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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居院属门下省,原本设在皇城之外,自淳化五年后才迁至禁中,和枢密院之间隔着中书省、大庆门和端礼门。李纲前来此地,路途着实不近。
郁竺估摸着他挑上班的时间跨过大半个皇城来找自己,不像是来唠嗑的样子,便转了转手中的茶盏,看向王主事:“李大人可否说是何事?”
王主事摇了摇头:“未曾,倒是形容有些急切。”
那便是有要事相商了。郁竺暗忖着??李纲与自己并不相识,两人仅有的关联也就是韦喧那封引荐信,难不成他要找自己商议的事情和青州有关?
想到这里,她看了眼王主事。这个才结识不到半日的下属,立场尚不明晰,有他在旁,李纲恐怕有些话不便直言。
还是另寻一处地方为好。
“那就劳烦你带我去见下李大人吧。”
跟着王主事方一走出枢密院,郁竺便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绯色官服,在门外来回踱步。
未等他开口,郁竺抢先道:“李大人,景和与我说起过,托您帮忙找寻的《海隅帖》已有下落了。他关照我一进京就找大人去取,不想昨日有事耽搁了,大人此刻可是带来了?”
景和是韦暄的字,那绯色官服的中年人正是李纲,他被郁竺这话说得一???什么《海隅帖》,这是怎么回事?
刚想询问,却见郁竺冲自己眨了眨眼睛,再看到她身后那名弓着身子、满脸堆笑的主事,李纲顿时明白过来,连忙接茬道:“哦对了,瞧我这个记性,光顾着想着景和的故人进了京还不曾见到面,却把正事儿忘了,还得劳烦郁承旨和我走一趟。”
言罢,他发出了几声带着歉意的朗笑。
李纲性格本就耿直豪爽,王主事见他这般表现,不疑有他,顺势应和道:“李大人事务繁忙,些许小事有所遗忘也是人之常情,郁承旨您且放心随李大人去吧,这儿有我照应着。”
郁竺叮嘱了王主事继续找齐名册,自己不多时就回来,后者连连点头应是。
待王主事折回枢密院,二人闲话着往西走了片刻,见四下无人了,李纲这才神色一凛,肃然道:“幸得承旨心思缜密,我方才情急,险些忘却避开旁人耳目,实乃疏忽。”
郁竺笑着朝李纲略施一礼:“大人过谦了,进京之前,韦通判便对在下提及大人之名,心中仰慕已久,本想寻机拜访,不料大人竟先找来了,只是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见郁竺提及正事,李纲也不再兜圈子,再次环顾四周,确定无人之后,压低声音道:“事关呼延灼生死大事,因听闻承旨也随军出征,故而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二。”
“呼延灼生死大事?”郁竺没想到李纲竟是为了这件事而来,不禁微微一怔。
不过细想之下,呼延灼兵败归来已近一月,对其处置结果也差不多该尘埃落定了,莫非真要斩首示众?
她面露诧色,疑道:“竟如此严重?“
朝廷五千兵马被千余贼寇击溃,确实颜面扫地,但以呼延灼的家世背景,原著中他即便落草为寇,家人也安然无恙,不用随他上山,招安后更是官复原职且有所升迁,此番不过是折损五千兵马,何至于问斩?
李纲点点头,低声解释道:“承旨有所不知,原本确实不至于此。只是这呼延灼此次出征,乃是高太尉保举的,兵败归来后,高太尉为了逃避用人不明的指摘,便暗中授意谏台的人率先发难,将责任推给陈良弼,说是他胡乱干涉指挥,非要分
兵,致使兵力分散。
“那陈良弼如何肯善罢甘休,立即抬出承旨,说呼延灼妄自尊大,不听您的劝说,贻误战机,致使贼寇分兵两路,官军才不得不分兵。”
“承旨也知道,陈良弼是童枢密的人,高俅诿过于他,童枢密岂能坐视不管?于是,第二天同知枢密院事蔡懋便上疏,详陈呼延灼兵败细节,直言汝宁郡士兵疏于训练,临阵时连环马炸营,致使大败。”
“这训练士兵本是三衙的职责,枢密院又将此事推回高太尉处,三衙眼见难以招架,恐被追责,遂称军饷不济,致使军队战力低下,这便又将度支司卷入其中。度支司背后乃是蔡太师,岂不乱作一团!”
李纲一番话毕,郁竺听得有些明白了??逃避责任、推诿甩锅,一个呼延灼兵败,引得三个衙门互相掐架,这个情况还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只是李纲起先说事关呼延灼生死…………………
郁竺不禁微微蹙眉,问道:“蔡太师是不是祸水东引了?”说罢,她抬头朝睿思殿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
“哎!承旨果然睿智。”李纲连忙拉住郁竺,暗示已明其意。
郁竺了然??此事绕来绕去,终归是绕到了钱上,蔡京拼命敛财,只为供赵佶享乐,几个衙门敢往他身上扯,他就敢把赵佶拖下水。
然而皇帝是不会有错的,错的只能是下面人,事情扯到赵信身上,为了顾全他的面子,不杀一个替罪羊怕是无法收场了,故而李纲才说呼延灼恐怕性命难保。
不过既然涉及到面子问题,那蔡京的说法便很重要了,郁竺连忙看向李纲:“蔡太师怎么说的,已经上疏了吗?”
“这倒没有。”李纲稍稍舒了一口气,“只是他听闻三衙的人攀扯度支司,立刻跑到官家面前去哭诉他‘特家‘的不易。“
李纲目前担任的起居郎,并非是专门负责记录皇帝言行的官员,只需修撰起居注即可。但他虽说不能日日近距离接触皇帝,在记注案却是有熟人,是以对于官家身边诸事的消息尚且算得上灵通。
郁竺听他讲的这些秘闻,也不禁点点头??蔡京只要有将赵佶拖下水的意图,其他衙门自然会闻风而动,尤其是始作俑者高俅,恐怕很快就会要求处斩呼延灼为自己正名了。
只是兵败之将,斩首的处罚虽说重了些,却也无可厚非,郁竺不禁有些疑惑地看向李纲。
李纲明白郁竺的意思,解释道:“斩首败军之将固然合乎情理,只是我担心,连呼延灼这样曾经战功赫赫的将领,一旦兵败亦难逃一死,恐寒了武将之心。若因此导致前线将领畏首畏尾,不敢决断,则得不偿失矣。”
他这倒是一番拳拳忠心之言,郁竺不禁感慨道:“李大人心怀社稷,实乃我辈楷模。只是这局势错综复杂,想要留得呼延灼一命,确非易事。”
“唉,位卑不敢忘忧国,故而我才想请教承旨,您毕竟随军出征,不知是否留意到某些细微之处,指点一二,如此我便能知晓该如何劝谏,或许能为呼延灼寻得一线生机呀。”
“李大人言重了,指点谈不上,只是我所亲历的事情,确实是如陈监军所述那般。”郁竺有些为难地看向李纲。
“看来蔡懋所言不虚啊,若要进言相劝……………”李纲轻叹一声。
郁竺明白他的未尽之意,轻轻点了点头??确实就是官兵战力孱弱,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组织调度与临场应变能力匮乏,以致吴用略施干扰便土崩瓦解。不过这也并非呼延灼自身的问题,算是陈桥兵变后为了防止武将拥兵自重而采取的系列
措施带来的后遗症。李纲若以此为由进谏,恐怕不光没用,还可能因此引祸上身。
“知不可为而为之………………”
“?,李大人不可如此。”郁竺看着李纲一副准备舍生取义的样子,连忙出言劝阻。
历史上,他就是因为上奏水灾对的事情,于宣和元年被贬到南剑州沙县。郁竺原本还想到时候干预一下,想办法把这个盟友留在京城。如今看来,恐怕现在就得插手了,不然李纲极可能提前一年去沙县报到。
念及此处,郁竺语气一转,干脆道:“李大人一片忠君报国的赤诚之心,令我颇为动容。但以我之见,当下由我出面进言或许更为适宜。一来,我亲身参与剿灭梁山贼寇之事,所言更具可信度;二来,大人或许不知,我刚获任侍狸监副使一职,
面圣或许更为方便。只是究竟何时进言、如何措辞,还请大人容我仔细思量。”
“承旨深明大义,李纲由衷钦佩!”见郁竺这般表态,李纲自是感慨万千,连忙提醒道,“不过承旨定要审慎寻觅良机,周全谋划,万不可为此殃及自身安危。”
此前韦暄曾修书寄与他,李纲本就对这般有胆有识之人心怀好感,故而未曾谋面,便赶来与其商议如此重要的事情。如今得见,果真是个心怀正义的贤能之士!
只是......侍狸监副使,此乃何种官职?怎从未听闻?李纲心中暗自思忖??罢了,他也非冥顽不灵、拘泥古板之人,深知当下为官者身不由己的境遇比比皆是,管它是狸还是犬,只要能于圣上跟前畅所欲言,进言陈事便足矣。
二人交谈的功夫,已然行至门下省前。李纲领着郁竺在耳房里稍坐了片刻,让人取来了一幅字,笑递给她:“景和要的《海隅帖》没替他寻到,倒是寻到了《苕溪诗帖》,还请承旨替我有空替我转交。”
郁竺会心一笑??自己方才信口提及的蔡襄书法作品,李纲自然没有准备,不过二人都懂得做戏做全套的道理,空着手回去肯定是不好,如今带个米芾的字也算有交代了。想到这儿,她略带揶揄地朝李纲道:“让李大人破费了!”
“?,谈不上谈不上,我虽家境不裕,然平生最喜结交承旨这般志同道合之士,权且当作是一份见面薄礼。”
“如此说来,我倒是没有准备,改日补上一份回礼,才不辜负李大人的盛情。”
“哈哈,承旨不必如此客气,你我既为同道,心意相通,又何必拘泥于这些。”
枢密院在京房。
王主事小心翼翼地将厚厚的几叠名册端放在桌上,码得整整齐齐,页边如同被尺子量过一般,对得分毫不差。做完这些,他犹觉得不够周到,又在砚台中注入清水,拿起墨锭,细细研磨起来。
磨着磨着,门外传来一阵轻盈却清晰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王主事一听便知道是自己那位新上任的长官回来了,赶忙放下手中的墨锭,摆好毛笔,整理了一下衣衫,朝门口看去。
只见郁竺一幅心情不错的样子,于是他也习惯性地陪上笑脸。
“请郁承旨过目。”
郁竺看了眼桌上整整齐齐的名册和备好的笔墨,随意夸赞了一句:“王主事有心了。”
说罢,便顺着他手势的方向在案前坐定,翻阅起那堆名册。
“哪里哪里,这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王主事一边应和着,一边到郁竺身侧,不时偷偷去一眼。
果不其然,这位新上官,将名册翻过大半后,脸色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王主事,本官有些许不明之处,还望你能为我解答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