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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愤懑只是暂时的。
稚唯在觐见秦始皇前,心情就已经平复,向秦始皇汇报的时候也没有添油加醋,将她和冯劫最后的对话一五一十说了。
高坐上首的帝王手持朱笔,神色平淡,好似只是在听稚唯复述“方才吃了什么()”?桑???梈祝?拏摫譎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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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以后能减少此类事发生的频率,起码不能让别人觉得她太好说话。
态度要摆出来。
至于外人会怎么认为——
“如今都说女官你既与廷尉不和,又和御史大夫闹得不愉快,很是……有脾气呢。”
辛夷说这话时,满脸古怪。
作为贴身侍女,她可是亲眼见证自家女官是如何“得罪”两位重臣的,为此,她很难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这其中,夏稚唯全然无辜。
稚唯感觉好笑,哼哼道:“他们是想说我头铁吧?”
“什么?”辛夷没听懂。
“没什么。”
稚唯不欲解释太多。
倒不如说,这样的传言对她更有利,当个秦始皇的纯臣、孤臣不好吗?
反正秦始皇必定觉得好。
稚唯看着药罐里正在熬煮的安神汤,低眉浅笑。
现阶段,得到秦始皇的信任比什么都重要,旁的都是虚的。
系统忍不住吐槽道:“阿唯你这,很像是那种佞臣会有的心声啊。”
稚唯发出嫌弃的一声“噫”。
[我还没到谄媚、奉承的地步吧?真要说的话,咱的目标怎么着都该是幸臣,当个得宠的臣子才对。]
系统啧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稚唯玩味地问:[你能说我不得宠?]
系统想想秦始皇给予同伴的诸多待遇,“……”
坏了,她好像还真很得宠!
系统恍然大悟,真诚夸赞道:“阿唯你说得对,你是幸臣。”
稚唯愣了一下,哭笑不得,无奈解释道:[所谓佞幸佞幸,佞臣、幸臣都不是什么好称呼。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系统:“!”
系统反应过来,险些笑死。
“让阿唯你乱说,这下被回旋镖扎到了吧?”
“……”稚唯摸摸鼻尖。
可见真
()诚永远是必杀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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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稚唯细心发现,约莫或多或少是收到了冀县叛乱的影响,队伍行走的路线与原定的有所偏差,唯有出巡方向大致不变;周围的护卫似乎也更加严密,颇有种外松内紧的感觉。
甚至于,如果不是内侍特意告知,稚唯纯靠双眼观察,都不知道秦始皇具体在哪辆车内。
可谓是把保密工作做到家了。
但不管路途中的路线如何变化,按计划,队伍都得驻留在雍县一段时间。
《左传》有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
在时人眼中,祭祀有分祭肉之礼,战争有受祭肉之礼,这些“礼”都是为了跟神灵沟通的重要环节,是不可或缺的。
周礼本来规定只有天子才能祭天地鬼神,然而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嘛,懂的都懂。
礼崩乐坏,各国逐渐有了独自的祭祀和信仰。
笼统来说,祭祀主要可以分为天神、地衹和人鬼。
其中“人鬼”即指祖先。
秦灭六国时,将各国的宗庙或迁或毁,其实就是在狠狠打压六国遗民的信仰。
咳,然后秦始皇就狠狠拉了一波来自六国的仇恨。
祭祀“天神”里,唯有楚国与深受中原文化影响的国家不太一样。
中原祭祀的主要是天帝,而楚国却是祭祀东皇太一、云中君、司命等神灵,并十分看重巫鬼的作用。
正如《楚辞》之言:“(楚地)信鬼而好祀,其祀必使巫觋作乐,歌舞以娱神。”
稚唯幼时虽生于楚地,却对楚国大大小小的祭祀场面没什么印象。
稚唯能回忆起的,便是夏翁和夏媪一直借口她有“痴”的病症,怕她魂轻会被过路的神灵顺带着捎走,所以从来不让她靠近楚地的各种祭祀场所。
原先的稚唯自是不懂其中原因的,直到她在咸阳学室了解到祭祀文化。
所谓“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简单来说,就是一地的神灵只保佑当地的人,管不了其他地方的。
那资源匮乏的先民们自然就没有必要去祭祀非自己地域的神灵喽。
嗯,属实是在追求虚无中又体现着某种务实精神。
这很中华。
等明白这点后,再联想夏家的身世……稚唯就(自以为)懂了。
他们一家本来就不是楚国人,甚至大概率是韩国(x)贵族后裔,并打心眼里就不想和楚人同化。
那么理所当然的,不管是对“天神”还是“人鬼”——尤其是后者——夏家都不可能参与进楚地祭祀。
稚唯第一次真正接近祭祀场所,是在岁首(过年)时参加的建章乡祭祀。
秦朝对祭祀行为管理严格,只有国家承认的祭祀才被称作“正祀”,不在其列的统统被称作“淫祀”。
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只保留了六国少
()部分的重要祭祀,其他绝大多数全都归为“淫祀”,是被写进秦律《祠令》里明确禁止的。且国家建立祭祀之所,不允许私人设立。
建章乡岁首祭祀虽是民间祭祀,但合法合规。
至于稚唯最近一次看到的祭祀场面……是在前不久。
没错,就是前不久。
在岐山,也就是稚唯挖出千年老参的地方。
受祭祀的“天地名山大川鬼神”,为祭祀分类中的“地衹”。
倒不是说秦朝对大河完全不祭祀,但东出的秦人明显更重视山川。
这里面,关中的华山、岐山、薄山、汶山,关东的太室山、恒山、会稽山和泰山等等,都包括在内。
秦始皇临死前生病,便让蒙毅“还祷山川”去呢。
哪怕稚唯历经穿越时空,她仍然不信这些神神鬼鬼,可她承认自然山川颇有灵性。
不提中医讲的“人与自然”,就说近处的——千年老参可是她亲手挖出来的哇!
故而在岐山祭祀时,稚唯哪怕不能实地参加,也和留守营地的其他人一样,认认真真对岐山进行了祷告。
“祈祷岐山多生长人参吗。”系统好笑道,“大熊猫遇到你,都得饿坏了吧?”
夺笋啊!
稚唯理直气壮道:“我这也是基于务实啊!”
系统服气:行。
纵观秦朝的所有祭祀,最核心的无疑是对“天帝”的祭祀,而这其中,级别最高的便是在故都雍城举行的雍四畤,即分别在雍城设立的鄜畤、密畤、上畤、下畤四个地方祭祀白帝、青帝、黄帝、炎帝。
这个时代,一提到带“颜色”的话题,总归离不开源于先秦时期就流行的五行学说。
但大秦不祭祀黑帝。
原因很简单。
秦自认承袭水德,水德对应黑帝,因此秦人认定的黑帝是先祖颛顼帝。
所以他们不为黑帝立畤。
先祖怎么可以屈于和其他四帝有同等的待遇?!
必须给它更更更高级别的祭祀!
这才能显出特殊和独一无二啊!
国家祭祀仪式庄严,规模宏大,需要提前准备各种丰富的祭品,如五谷、牛、羊、酒,以及各类果品等,“牲牛犊牢具币各异”。
长公子扶苏奉命率领奉常及其属官们提前离队出发,抵达雍县去做准备,大部队晚了两日才到。
稚唯私下里不禁腹诽。
可怜的公子扶苏,为完善赦免条例忙忙碌碌许久,最终不仅做到了尽善尽美,还卡在秦始皇设定的任务时限前提前呈交。
可是他那个狠心的父皇对“赦免”一事是否应允,压根没给准话,甚至都没表态对扶苏所写的内容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就把他直接打发去雍县了。
当然,稚唯知道,这是站在她的角度上不负责任的解读。
若是按照其他人的看法,让公子扶苏去准备重要的祭祀事宜,这必然是秦始皇重视
长子的表现。()
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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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出巡人马众多,当然不可能全都进到雍县,多数是在城外驻扎。
稚唯作为尚食医官,有资格随帝王住进故都行宫,她也的确好奇祭祀过程。
但事实上是,差不多在长公子出发的那日,稚唯就开始避着侍女辛夷,偷偷动用针法,让自己逐渐表现出劳累过度、不慎感染风寒的生病脉象。
俗称,装病。
等出巡队伍到达雍县后,稚唯便顺势以“防止传染给陛下”的伟光正名义,主动选择留在城外的营地里休养。
系统清楚稚唯这么做的缘由,但仍然迟疑地问道:“阿唯,你会不会是多想了?这种严肃的国家祭祀,秦始皇应该不会让你参与吧?”
营帐中,稚唯披头散发倚在榻上,慢悠悠得翻着医书,享受着侍女一口口喂到嘴边的水果,间或咳嗽两声,维持着一副大病初愈、闲散无力的模样。
听到系统的疑问,她收起书卷,示意辛夷退下,随后躺下假寐。
[如果一切如常,那更好。]
稚唯心道,她是最希望“是自己多想”的那个。
正如系统所说,秦始皇应该不至于在重要的雍四畤上做文章。
可秦始皇之前都能以让她为大秦祈福的名义,把她扔进斋宫里,谁知道这位唯我独尊的帝王会不会“突发奇想”,再给她添一层“天神光辉”。
概率不高那也是有可能。
或许是祭祀的特殊场合,让稚唯忍不住去多思多虑。
她想,站在秦始皇的位置上,作为一个帝王,他会不会觉得,与其去追逐祭祀飘渺无影的神灵,不如……自己来创造一个“神之代言人”呢?
如果让稚唯换位思考,她觉得会。
是,秦始皇的确是世人公认的封建迷信之头号受害者,可相较于追求长生、寻仙问道,他首先是个九五至尊的皇帝。
不管秦始皇是往秦朝国祀里吸纳部分的六国祭祀,还是以后亲往泰山封禅,在那些神神鬼鬼的表面色彩背后,全都充斥着浓重的政治意义。
——稳固大秦统治。
如今还没有一个董仲舒去提出“君权神授”,哪怕秦始皇自比天子,可作为统一之战的最后胜利者,秦始皇的身世来历估计早就被其他六国研究透了,遗留下来的六国贵族、士子,但凡长点心,又有谁不清楚呢?
大秦境内出现点儿“祥瑞”还能说得过去,可如果再往秦始皇的身上硬披“神”的纱袍,恐怕就连秦始皇自己都觉得可笑吧?
那么,一个自负高傲,睥睨天地的帝王,心里的想法该是如何呢?
或许是——
成神、成仙!
让神仙助他!
让神仙为他所用!
况且,对秦始皇来说,由他创造一个大部分人都认可的“神之代言人”,让天下黔首温顺归从,使大秦统治长久稳固,进而传至二世三世乃至万世,和他继续追求长生之道,二者之间根本不冲突嘛!
稚唯:“……”
稚唯忽然狠狠打了个哆嗦。
咦惹。
不能再想下去了,越想越觉得可怕。
稚唯宁愿这些想法的诞生,是源于自己自视清高、杞人忧天,也不愿让它在秦始皇的大脑里冒出一丁点苗头。
所以。
她还是“病”着吧!
思及此,刚躺下不久的稚唯又爬起来,偷偷摸摸从药箱里翻出针包,准备给自己再扎两针。
结果还没等她打开针包,辛夷的声音飞快得从帐外传入。
“女官!女官!”
稚唯火速将针包塞进被子里,然后倚着床头,手抚心口,虚弱地咳嗽。
“咳咳!何事……咳咳咳……如此匆忙?”
已然进来的辛夷连忙端起桌上的茶杯,倒了杯温水递到稚唯的嘴边,语气难掩兴奋。
“陛下旨意,让女官陪同祭祀!”
稚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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