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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市上行人纷纷,各色店面的客人也络绎不绝,但唯有一家除外,名曰灯舍。
“老板娘,来客人啰。”
我刚准备打盹,听伙计甲这么一吼,便也没了兴致。
一抬头,便见来人黄衫飘飘,虽以面纱掩面,却也能瞧出她的几分虚弱。心道,又是一个不肯认命的人啊。
我微微叹气,却也不准备亲自招呼。这不,还有我的伙计甲不是。
“姑娘,你要买什么样式的花灯啊?”
那姑娘端详着店面里的灯,却也不曾开口。
伙计甲依旧笑脸介绍着,“姑娘,我们这店里什么花灯都有,做工精致还卖得便宜,不知姑娘看上哪一盏了?”
那姑娘显然并不领会伙计甲的热情,径直走到我面前,道:“在下花珊,想从您手中买一盏灯,不知苏老板可否售卖?”
我看着她,“哦,姑娘,如今又不是上元节,你买花灯做甚,难不成是想约情哥哥么?”
她的脸苍白了几分,却也并不回答我的问题,继续说道,“我知苏老板不肯轻易售卖,但请苏老板开口,能办到的,我决不推脱。”
我笑了笑,“不用了,倘若天下人都是若姑娘这般,那我还不忙死,何况我没什么想要的。伙计甲,送客。”
花珊并未停留,只说明日再来拜访我。
杨成第一次见到阿顾时,她在求雨。
清澈的河流蜿蜒而过,绵延伸向不知何处的远方,少女穿着浅黄色的衣衫,跪坐在嫩绿的叶舟上,低着头像是在祈祷。
他走近两步,恭敬地弯腰。村子里已经大旱半月,村民们全都在等他带着仙人回去救命。
阿顾闻声抬头,“你有事吗?”
少女面容姣好,杨成不由心里一震。他垂眼,看见溪水漫过小舟,浸湿了少女的裙角。
“村子里大旱……我想请仙子去求一场雨。”
阿顾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世间万物难全。”
他自觉道,“在下明白,无论何种代价,只求一场大雨。”
阿顾没说话,她随意放下手边的花灯,那花灯随着溪水越漂越远,她跟着杨成踏上路途。
要施一场雨并不难,抵达村子的第二天,阿顾便开始施法。
淡淡的萤光飞舞,她纤长的手指划过,水流似一条银绸凭空悬挂。先是绕在她周身,然后缓缓在地上汇聚成湖泊。
村民们争先恐后地扑抢着,唯有他站在人群外看着水中央的少女。她手里托着一盏灯,微笑的模样恬静美好,宛若天神下凡。
阿顾造出来的湖水并不能拯救这场旱灾,她算过后对他,降雨必须得等到三日后进行。
因是他请来的人,这几日阿顾便在他家住下。这段时间阿顾偶尔会引水,大多时候她睡在屋里不见任何人。
宛央孤独地奔跑在荒原上,作为世上最后一只蛊雕。
“清河村村民失踪原来是你这孽畜作祟,吃了那么多人,跟我回山接受制裁吧!”
耀如星辰的剑光,白衣翩跹,朦朦胧胧里宛央看到一双深邃的眸子和他额角一点青色印痕。
“好,我随你回去!”
苏烨看着眼前似鸟似豹的庞然大物化为笑靥如花的黄衫女子,一时竟失了神。
“蛊雕不是早已绝迹?你怎么看也不像吃人的样子……”
宛央望着他额角的青印讲了出一个尘封多年的故事。
天上的仙人可从凡间选择坐骑。有一只初生的蛊雕不省事之时就被天上的仙人带回仙宫。
宛在水中央,你便叫作宛央吧,自此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故事里的仙人是天庭德高望重的青羽仙君。
他的温柔、他的宠溺让蛊雕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
他去太上老君处寻了化形丹,让她不足百年就化了形。
他踏遍天下河山,只为找到那唯一的冰莲,让她也有了妙如黄鹂的嗓音。
“然后呢?”苏烨迫切地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却抬头看到了居英山的界石。原来,已经到了山门了。
“然后……”
“孽畜,不得欺我徒儿!”
那年我正值叛逆的年纪,听闻鹿吴山有种相貌奇特且吃人的怪物,不听父母劝告,约了两个同伴偷偷跑去“为民除害”。
登山前要过滂水,到的晚了,天色渐渐暗沉,我们在河岸胡乱躺下休息。半夜听见婴儿哭声,一阵又一阵,极为凄惨,同伴们不相信怪物会发出婴儿之声,点起火把,拖着我要寻找被遗弃的孩子,我拗不过,跟着他们沿河岸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后,看到河水之间一叶小舟,上面坐着一位苗条的女子,垂下眼帘,一只一只将河灯放入水中,而后双手交叠,虔诚祷告。
有河灯漂的近些,我看了看上面字样,都是些保佑夫君的祝词。
但有清晰的婴儿哭声传来。
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世间只得一公子,楚楚昭玉凝心魄。
前
我是你不曾知晓的兵荒马乱你是我不能触及的倾城温暖
师傅说,她与与修会苦尽甘来,会逍遥一世,可我偏不信,她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我这一生别无所求,但只有她,我非要不可。
被我们打扰,女子扭头向岸边看来,我们这才发觉她头生红角,不似人形,急忙转身逃跑,我奔跑中回头望去,一只巨大的蛊雕从船头扑向岸边,巨口吞掉我的一个同伴,爪子狠狠地按住了另一个,在满河惨白灯光的映衬下,成为我半生噩梦。
我想到了报仇。
花了几年时间习学武艺,又买了一把钢刀,我再一次去往鹿吴山。
山下滂水清澈,我沿着河岸走了许多天,都不曾听到婴儿声音。若非看到河岸边搁浅着新制河灯,我几乎以为蛊雕搬去了别的水域。
傍晚时,我到河边取水,无意间发现河岸边有一只很大的窝,半截浸在水中,窝里一个清瘦男子沉沉睡去,偏着头,露出一只红色的角。
虽不是那只,但害人之物,不该存留于世间。
我将他拖出来,很疑惑他仍然不醒,拔出匕首便要捅入他胸口,正在这时,远处水中快速游来一个细瘦的女子,停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一脸紧张。
正是吃了我同伴的蛊雕。鱼鱼小说 .yuyubook.
多年不见,她的样貌更加憔悴,声音虽似婴儿,却尽显疲惫。女子满眼泪水的哀求着:“求壮士放了我丈夫。”
她仍然记得我,见我无动于衷,急慌慌的喊道:“这些年吃人的一直是我,吃了你同伴的也是我,我丈夫自几年前睡下一直未醒……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你冲我来!”
仅仅一句便哑了喉咙。
她顾忌着我还抓着另一只蛊雕,几番化作原型都不敢扑上前来。我几乎心软,闭了闭眼,终于咬牙道:“蛊雕食人,别无例外。”
然后握刀的手用力刺入男子胸口。
鲜血染红了匕首也染红了女子的双眼,她发出一声短促悲凉的嘶吼,一头撞了过来。我躲过了她的巨口却没有躲过她的爪子,尖锐的指甲破开肚腹,我甚至眼睁睁看着肠子被她拖了出来。
可她没有吃我,只是化作人形伏在男子渐渐变凉的身旁,双手试图堵住血流不止的伤口,满面绝望。
弥留之际,两只蛊雕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是映入我眼中的最后一个场景,那女子动也不动,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一道彩色锁链破空而来,把宛央团团锁住,光雾笼罩里,一只似鸟似豹的庞然大物愈来愈清晰。
“师父,她不是坏人!”苏烨忙忙替她辩解,然而却只能无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
“生为蛊雕,便是恶物!”
所以,千年前,整个大陆才会集结起来,把蛊雕赶尽杀绝,若不是有青羽庇护,怕是这世间再不见蛊雕。
“师父!”
锁链里的宛央身上被勒出一道道血痕,看上去甚是可怖。
只是,苏烨再不觉得她如初见时的令人畏惧。她只是宛央而已,那个在她的故事里爱上自己主人的宛央。
“吾自知罪孽深重,自甘领罚!”
一阵悲鸣,宛若黄鹂的嗓音听之悲戚。
“宛央!”
苏烨一声呵止,换来的却是道人毫不留情地一掌。
“孽徒不孝,此等恶物,你却要维护!”道人面对着锁链里的宛央,“我并不是没有善心,只是蛊雕食人数百。看你尚有悔过之心,便只罚你去渭河尽头,终生不得入世罢!”
你还没告诉我故事的结局!少年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眸子里尽是悔恨。
故事的最后……蛊雕爱上了主人,而主人并不爱她,于是她被逐出了天庭……
我又怎忍得再累你一世?
渭河尽头,黄衫女子架着叶子船,河面上一盏盏花灯飘向远方。
每一盏花灯承载着同样的祝愿,苏烨一世安好。
记忆里纵横沙场的仙君身影与稚嫩的少年渐渐重叠。
真正的结局是,蛊雕误打开镇魔塔大门,以致天庭大乱。青羽自甘代蛊雕受罚,剔去仙骨,堕入万世轮回。
见你额角青色羽印,我已知你是他。
只是,前世太多的阴差阳错,此生,我只求擦肩而过。
大家都说不便打扰仙子休息,可他时常在半夜里注意到阿顾的动响,被褥摩挲中夹杂着痛苦的抽气。
他起身轻轻扣门,阿顾的声音隔着门板透露出无力的虚弱,“我没事,只是白日里引水耗费了太多灵力。”
杨成不语,却去林子里猎了野鸡,专门为她炖汤补身子,即使他不知道这对神仙管不管用。
然而她说没事,便果真没事。
三日后的降雨如期而至,他拿着一只木桶,站在人群中远远看着阿顾。
她仍旧捧着一盏花灯,浅黄色的裙角沾了血迹,雨打湿了他全身,映得心里越发沉重。
村民们躺在倾盆大雨下,身下血水绵延,汇集成泊。
杨成看着她头顶火红的独角,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独角兽耳,与前些日子里他听人描绘的蛊雕兽并无二致。
那兽本性凶残,一条人命也不曾放过。
村子被屠的消息传遍时,阿顾正在求雨。
她生长在滂水中,只消轻微灵力便能引来溪水,溪水清澈,她跪坐在叶舟上,放了一盏引魂灯。
灯随波逐流,有人向着它而来,远远瞧见河中少女。
那人弯腰抱拳,她问,“何事?”
“在下求一场雨。”
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来求雨的男子,长相平凡至极。最后一次见面,他躺在地上,没有挣扎,闭着眼任她作为。
那是第一个为她洗手做羹汤的男子。
但那又有何关系?
他求一场雨,不计代价;她求一条命,食人满百。
世间万物难全,不过各有所求。
第二日,她来了,我送给她的还是那句话。可接连一月她都坚持不懈的每日登门,连伙计甲都动容了,好吧,连带着我。
这日,我邀她坐下一叙,她告诉我,她所救之人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丈夫。
我呲呲一笑,蛊雕这种凶兽竟也能爱上他们种族所最不屑的凡人么?
接着我问花珊,那人是如何弄得魂魄四散的。
她说,是在她捕获第一百个人类时,被他听到自己所发出的婴啼声吸引而来,当时的她早已神志不清,因处处受他阻拦,一挥掌,便使得那人当场死亡,魂魄也四散而去。而自己亦受反噬之苦,修为亏损,最后找到了我,来求这引魂灯。
我放下茶盏,“那就留下你的独角和心头血,三日后来取引魂灯吧。但你可要想好,一旦你那独角没了,你便会沦为异类,遭受族人唾弃。”
花珊瞪大了双眼,“你知我是一只蛊雕?”我不予理会,她也没说什么,接着便毫不犹豫的割下独角,又用茶盏接满心头血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临走时,还说道,“我早已背叛了族人,就算沦为异类于我又有何差别。”
三日后,她来取灯,我告诉她,需把灯放置于冥界的三途河里方可起效。
再后来,我偶然听伙计甲说起,说在忘川沿岸,有一身着黄衫的女子,她在另一端了。
“你要想要的,就算佛祖不肯成全,也有我来提你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