏术——”
一把匕首插进了少女的腹部。段丘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树,手中紧握了一柄匕首,“我两个都要!”。少女毫无反应,依旧用欢喜的调子在说话。
“你选错了。”
她温柔的气息逸散在空气中,带着冷酷断绝的意味。段丘手上的力又下意识加重了三分。
少女的身后忽然扑起一双青色的羽翼,段丘仰起头看,逆光的少女背后仿佛生了一双羽翼,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信已送达,是该挑选的时候了。”少女和青鸟同时开口,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娇俏嗓音。
少女从繁华中抽出一把长刀,抵在了段丘心口,一点点压进去。段丘又清楚地听见了那叹息此刻如排山倒海而来。他睁大眼睛去看那虚光中出现的千百张朦胧面孔。
每一张都是他的面容。
若不是那日实在无聊,身为战神的我,应当不会注意到那只小小的青鸟,心生逗弄之意,随手一挥,树枝断作两截,青鸟便摔在了地上。
我歇了脚下的云彩,蹲地上瞅那只疑似睡着了的笨鸟,却不想她忽的化成了个怒气冲冲的少女,贼狠的踢了我一脚。
应当是那日我实在无聊,才惹上了西王母座下的神鸟,青羽。
第二次见到她时,我心中窃喜,悄然弹指,于是天地间轰隆隆下起了雷雨,她振翅而飞,全然不理会我。
清水涧边,白凉亭里,书生正专心泼墨作画,听见一声鸟鸣啼啭,转头遇着个从画里走出来般的美人儿。
她似因走的匆忙崴了脚,狼狈的歪倒在泥泞里,他呆了片刻,朝她伸出手,“进来避雨吧”。
不远处的枝桠上,青羽正伸着小脑袋梳理被雨淋湿的羽翼。
那日的偶遇,书生得到当朝公主的垂青,成就了一段姻缘,亦成全了他一身的抱负。
我曾与月老闲聊,方知青羽数百年前,辞了西王母派的差事,选择下凡历劫。
三年之约,对我来说实在只有一瞬,即便这约定与我无关。
后世之人常吟“愿以三青鸟,更报长相思”,我便是世人寄托相思之念的青鸟,名曰青鸾。先天西华至妙之气化生西王母,余气化生出大鵹,少鵹和我三青鸟。自那时起我便伴西王母娘娘居于昆仑山巅的瑶池旁,侍西王母娘娘修行,偶与两姐妹玩闹也是乐得其所。直到他进入昆仑山,打破了我们仙域的生活。
“那是穆王十三年,周穆王姬满西巡,驾八骏之乘,以柏天为先导,造父为御者,长驱万里。一路猎兽到达昆仑山麓已是暮色阑珊。穆王殿下下令驻扎,却不料突糟风暴与军队离散。他极力寻路,无意闯入仙域,力竭昏厥在侧殿门前,我发现了他。西王母娘娘修行一向不喜人扰,但我却私自将他藏匿在瑶池底洞庭,每日以灵气输灌。直到第三日我步入洞庭,迎上的是他警觉的双眸时,我分明听到了自己悸动的心跳声。面对他的疑虑我只得如实相告,并化作青鸟将他送回军中。临别时他轻抚我的前额说:‘他日必当亲自登门道谢。’”
“然后呢,他来了么?“斩风问。
“来了。“
“青鸟,真的有蓬莱吗?”
这是海上航行的第十天,青鸟开口“我带你们去”的第十天,皇帝的军队猎捕到青鸟之后的一个月零十天。迷雾笼罩了海面,船队连前后船只都看不清楚,暗夜里只有划开水面的声音。
“嗯,我从小在那儿长大。仙山上有棵仙树,开满了花儿,风一吹便有许多花瓣飞起来,一直飞到海面上……”女子虚弱半垂着眼,嘴唇泛白,蜷缩着抱紧自己,有血从衣衫里不断渗出来,滴落到铁笼子下面,“蒲钰,你会带我走的,对吗?”
被唤作蒲玉的男子将手伸进去,像是想摸一摸青鸟还沾着血迹的脸,青鸟却紧紧抓住了,像垂死之人握紧最后一根稻草。乾坤听书网 .
天子寻长生之法多年。众道人曰,海外有一仙山,名蓬莱,其上皆为仙人,长生不死,寻去,或可得长生之法。
之后传来了猎捕到青鸟的消息,便像是天都允许了他的长生一般。天子欣喜。一月严刑,青鸟独独在丞相蒲钰到来之时松了口。年轻有为的男子嘴角带笑,有着不同于别人的柔和光芒,他的眼底有万千星辰,笑意中像是要将她吸进去。
他说,青鸟,我带你走。
“是花瓣!海面上飘满了花瓣!”船头有士兵欢喜地叫起来,是了,这大概预示着,蓬莱就在前方,着实是个好消息。前后船队都躁动起来。
青鸟却盯着漫天的雾有些迷茫,靠着铁笼子有些无力。她想,她大概,是要死了吧。
“青鸟,真的有蓬莱吗?”他的眼神突然无比认真,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让青鸟恍惚间觉得他说的带她走也许也是认真的,也许并不是骗她的。
“我......”然后她心虚了。
一个为了出逃的谎言,哪有什么蓬莱。
丞相蒲钰自家中醒来,同别人说起这个梦。说起梦中他为了让青鸟松口骗她说带她走,说起海上的十天,说起那海怪蜃幻化的虚假蓬莱,说起他好像似仙人一般飞了起来,说起被蜃毁掉的船只和葬身大海的士兵。
还说起,那两个人之间的谎言。谁骗了谁,而谁最终上当了。
只是梦境好像就此停顿。再有的记忆,便是仙山上有一仙树,漫天花瓣随风飞舞,女子目光深沉,足尖轻踏树枝桠,身后的羽翼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如此仙境,是蓬莱吧。
之后怎么了呢?好像就一切结局都随着花瓣消散,沉入了海底。
一同消散的,还有那未曾解释清楚的谎言,和那女子深沉凝视他的目光。是青鸟吧。
醒来他已经记不起青鸟的样子,更记不起那凝视着他的目光里欲言又止地充满了什么。只是恍惚觉得,差一点,他就想真的带她走。
冬月,门外已是漫天飞雪,下人来扣门,说是皇帝急召他进宫有要事相商。他想起了什么,望着半空中飞舞似花瓣的雪花,有些出神,喃喃道。
青鸟,真的有蓬莱吗?
“三日后正式甲子吉日,他带了奇珍异宝作为礼物拜访西王母殿。我正担心西王母娘娘会发怒时却听闻,西王母娘娘欣然接受了他的礼物并尊他为贵宾。瑶池宴上,他未看我一眼,而我看到他眼中的西王母娘娘的倾城笑颜。此后几日两人刻石记功,植树留念,在我所植的黄花树下缠缠绵绵,卿卿我我,如同一对初恋情人。西王母娘娘不断诱惑穆王殿下放弃人间权位,修仙练道与西王母做神仙眷侣。就在这时传来了徐偃王叛乱的消息。穆王殿下向西王母娘娘请辞,娘娘大怒,将他监禁在侧殿。我趁西王母娘娘打坐时带他离开了昆仑山。”
“‘谢谢你,鸾儿,我不得不为了东方国土的百姓平定叛乱。请你回去转告阿菲,三年之后我定会回去找她。黄花树很美,还请你好好照料。‘这是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我叹了口气,眼神开始迷离。
“我将他的原话告知他的阿菲,也就是西王母娘娘,娘娘一怒之下将我发配镇魔塔。现已三年,他却没有回来。斩风,我想去看看。“
“我身为镇魔塔的首领怎能随意放你离开?”斩风抬头,却迎上我模糊的泪眼,心疼地抱着我,“青鸾,你灵气被镇魔塔消磨的所剩无几,我怕你撑不到东域。“
在我的哀求下,斩风还是利用职权带我来到东域,正赶上西王母娘娘前来兴师问罪。我知道,他是有苦衷的。我用最后的一丝灵气化作一面盾挡在了他和他想保护的臣民面前。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他站在他爱的黄花树冲我微笑着唤我“鸾儿”。
楚天清秋漫无际,而我的心永远驻扎东方那片土地。
我心里笑叹,原来神鸟厌烦了送信的差事。
人间有传言,见到青鸟便会有好事发生。
第三次见她时,我抱着心爱的剑立在云端,寻了她许久,在一个小巷里发现她。
豆蔻年华的少女瘪着嘴哭肿了眼,青羽轻啼一声,于她顶上盘旋,少女顺着她的方向望去,那房檐上立着的少年,正是害他闹心的祸主,立马哭得更厉害了。
许是饶不住她那样的哭声,少年轻咳一声,红着脸道:“你要跟着我也可以,但不许生事,烦人精。”
少女霎时止了哭声,笑得眯起了眼。
青羽停在树枝上,虚弱得不像话,不需多少神力,我便窥得她的神识。
那时,她还是只普通的青鸟,误入仙界被当时的战神发现,他伸出手唤她“来。”
她乖顺地停在他白皙的食指上,扑棱着翅膀,眼里璀璨得能装下一个银河。
我曾听过上一任战神的故事,他在一次大战里魂魄碎成数片,散落人间。
原来,她在寻他。
世间这么多人,你识得他?
她点头,无论是书生,抑或是少年,她都识得。
胸中忽然闷着一口气,我拽起她去寻刚才的少年,未料传来一股痛意,腕间登时多了一串牙印。
我该知她太过执拗,而她只淡淡吐出几字。
终究殊途。
原来,她从未同他说过她的情意。
眼前的她,似乎已停止在时间的某一刻,我伸手,竟触不到她。
最后一次见她时,没了神的位分,又无人类供奉的她已近透明。
她立在黄花树上冲我招手,“新战神,去哪儿呀。”
后来她消失了,许是去到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去渡那个人的魂魄,又或是尝试与他经历一次生死别离的情殇。
很多年后,我经过一棵黄花树,那树上似有一青衣女子,再看却又没了,而我如何也记不起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