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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第一次见到鬼金羊的时候，他还只是个瘦瘦巴巴、蓬头垢面的孩子，长得还没自己高，看起来怯怯的，仿佛稍微大声点说话便会将他吓着，却又像是带着安静的坚定，叫人不敢轻易招惹。
她不知道他从哪里来，最近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脏兮兮的孩子，跟她那时候一样，没有干净的衣裳，没有一顿饱饭，就是阴暗角落里常常见到的那种，无依无靠，活到什么时候全凭运气。
他说他叫小金，可他除了名字里带个金字，整个人哪里看起来都跟这个字没什么关系。
小金是她的玩伴，如果人一定有玩伴的话。
他刚来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肯说，心里仿佛藏着最深的恨，从没在他脸上看见过任何稍微缓和一些的神情。
他在那拨孩子中拥有最烈的骨头，有着濒死也不肯跪下的膝盖，有着烙刑也撬不开的嘴，他有着最烈的性子。
不过灵仙说了，小金不能死，他那么有趣，怎么能让他死呢？
阿月那时候不懂为什么灵仙会说小金有趣，他怎么会有趣呢？整天闷闷的不说话，连吃了苦头也不吭声，阿月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
“小金，你吃一点。”阿月拎着一个满满当当的食盒去看他，他却将头撇到一边，倔强地不肯张嘴。
“你一定要吃，小姐说了你不能死。”阿月继续劝他。
她也知道这种劝说没什么效果，毕竟，他身上的伤口都是拜灵仙和公子所赐，只是他太骄傲，不肯俯首称臣。
“不吃就会饿死，你死了就再也看不到太阳，听不见鸟叫，周围都是黑黢黢的，比你现在这样还要可怕。”
小金那时候刚被武师揍了一顿，浑身都是伤，躺在床上起不来，武师只准他歇半日，到了时辰，不管他恢复得如何，一定会被武师提到校场，照常练习，其中不乏对抗较量，他若上场，势必输得一塌糊涂。
“没有力气就会被打，你的伤口会更严重。”阿月仍是没有放弃。
小金索性闭了眼睛，阿月气不过，硬是将他拽了起来，“起来，你一定要吃！”
小金被她拽得火起，终于开了口，“滚开！”
阿月被推了一把，也失了耐性，将饭食强迫他吃下去，小金满身伤口，哪里是对手，但他是这拨孩子里最犟的，双方拉扯之后，阿月摔门而去。
只是等小金下一次见到阿月的时候，阿月却是光秃秃的了。
小金不喜欢总是强迫他吃饭的阿月，见她头发被剃光，即便心中有几分好奇，却也不会直接打听，偶尔听到其他人说起，阿月是因为没有完成小姐的吩咐，才会如此。
小姐的吩咐？
“你……因为我吗？”
阿月忙着武师的安排，无心理会小金突如其来的主动。
“对不起……但你没头发也好看！”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话，但却没有起到一丁点儿的安慰作用，有头发当然更好，但在阿月心中，性命在就已经值得庆幸，头发或者其他，命运随意作弄似乎也值得原谅。17笔趣阁 .17s
后来，小金对着阿月不再那么生硬，偶尔也会打个招呼，二人也就相安无事。
直到有一天，那个曾经救了她的公子带回来了一具尸体，她记得那时候，她的头发开始慢慢长出来，勉强能够在头顶上扎一个小辫儿，灵仙对着她的脑袋爱不释手，扬言要在这方寸之间大展拳脚。
阿月乖乖地坐在石阶上，灵仙的衣裙跟她的叠在一起，外面的日头很亮，刺眼的光线从高高的门洞那里投进来，将整个厅堂照得无比明亮。
“哥哥回来了！”
灵仙让阿月也叫他哥哥，叫灵仙姐姐，阿月心里清楚，这双兄妹是自己攀不上的人，切不可行差踏错，因为灵仙的亲近就忘记自己的位置。
灵仙依旧沉迷于帮阿月梳头，丝毫没有要站起来迎接的意思。
“哥。”阿月不敢动弹，只得略略颔首示意。
公子背后却是一具尸体，不多时小金便到了。
阿月只记得那日小金在那尸首前跪了很久，起初只是哽咽，后来号啕大哭，无法想象之前的小金是个耐摔打的闷葫芦，原来他也会哭，也会害怕。
后来的后来，小金不再固执，认真遵守武师的教习，也不再刻意顶撞，无比认真地对待每日的练习，他天资聪颖，根骨极佳，很快便脱颖而出，做了阿月的搭档。
彼时的他们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被派去灵州边境取一封密函，任务很顺利，可在回程的路上，却被人发现异样，对方紧追猛赶地来捉人。
这是第一次碰到真正的敌人，从前武师安排的对抗都是发生在可控范围内的，会重伤，会中毒，但却不会丢了性命，那些败者最终会成为奴隶，虽然没有半点自由，至少不担心随时都可能丧命。
那个时候阿月还不知道，奴隶既然没有自由，那他自己的性命也难由他自己掌控，这就是后话了。
二人配合默契，击退了大部分敌手，但阿月还是中了一支毒箭。
“你快走，他们的援兵赶到谁也走不了。”
小金没有听从，背着她躲进山林，阿月中毒之后思绪混乱，一路上昏昏沉沉的，等她醒来的时候却是在一根树杈上，小金将她捆在自己身上，警惕地盯着树下，阿月顺着她的眼神望下去，树底下有一只虎视眈眈的山大王。
“不如把我扔下去，毒死它……”阿月有气无力地提议道。
“嘘—”
故事的结尾是二人成功脱险，顺利完成了第一次任务，这份恩情阿月自然是牢记心中，后面二人也总是一起出任务，也是那个时候起，阿月渐渐知道了灵仙和“哥哥”的事情，但她从不多嘴，不该她知道的事情绝不探听。
关于那具尸体，小金后来从没有提起，阿月也从来不问，他对后来的生活如鱼得水，彷佛从前倔强固执的小金只是阿月的幻觉。
“下次有活叫我！”
阿月对鬼金羊最后的记忆便是这句话，可那之后，他便被派往灵州，此后几年就再也没有见过，偶尔来封书信说说所见风物。
不再服用那毒药，顾繁衣逐渐恢复，睡了一觉之后连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
几年不见，彼时的小小少年如今已经拔得这般高，那似曾相识的感觉难怪如此强烈，他放弃杀她，是因为认出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