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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以为我疯了么？”女孩笑了笑，从床上跳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眼里的迷离变做清明，带着几分好奇问：“你是医生？”
池潜摇摇头，返身将病房的门关了，也将女孩的父亲跟护士关在了门外。
“我不是医生。”池潜在床的另一头坐了下来，与她保持一米多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悠悠，他说他不是医生呢，你说，他是不是假装不是，来套近乎？”女孩侧头对着右手边的空气小声说。
如果池潜不是研究心理的，这情景怕是要吓他一跳。
池潜一直在注意观察女孩的言行举止。从表情与肢体动作，结合医院已经做过的检测来看，似乎是幻想症。
但是，幻想症并不是精神病，有幻想症的人会知道自己处于幻想中。
这种心理上的分裂状况虽然不多见，倒也难不住林江医院的医生，可能问题出在女孩为什么会在幻想的时候，喜欢站在高处，这可是很危险的行为，超出幻想症的一般表现了。
“我叫池潜，博克心理研究中心的研究员，你叫沈悠是吧，能给我介绍一下悠悠么？”
“悠悠就是悠悠。”这个叫沈悠的女孩语气听起来不是很友善。
她眼珠一转，又说道：“如果你能把穿梭机还给我，我就带你见悠悠。”
“行。”池潜回答得很干脆。
女孩已经超过16岁，她的网络行为数据许可是保密状态，也就是说，即使是彼岸公司官方，也必须在得到她本人签字后，才有权利向总部数据中心调取数据。
池潜不答应她，怎么套近乎？
借了心理科的办公室，他和沈悠站在了万向球上。
女孩穿着医生的全套设备，池潜只戴了自己的穿梭眼罩。
为了方便数据查询，池潜登陆的是心理中心的任意门，他站在荒原上，面向其中一个眼睛图腾，语音输入沈悠的任意门地址，选定，然后迈步走进去。
没有什么意外，沈悠的任意门是女孩中很流行的“天之羽”。
他站在一个粉色的树冠分叉上。
晚霞的暖色光线里，巨大得如同神话一般的凤凰树直入云端，粉色花瓣不断缓缓从白云里向下飘落，如同粉色的羽毛，而淡紫色天空上，星星点点，闪闪发光。
很梦幻的场景。
池潜却忍不住笑了笑，因为忽然想起胡子当年说的：“哇，天使掉毛了哎。”
环视周围，没有看到任意门里的“跟宠”。
说起来，“跟宠”这个官方名字还是博克心理研究中心建议的，也有一部分业内人士笑称它为“舔狗”。
“跟宠”的学名是“个人云端空间智能虚拟伺服机器人”，作用简而言之就两个字——管家。
不同于企业用户任意门里的固定菜单，个人用户的任意门里，所有用户与系统之间、用户与用户之间、用户自己空间交互管理的事情，都能通过与跟宠对话进行。
跟宠的初始形态是一只可爱的机器狗，激活后，接受用户自由定制。也就是说，用户可以自由修改它的名字，随便设置它的外形。
不仅如此，跟宠还会根据用户的使用习惯逐渐改变自己的运行逻辑，也就是说，你的跟宠会越来越像你，越来越懂你。
本来，彼岸公司给跟宠设置的名字叫管家“小布”，但是，这个虚拟机器人的后台功能里有一项是自动搜集用户的网络行为数据，当然，这项功能是明明白白写在使用协议里的，客户可以选择保密等级，而管家“小布”这个称呼，博克心理研究中心的实验结论是，拟人化的初始称呼给62%的客户心理上带来被窥视的困扰，于是，建议了“跟宠”这个听起来更无害的名字。
树冠上光线一阵扰动，沈悠进来了。
她的身后，同时出现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容貌与沈悠非常相似，只是看起来小了一号。难道这个就是沈悠的跟宠？
没等池潜说话，陡生奇变！
任意门的光线忽然变暗，一阵狂风，将凤凰树上的花与树叶统统卷走，他们脚下的浓密树冠变成了光秃秃的粗枝。
洁白的云朵转瞬间变成乌云，并且飞速变厚，美丽的夕阳像是神话传说里被射落的金鸟，嗖地坠落地平线。
池潜目瞪口呆，一时间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一切变化和那个叫悠悠的任意门跟宠有关，他急忙转回头去看那个小孩。
小孩躲进了沈悠的长裙后面，只露出一只惊恐的眼睛。
惊恐？什么样的操作能让云端虚拟机器人学会“害怕”这种表情？
“发生了什么？”池潜不解地问。
“你看，他们来了！”沈悠指着脚下，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分不清是憎恶、厌倦、还是哀伤。
池潜低头。
脚下云层消散，树脚绿色的草地面积正迅速缩小，露出肮脏的腐泥，腐泥也在不断发黑、开裂，血红的火焰从裂开的缝隙里腾空而起。
让池潜吃惊的变化还在后面，火焰追逐着草地来到树下，一只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从火中伸出来，手里握着一根不锈钢晾衣杆？
紧接着，更多的手从火焰中涌现，有拿着教科书的，有拿着纸币的，有手心裂开一张嘴巴，嘴巴里唾沫横飞的，有手指飞舞，指下琴键沾血的，有拼命撕扯一件粉色裙子的……
这些手裹挟在火焰里，沿着树干开始向上攀爬。
动态任意门？池潜在脑子里急速搜索关于任意门的记忆，却没有想起任何彼岸公司有关类似这种动态门的信息。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动态门模板是哪里来的？”他抬头去问沈悠，却发现沈悠的身体已经浮空。
一对巨大的黑色翅膀从她背后舒展开，悠悠紧紧抱住她的腰，沈悠也环抱住悠悠的肩。
“你看，她就是悠悠，悠悠就是我，我没有疯，也没有幻想症，我只是——分裂了。”沈悠说话的时候，居然是笑着的，一边笑，一边挥动翅膀向头顶的云层飞去。
“飞啊，飞啊……”
池潜眉头紧皱，眼前的景象有些超出他对于人工智能与云端技术的认知，他撞到了知识壁垒。
他抬手在树干上一划，身形快速上升。
尽管在现实中，其实他和沈悠都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彼此说话能直接听见，但是，从心理角度，他需要在云端中和她保持同步。
“沈悠！等一等。”已经上升到沈悠身旁的池潜拦住了她，“你认为自己是精神分裂？”
“是啊。”沈悠停下来，可能因为离脚下的火焰距离远了，她的表情回复了平静。
继续说话的却是抱住她的悠悠，声音稚嫩：“悠悠可以自己诊断，如果她觉得悠悠是她的一部分。”
池潜愣住。
诊断可以理解，医院已经有门诊机器人，可以根据病人症状观察和化验报告出具初步诊断说明，但是，“自己”？人工智能什么时候有自我意识了？
“你是说，即使不是出于沈悠的要求，你也能自己作出诊断决定？”
“是的。”悠悠回答得很快。
活见鬼了！池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需要你的网络行为数据许可！你可能处于一种危险的云端环境。”池潜看向沈悠。
“可以啊。可是，你看，他们来了！”沈悠抱紧了悠悠，目光转而向下。
大半棵树都烧了起来，密密麻麻的手臂如同无数苍白的蛆虫翻滚着向上逼近。
池潜一把扯掉头上的眼罩，从万向球上跑下来，然后大步走到办公室另一边的沈悠身旁，抬手关了她的穿梭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