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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张大了嘴,尚存的理智让我歪脑袋瞟了一眼左侧装订线内的名字。
哦,杨允儿的。
杨允儿皱着眉,用闲置的右手拽到他面前,开始认真盘查到底那两分扣在了哪里,一边翻,一边说:“你手怎么那么凉啊?期中考试而已,真这么害怕啊?两眼一闭就过去了!”
我狠狠地甩下他忽变温暖的左手,可是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反驳他。不过这样一闹,反倒不紧张了,手指虽然仍然很凉,却不再僵硬。
“不好意思啊,”我讪笑,“我……不是故意……”
余光瞟见他的眼珠不自然地上下滑动,但是语气仍然很淡。
“冰死我了,下不为例。”
切。我撇撇嘴。
不过,下不为例指的究竟是不能抓他的手呢,还是不能在手很凉的时候抓他的手呢?
如果我焐热了,难道就可以吗?
他的那张脸太淡定了,我很难不胡思乱想。正在此时,两三张卷子像是被风吹过来一般飘到我眼前。
什么都不用看。那惨不忍睹的鲜红分数让我立刻确信这是我的那张,急忙趴在桌子上护住,紧张地朝四周看。
杨允儿眨眨眼刚想说点儿什么,突然郑岩面红耳赤地喊我。
“……李云扬……你扑住我的卷子干什么……刚才不小心……你还给我行吗……”
我讪笑,站起身把卷子递还给了她。
原来这种分数不是只有我能考出来。郑岩果然是能够共患难的兄弟。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看错他。
一整天的轰炸结束,我已经麻木了。老师讲卷子的时候,我就用红色的中性笔认真地记,记得满卷子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笔迹,妄图将鲜红的分数淹没在我自己掀起的红色海浪中。
至少这样看起来就不会那么刺眼。
成绩单发到手里,左起姓名,然后是数学、语文、外语、物理、化学成绩,一个总分加和,紧接着是历史、地理、政治成绩,最右边是八科成绩加总。
也就是说,有两个总分,然而真正重要的是第一个总分。历史、地理、政治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毕竟大多数人还是要学理科的,不知道高中的时候这个班还会剩下几人。
我发现,成绩单排榜上的第一名竟然是张磊——正在疑惑,看了一眼最右边,她的总分可比杨允儿还低啊?
这时候王长海在前面清了清嗓子:“咱们成绩单呢……我跟张磊商量了一下,用的是随机排序,就不搞那么血腥的大排名了。乐意研究的同学自己根据右边的总分排一下大致的名次我也不反对,看看自己是第几梯队的,也有个努力的方向。我就说一下前三名吧,第一名是李妍,第二名是杨允儿,第三名是王茜。李妍和杨允儿都排进了咱们学年的前三十名,大家鼓掌祝贺一下哈。”
我松了一口气。虽然不排名不代表名次不存在,但至少,面对这样一张密密麻麻的成绩单,估计大家也只是看一眼总分,估摸一下大致顺序,不会太过计较。我的面子某种程度上得以保全,不由得朝王长海感激地一笑。
他竟然看到了,也很得意地扬扬下巴,摸摸后脑勺。
当然我也听到班里有人很不满地抱怨:“搞什么啊,乱七八糟让我怎么排啊!”
我黯然。和我这样只想遮羞的人不同,还是有很多人觉得搞这种维护隐私的排名表是非常浪费大家时间、精力的无用功。我想为王长海鸣不平,却又没有底气。
我小心翼翼地问杨允儿:“喂,你是希望名次排出来还是不排出来?”
他心不在焉:“对我来说都一样啊。”
我叹口气。的确。反正他就在前三名。
他又转过来,看着我,眼睛亮亮的,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不过……其实还是不排的好,多无聊。”
我很大力地点头,眼睛有点儿酸:“是啊,是啊。……多无聊。”
他沉默良久,我突然感觉手背一暖。
这次是他主动地捏了捏我的手,很小心地,很姐妹情义地,说:“会好的,慢慢来。”
我爸在饭桌上问起期中考试的事情,我没搭腔,只是告诉他,周三就开家长会,五点整。
他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再接再厉:“那你们成绩都出来了是吗?”
我张了张嘴——不是不想告诉他,只是不想当着我妈的面说出自己那惨不忍睹的成绩——。
晚上,我趴在书桌上什么都不想做,门也没关,隐约听见客厅里面我爸和我妈的谈话声,中间夹杂着刷碗时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响声。
“你去单独安慰安慰她,我看他情绪不大对。”
“考得……不理想?”他试探地问。
我“嗯”了一声。
“……排多少名啊?”
“我也不知道,我们班没排名。”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极其感谢王长海。
“……那……”他似乎没话说了,站起来踱了两圈,在我背后拍拍,又揉了揉我的脑袋,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常事,别太往心里去。会好起来的,毕竟你入学就跟人家有差距,这个要承认,一步一步来。”
我爸从没这么温柔,我反倒从一开始的一肚子怒火转为埋怨自己不争气。的确有一段时间将怨气都归结为父母逼迫我进了一个不属于我的变态学校,然而这一刻,却深深地感到乏力。别人的孩子都有能力给爸妈带来荣耀,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呢?
我点点头,鼻子堵了不敢出声,侧脸紧贴在桌面上,动起来的时候有点儿疼。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去,隐藏在脸颊和桌面之间,他看不到。
“要是理科学着吃力,不用着急,高中之后,咱们就学文科,乖。”
于是那些烦恼好像突然就都不存在了,我只记得我是要学文科的,我现在的痛苦只是因为我还没有等来属于我的一切,只是不适合,不是笨,真的不是笨,更不是世界末日。
如果是杨允儿,一定会不屑地问,你怎么知道学文科就一定会好起来?
我不知道。可是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即使老天爷下定了决心要灭了我,我也不能承认。承认了,就失去了所有希望和勇气。我只有两个选项,你总要给我一条活路,总要给我一条路来走。
早上睡不着,索性很早就出了门,到教室的时候里只有几个同学,零零散散坐在座位上低头温书,都是我不熟悉的人。我一屁股坐上教室最后面的窗台,背后是熹微的晨光,面前是空洞的后门。教室里没有人知道我在做什么。窗台上堆满了各种杂物、练习册卷子,还有一个足球、一个篮球,在网兜里,是张磊他们的宝贝。我缩进杂物的空隙中,把大半身子藏在窗帘后,脊梁骨紧贴着清晨冰凉的玻璃,寒气阵阵。十一之前大扫除的时候,王长海还曾经面对窗台上杂七杂八的东西痛心疾首,哭丧着脸,大手一挥,将两件校服、一沓废纸扫到地上,大声说:“这他妈还过不过日子了?!”
全班爆笑。他自己回过神来,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说:“不行啊,这样真不行,你们长大了……过日子也不是这么过的……你们这帮孩子啊,女生没个女生样,男生……更别提了,长大有了老婆,都得被狠狠修理!”
大家继续笑得东倒西歪,张磊趁机大声接了一句:“老师,这是经验之谈吧?”
王长海红了脸,挥挥手:“你小子……给我等着!”
杨允儿慢慢想着,嘴角弯上去,满心欢喜。那种与“过日子”有关的细碎温暖的小情绪溢满心间,却又有种好时光即将结束的惶恐感。
会惶恐的幸福才是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