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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高俅满脸惊慌,也顾不上此前用来攻讦武松的御前失仪的罪名了,瘫坐在大殿正中,嗫嚅着说不出一个字。
珠翠碰撞、碎玉落盘之声自秦洪身后悠悠传来,荣德帝姬一身深青色红底云龙纹镶边翟衣,显出几分与她这尚显青涩的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她绕过秦洪,目不斜视,款步走向御前。
“父皇,都尉府侍卫清点人数时察觉少了几人,后来在大晟府寻到数十具尸首,其中此人尚有一丝气息。女儿思忖,他或许知晓些许内情,便令郎中稍作救治后,将他带到御前。”言罢,荣德帝姬在赵信身旁立定,旋即转身,面向秦洪,朱唇轻启,
“有何话,便在此处当着父皇的面,一一道来。”
秦洪面色惨白如纸,唯有双目赤红,像从地狱挣脱而出的恶煞,他拖着受伤的右腿,艰难地冲着御座的方向跪下,而后却突然扭身面向高俅,扯出一个扭曲的笑来:“太尉是不是料定我已死在大晟府了?”
一个时辰前,他于生死一线间被都尉府的人救下,捡回了一条残命,这才知道自己暗中所行的事情原来早已为帝姬察觉。他本以为,以帝姬的脾性定不会轻易饶恕他,暗叹自己命数已尽,未曾想帝姬竟愿赐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既能洗清他的
罪名,又能让他一泄对高俅的心头之恨,秦洪自是感恩戴德,誓效犬马之劳。
此刻,在这以前从未有资格涉足的大殿中,秦洪骤然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却丝毫不见紧张之色,他强压下心头对高俅难以抑制的恨意,深吸一口气,高声说道:“陛下,高太尉实则早已察觉那群反贼行径诡秘,然而因为练兵一事,他自觉手中
权柄被分,便心生怨念,意图谋害都承旨。故而,明知反贼之事却蓄意隐瞒不报,一心想着诬陷都承旨,待反贼在东京城搅起乱子他再出面力挽狂澜,如此便能立下不世之功。这般行径,分明是将陛下的安危置于脑后,只为一己之私、一己之功
啊!“
“陛下,休要听此人信口雌黄!”高俅原以为秦洪会将他与驸马暗中勾结、栽赃陷害之事和盘托出,没料到秦洪竟会这般毫无根据的攀扯,瞬间暴跳如雷,“倘若我果真如此谋算,你一个小小校尉,怎么有机会知道这些辛秘?你到底是受谁指使陷
害本官?速速招来!”
秦洪发出一声冷嗤,不管高俅的诘问,继续自顾自道:“陛下,小人身为都尉府的亲兵,今日午后于大晟府照常巡逻,察觉事有蹊跷,正想向帝姬通禀,但是高太尉怕小人等坏了他的好事,便派人对我们痛下杀手。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料到那些
反贼如此厉害,又或许是他手下统领的禁军太过软弱无能,连区区几个反贼都无法抵挡,反倒让我在死人堆里侥幸逃过这一劫。这便是我晕过去前,从来杀我之人身上摸到的。”
语罢,秦洪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狠狠掷在地上,那用象牙制成的腰牌,正是出入高太尉府的凭证。
高俅见状,先是一愣,下意识地连连摇头,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这分明是在蓄意陷害本太尉!”“
他明白,秦洪这番全新的说辞定是受人操控指使,而这幕后主使,极有可能便是此刻伴在官家身侧的帝姬。然而帝姬身份尊贵,他又怎敢贸然指摘,便只能妄图把这潭水搅得更浑浊一些,为自己的辩驳争取一点余地。
“陛下,万不可被此人的胡言乱语所蒙蔽,陛下,那济州戏班子可是都承旨选送入京的,天晓得她是否暗藏祸心,说不定就与那些反贼有所勾结呢?”他满脸涨红,脖颈上的青筋透过厚厚的脂肪层暴起。
面对高俅的再次指责,郁竺神色镇定自若??这般毫无章法的攀诬,恰恰暴露了他此刻的心虚意乱,而且他如此笃定地给自己扣下罪名,反倒让自己的反击更加有的放矢。于是,郁竺向前迈出一步:“陛下......”
还未等她说完,却见身边刘?一个箭步抢前,双手抱拳朝御座略施一礼,而后转向高俅:“高太尉,在您来此之前,马军司的人马已经确定了这些反贼的身份,正是那山东梁山泊的贼寇。那都承旨此前在青州一带奉命剿匪,更是将梁山泊贼寇头
领晁盖等人斩于刀下,这些山寨贼寇势必恨她入骨,如此,都承旨怎可能和这些反贼有所勾结?这于情于理皆是说不通的。”
高俅气得七窍生烟,他万万没想到,如此紧要关头刘?竟会跳出来横插一杠子,一时间气急败坏,口不择言,指着他叫嚷道:“好个刘?!我平日对你不薄,屡屡提拔于你,你为何要背叛我?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
刘?脸上微微泛起一层薄红,似是羞恼,又似是被那话激起了一腔热血,身姿依旧挺拔,不卑不亢道:“太尉还望慎言!下官能有今日,仰仗的乃是陛下的恩宠与提拔,下官既承蒙圣恩,忝列朝堂,身为陛下的臣子,自当以忠诚之心,效犬马之
劳,唯陛下之命是从,谈何受人指使?又何谓背叛太尉?”
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让高俅瞬间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因情绪过激,已然说错了不该说的东西,只是覆水难收,当下,赶紧收住了话头,不敢再多言半句,转而看向赵佶。
“陛下!”他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目光中饱含着近乎哀求的神色,试图凭借这近二十年来的君臣情谊,唤起赵信心中的一丝怜悯。
赵佶却仿若未见,声音冷漠得如同隆冬时节的寒冰:“来人,将高俅押下去,即刻去一切官职,移交司候审,详查其罪,务必水落石出,以正国法。
高俅听闻此言,整个人如遭雷击,他怎么也未曾料到,陛下竟然这般毫不留情,而自己到如今都还没弄明白这其中的症结究竟在何处。一时间,只觉满心的冤屈,连呼道:“冤枉啊!陛下!微臣实在是冤枉呐!”
他的目光慌乱地扫过殿中每一个人,脑海中念头急转,突然想起秦洪此前和他说的帝姬和驸马不和的事情??莫不是那驸马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致使夫妻二人反目成仇,这才引得帝姬突然指使人来蓄意构陷于他?
急切之间,高俅高声呼喊道:“陛下,微臣恳请与驸马当面对质!唯有如此,方能还微臣清白!”
将驸马请出来,或许是打破眼前死局的关键所在。
谁知他此话刚落,赵信的脸色却阴沉得仿佛暴风雨将至,阴恻恻地?下一句:“自有你与驸马当面对质之时。”
四名镇殿大将军身姿笔挺,手中紧握着金银铸就的斧钺,平日里他们宛如木雕泥塑般分立在大殿四周,此刻终于摆脱了“摆件”的身份,一拥而上,将高俅架住,连拖带拽地弄出大殿。
殿外,值更的内监刚刚敲过二更四点的梆子,“笃笃”的声响在深宫的夜里传得很远。梁师成与童贯等人将方才殿内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好戏尽收眼底,彼此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梁师成久内廷,耳目众多,消息自然更为灵通些,他隐隐察觉到驸马身上恐怕是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陛下对潜邸旧臣向来宠信,施以如此重罚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只是陛下向来心意难测、反复无常,他也拿捏不准陛下今晚这般行事,究竟
是一时怒火攻心、意气用事,还是另有深意。故而,他并未急于落井下石或出手相助,依旧决定按兵不动,且等事情再发展几分,看看风向再说。
最终,还是童贯打破了这令人有些窒息的沉默,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轻声道:“陛下莫要动气,龙体安康乃天下之福,还望陛下保重龙体,早些安歇。
赵佶略显疲惫地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东京城内务必逐家逐户网罗搜捕,以防有漏网之鱼。刘?,即日起暂代殿前司都指挥使一职,全力清查反贼余孽,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遵命!”刘?赶忙上前一步,抱拳领命。
却见郁竺面露愧色,突然疾步走到殿中,双膝跪地,伏地请罪:“陛下,此次贼寇入京,臣难辞其咎,是臣疏忽大意,才致使陛下陷入如此危局,恳请陛下治罪。
赵佶沉默良久,微微叹了口气:“你的确有失职之过,朕此前本念你往日之功,已有承诺,欲要赏你,如今看来,赏罚便相抵了吧。下不为例,若再出现此类差池,定不轻饶。”
“臣叩谢陛下圣恩。”她面上诚惶诚恐,心中却是舒了一口气??如今有高俅这个“真凶”已然被查了出来,又有此刻赵佶这番明确表态的话语做保证,往后别人就妄图拿此事在朝堂上对她蓄意刁难,做些文章了。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赵佶挥了挥手,神色有些倦怠,“帝姬留下。”
宫门早已落锁,沉沉夜色如浓墨泼洒,将宫城笼罩其中。
然而,城中突发如此重大变故,童贯等人自是无法在宫中安然等待破晓。梁师成匆匆安排,在拱宸门侧边悄然留出一个出口,以供通行。
郁竺与武松并肩朝着拱宸门的方向走去。武松此番是首次踏入这宫禁之地,尽管夜色浓稠,目力所及之处极为有限,但那隐藏在黑暗中的殿宇轮廓仍勾起了他的好奇,不禁微微抬头,四下打量着这片只在传闻中听过的皇家禁地。
郁竺似是察觉到了,放慢了脚步,微微侧身,轻声细语地略略介绍了下沿途经过的几座宫殿,然而,她的心思却早已飘远,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今晚发生的种种??
高俅的处置结果,她还是满意的,但若非帝姬关键时刻的助力,此事绝不会如此顺遂。如今看来,虽说陛下此前对高俅已积累了诸多不满,但多年的君臣情谊毕竟还在,幸得帝姬从中推动,利用了驸马已死这个信息差,让赵信对他彻底失去了
信任,如今这般情形,高俅想要翻身怕是难如登天了。
只是,回想起荣德帝姬今日下午派人前来寻她的情形,都坐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这位帝姬真是出人意料.......
“郁大人!”身后传来的一声呼唤打断了郁竺的思绪。
她回头看去,只见刘?快步走来,先是朝着她身边的武松微微拱手,才凝重道:“梁山贼寇如今虽说已被击退,但今夜极有可能有漏网之徒潜藏在暗处,再度寻机会对你不利,万不可掉以轻心,我还是派遣些人手护送你回去为妥。”
他的眼眸在黑夜里闪着微光,难掩真挚,郁竺心底蓦地生出一股暖意,言辞恳切道:“多谢刘太尉挂怀,只是我兄长武艺出色,对付这些宵小之徒绰绰有余,况且太尉麾下今夜尚有重任,不必为我多费周章,说起来,我更应感激太尉在朝堂上的
仗义直言,此等恩情,我永远铭记于心。
刘?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苦涩的微笑:“哎,切莫再叫我太尉了,倒显得你我之间生分了许多,还是像从前那般唤我信叔吧。”
言及此处,他轻轻摇头,面上满是惆怅:“如今这太尉的头衔落在我身上,却好似我为求此位不择手段,乃至不惜去陷害高太尉一般,只怕明日,我这不仁不义的名声,就要传遍四海了。”
郁竺从善如流,温言安慰道:“信叔切莫如此想,你这是心怀社稷,为朝廷除害,此乃大忠大义之举。些许流言蜚语,不过是过眼云烟,何足挂齿?莫要因小礼小节而自苦。”
这一番话入情入理,让刘?心里好受了一些,待一行人缓缓走出拱宸门外,刘?停下脚步,与二人告别,转身融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待刘?走远,武松才微微低下头,他心中有某种复杂的情绪在涌动,可脸上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轻声打趣道:“名字名字,这字称呼起来确实和名不一样,可惜我就没个字号。”
郁竺闻听此言,这才恍然想起武松的身世。他自幼家境穷苦,兄长武大郎原名武植,社会底层的人,“名”往往只是为了便于称呼,随意依据身边常见之物而起,松也好,植也罢,不过是平凡生活里最质朴的印记。待成年之后,又有谁会为他们
去取字呢?
想到这里,她温言道:“字与名,相辅相成,弱冠后由父亲、师长或族中尊长赐予均可,如今兄长既无长辈在旁参谋,那自行择一字便是。”
武松听闻这话,心中隐隐酸意好似被一阵微风轻轻吹散了些许,他缓缓抬起眼眸,目光直直地看向郁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妹子如今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便帮我择一个吧!”
郁竺未曾想到武松如此信任自己,将这人生第二姓名权交到自己手上,不禁神色一肃,认真了起来。她微微仰头,目光望向远方那夜色笼罩下的山峦轮廓,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缓缓道:“挺岳‘二字如何?“挺”,寓意挺拔、刚直,“岳”常
指高大的山,松树生于山间,挺立于峭壁之上,正是挺岳‘二字的写照。”
“挺岳,挺岳......”武松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挺拔、刚直......她竟是这么看自己的么?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