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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万人的大混战,那场面可谓是纷乱至极。在晋阳罗城北面的郊野上,方圆十几里间到处都能看得到或在交战、或在奔逃的人马,而在交战的核心区域,涌动的人影更是填满了每一处的空间!
尽管斛律光在军阵中仍在努力的维持,但是齐军军阵在不断的冲击之下,仍然是变得越来越小,不断的有齐军军众或是被魏军冲出战阵,或是自己主动逃离。
不过当军阵被压缩削弱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倒是有变得稳定起来,基本上就是在斛律光军令能够在第一时间覆盖到的区域之内,晋阳兵的精勇素质与斛律光的精妙指挥又相得益彰、互相配合,不只顶住了魏军连绵不断的冲击,甚至还加快了向晋阳城移动的速度。
但是这一份好的转变也仅仅只是局限在眼下齐军被大大削弱的军阵之中,在更加广阔的战场上,局势仍然是向着对魏军有利的方向发展着。
随着乌尊可汗被在战场上直接斩杀,突厥军众们形势越发混乱。不过这一份混乱也是随着战斗的进行而逐渐的加剧,很难说乌尊可汗之死在当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毕竟乌尊可汗活着的时候,也没能阻止突厥大军的溃乱。
眼下的突厥军众在主观上能够对战事造成的影响可谓是微乎其微,但是他们既然还存在于战场上,终究也会产生一定的作用。其中相当一部分突厥军众在魏军有意的冲击驱赶之下,便都游荡在晋阳罗城北面一片,他们虽然仓皇不定,但也占据了战场上齐军军众的退路,随着齐军加速转移,双方很快便要纠缠在一起。
西山风谷川一线,又有许多军众涌现出来,加入到战场当中来。这些人有的是之前逃离阵队的阴山城傍,这会儿见到战事出现了如此巨大的转机,自然便又转回来参与战斗,还有的就是韩果等后路师旅,终于赶在战斗结束前来到战场上,这会儿自然也是奋勇上前杀敌。
李泰抵达战场之后,并没有直接参与到某处战场上的战斗当中。如今的他越来越多的是担当一个鼓舞人心的角色,只要出现在战场上,就能激励将士们奋勇杀敌,实际指挥作战的作用反而不是太大了。
此时的战场上看起来虽然仍是很混乱,但形势的对比却已经很清晰,魏军已经全面占据优势,而齐军则彻底的落在了下风,唯一尚可有一战之力便是斛律光所统率的四五万名齐军军众,但也只是自保而已,一旦承受不住攻势而散乱开来,局面对北齐来说将更加的崩溃。
齐军在城中还有多少兵力,李泰倒不是很清楚。尽管在战场上往南望去,可以见到城头上站满了齐军守城将士,但却鲜少有人敢于出城解救接应战场上的齐军,料想城中的兵力应该也不是很充足。
李泰注意到眼下晋阳城池的格局较之早年他来的时候又发生了新的变化,毕竟间隔十几年之久,当中这漫长的岁月里,北齐肯定会对晋阳城防有所加强。
像是之前各自独立的晋阳罗城与并州州城,如今在外有了一道完整的城墙包裹起来。但是各自城防似乎还是独立的,并没有完全的打通起来。
在晋阳的主城区之外,又新增了一些规模不等的小城,分布在大城的周边。
不过这些小城多数都是用于安置军人和便于兵力聚散,对于实际的守城效果并不是很大,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这些小城也都没有分别派兵驻守的价值。眼下倒是有许多城中居民登上城头向外观望,但是也没有丝毫干涉战事的能力和意图。
之前突厥在汾水东岸所入据的城池,算是新增城池当中规模比较可观的一个,而在这座城池的临河对岸,则就是晋阳县城。
不同于晋阳罗城和并州州城都有着完整的马面、瓮城等一系列城防设施,金阳县城因为夹在诸大城之间,并没有太过坚固的城防,外围的城墙都是比较矮的土夯短垣,可以看到随着战场上齐军形势变得不利之后,城中有许多民众正在逃离城池,向南面奔逃。
晋阳并不是一座完整一体的庞大城池,也并不存在牢不可破,早年李泰数千师旅都能直袭晋阳,如今尽管经过了许多年,但是一些平民和奴婢居住的地方,防御仍然是马马虎虎、乏甚改善,而这些地方也同样属于晋阳的范围之内,当然即便是占领了,对于晋阳而言损失也并不算大,毕竟重要的人事都在更核心的区域当中。
但是这些地方的存在,对于作为进攻方的魏军而言却有着不小的意义,一旦攻占下来,既能以攻克晋阳的名义来鼓舞士气,又能获取到稳定的据点,可以凭此与齐军进行更长久的对峙交战,当然前提是齐军能够顶得住。
李泰见到罗城和州城仍然防备森严,但是一边的晋阳县城则就马马虎虎,于是当即便分遣出一千卒员来直奔晋阳县城而去,眼下战场上胜负未分,倒是不妨碍魏军先一步抢占一处据点以供人马休整歇息。
在十几万人的大乱战中,一千名卒员实在不算多,丢在战场上甚至都不怎么起眼。可是当这一千名军士策马冲向晋阳城池的时候,情况顿时就变得有些不同了,这意味着战斗开始从城外向城中进行蔓延。
原本城中士民无论怀着怎样的心情,总还算是置身事外的观战,可是现在他们却将要被卷入战争当中,直接承受战火的摧残伤害,那迫在眉睫的危机感顿时便涌上心头,纷纷想要自救,但普通人在战争当中能够做到的事情实在太少,多是着急忙慌的躲避奔走,行动未必有效,但添乱的效果却是十足。
当这一千军众冲到并州城下时,城头上守军便连忙向城下进行射击,当见到这些魏军只是绕城而过、并不打算停下攻城的时候,城中军民才又松了一口气。可是当见到他们直扑南面的晋阳县城时,这些军民又忍不住惊呼出声,尽管很是担心,但却并没有出城去对晋阳县城进行救援,只是眼望着这些魏军将士冲到晋阳县城前,而后冲破了衙役家丁们所组成的防御阵线,冲进了晋阳县城当中。
晋阳县城规模并不算太大,周回不过数里,但城中居住的民众数量却并不少。毕竟晋阳城中权贵无数,官府也需要聚集大量的官奴来供他们役使、提供各种服务。小小一座县城中,便聚集了足足有上万名各式官奴,随着魏军冲入到县城中来,这些本来就生活在晋阳最底层的官奴们自然也是惊惧到了极点,当即便一哄而散,从各个方向逃出城池,准备往别处逃命。
大量民众从城中涌出,那场面自是混乱不堪,而且还极容易让人产生误会。这会儿便有魏军军士趁势大声喊叫道:“晋阳城破了、城破了!”
这些兴高采烈的呼喊声,搭配着直向各方逃窜的城中居民,一时间倒真有几分真实性。
此时仍在战阵中艰难战斗的齐军将士们闻听此声,一时间也都惊疑不定,回首望向战场之外,只见正有众多的民众从并州城侧方涌出,慌不择路的往汾水那里奔逃而去,确有几分像是城破之相。
“城破了?城破了!”
众齐军将士们惊慌至极,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就连斛律光的命令也都充耳不闻。而此时魏军杨忠等诸将也都明显察觉到齐军的反应迟滞,于是当即便又加紧了向齐军军阵的冲击,尤其是一些刚刚加入战斗不久的生力军,这会儿更是奋勇向前,便有一支魏军战队趁此势头一举冲入齐军军阵当中,直击齐军阵内中军所在!
“晋阳城池坚固难破,必是贼军诈言恫吓!不要惊慌,顶住、顶住!”
斛律光仍在高声呼喊,但周遭将士们已经鲜少有人听得进他的喊话,而令卒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喊话更是让人倍感嘈杂烦乱。
此时一支魏军军众骤然杀至身前不远处,无论是斛律光还是其身边的亲兵护卫们都吓了一跳,更有亲信直接入前牵着斛律光的战马便向南面退走,口中更是疾呼道:“贼军业已破阵,还请大王速速走避归城,据城却敌!”
斛律光这里一作退走,周遭军士们便再也坚持不住了,各自转身便向南面奔逃而去。后方的魏军将士趁势大进,一路掩杀,大量的齐军将士或是被魏军当场斩杀,或是被奔逃的同袍撞倒踩踏。
这坚持多时的军阵终究还是没有坚持到撤回城中,随着军阵崩溃开来,众多的齐军军众也在霎时间便被追杀甚急的魏军将士所分割吞没!
“是咸阳王、咸阳王!速速开城,迎王入城!”
随着军阵被攻破,斛律光也不再徒劳的试图将军众重新约束起来,只是在亲兵们的拱从下一路向晋阳罗城逃去。罗城将士们见到斛律光向此而来,也都纷纷准备进行接应,希望斛律光入城之后能够率领着他们抵抗住魏军的进攻。
随着城门再次开启,霎时间便有许多游荡在左近的突厥溃众和齐军败师向城门涌来,城门内的将士们自然不会允许这些徒众入城,纷纷挥起弓刀对这些人进行砍杀驱逐。
等到斛律光一行逃到城门前的时候,此间也已经斗作一团。好在斛律光的亲信都是精勇战卒,此时为了能够尽快入城,便也不辨敌我的挥刀砍杀一通,生生砍出一条血路出来,将斛律光给送入城中。
随着斛律光入城,城中绞盘再次转动起来,城门缓缓关闭,一些追从着斛律光逃到城门前的齐军将士们顿时便被隔离在外,各自口中发出绝望的悲呼。
城外战场上战事激烈、变故频生,而当这一个个变数传入晋阳宫中时,仿佛一道道惊雷般炸响,惊得皇帝高演与一众焦急等待战事结果的大臣们脸色煞白。
“李伯山怎么来到晋阳?平原王、平原王怎会战败……这不是真的,平原王国之柱臣,怎么会、断不会!”
自从得知李伯山出现在城北战场上的消息后,高演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呆滞,口中连声说道,完全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但是这样的事情真的假不了,尤其随后突厥军众大溃、就连乌尊可汗都被魏军斩杀于战场上,再加上斛律光所部交战不利、被魏军困在了战场上难以撤回,都如同闷棍一般不断的砸在高演与众大臣们的脑袋上,一次又一次的挑战着他们的承受力。
当城外军阵溃败的消息传入进来的时候,高演更是惊得手足冰凉、目瞪口呆,良久之后才喃喃说道:“就连咸阳王竟也要弃我?偌大国中,竟无一人能够抗阻贼势?”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在场群臣各自反应也都与皇帝差不多,一个个唇青脸白、魂不附体。那些勇毅刚强、敢于慷慨赴难的国中勇士们,早在过往的诸场战事当中不断的战死损耗,而今还剩下的这些人当中,或是不堪为战、或是不敢为战,之前局势一度占优时尚且都不能身赴战阵,现在魏军气势如虹,谁又敢上前去迎其锋芒?
“启禀至尊,好消息、好消息!咸阳王已经成功撤回罗城,诸城仍然在守,唯晋阳县城为贼所夺!”
又有侍者疾行登殿,大声向皇帝奏报着最新的战况。
高演听到这话后,脸上也是略露笑意,但很快表情就变得比哭还要更加难看,他拍案呼喝道:“千里疆土、万乘之国,一退再退,贼将破门而入,大将弃军,纵得苟活,何喜之有!”
殿内众人闻听此言,全都噤若寒蝉。而高演也不想再枯坐殿中,于是便起身换上一身戎装,亲自巡察晋阳宫的宫禁城防。
如今的晋阳宫较之当年李泰攻入的时候又扩大数倍,宫苑连绵成片,建筑鳞次栉比,格局宏伟华丽。但是在魏军入寇的当下,再雄威的建筑也威仪不复,只是给人一种外强中干的虚浮之感。
高演阔步行走在宫室之间,凡所见到宫奴禁卫全都面露忧恐,这不免让他更加烦躁。而当他行至后宫坐在,见到皇后阿史那氏众侍女们俱道左迎拜时,脸上更显羞恼,当即便顿足怒声道:“塞胡鄙妇,堪为国母?今日此祸,俱此女引至,速速逐出、不许再居正寝!”
可怜那皇后阿史那氏,刚刚惊闻父亲战死消息,还在临轩垂泪,旋即便有如狼似虎的禁卫将士冲入进来,不由分说的便上前粗暴的将之拖出逐走。
晋阳宫扩建之后,原本的大丞相府也被囊括其中。晋阳宫的东面便是晋阳县城,高演登上宫城内的一座阁楼,便可临高俯瞰宫城外的县城。此时的晋阳县城已经被魏军所占据,界面上到处都是奔走的人影,魏军军士们正趾高气昂的在城中策马奔驰,将那些逃窜的民众给驱赶聚拢起来。
有数名魏军军士还注意到了宫城中相隔不远的这一处阁楼上的动静,竟然自不量力的向此奔行而来,只是刚刚靠近那高高的宫墙,便遭到了北齐禁军的箭矢射击,忙不迭勒马向后逃去。那模样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但高演却完全的笑不出。
“贼主休得猖狂!吾主唐王不久便会攻下此城,贼主贼众全都死绝!”
那几名魏卒被流矢逼退之后,心中便觉羞恼,便又在晋阳县城横街上跳脚大骂起来。
高演听到这些辱骂声后,顿时便又气得脸色铁青,咬着牙沉着脸恨恨下楼。
原本的大丞相府便是如今皇太后寝宫所在,皇太后大殓之后便停棺于此。随着敌军攻入晋阳城下,出殡之日也是遥遥无期。
高演失魂落魄的来到皇太后灵堂,手抚着棺椁又忍不住的涕泪横流,以哀思悲哭母亲作为掩饰,来宣泄心中的惶恐与不安,以及那种无力回天的绝望。
“阿耶……”
皇太子高百年如今已经六岁,渐渐开始知晓人事,当被母亲牵着手引入灵堂中,看到父亲扶着祖母的棺椁哭的那么伤心,他便也忍不住的落下泪来,垂首低泣着走到高演的身边。
“我儿真是命苦,你父当真无能,大逊你祖父,恐怕不能给我儿再留下什么家业传承……”
高演这会儿正哭的悲伤,听到儿子的呼唤,心内的悲情越发难以按捺,他俯身将这个性情温顺乖巧的儿子抱在了怀中,口中连声悲泣道。
“贫富荣辱,概由天定。妾不盼有什么丰伟家业可以传于我儿,只盼此儿安康长年!陛下若仍有计,请一定要保住这孩儿性命!生于此门,不知善缘孽缘,但他才只是一个黄口小儿,实在不当承受前人的孽业啊!”
元氏也知道了如今魏军业已攻进晋阳,担心自己孩儿的安危,便也望着高演哭诉道。
“不会、不会!我儿命如其名,一定会长命百年,有什么孽业恶果,朕自领受,绝不祸及我儿!”
高演对于自己的儿子也是疼惜得很,当年政变成功之后不久,便不惜违反与自家兄弟高湛之间的约定,一番软硬兼施,将儿子高百年封为皇太子,就是想要将世间最好的都留给儿子。
可是如今魏军兵临城下,国中可以仰仗的柱石之臣或死或败,眼见国将不国,原本显赫的出身、尊贵的身份,如今却似乎将要成为致死之道。尽管高演一再表示要保住儿子性命,可是该当怎么做,他却完全没有任何的头绪。
“启禀陛下,咸阳王遣使入宫求见!”
堂外有宦者入内禀告,高演闻言后便收起涕泪,强打起精神来安慰妻儿几句,然后便离开皇太后灵堂,直往前殿而去。
“臣叩见陛下!”
斛律光派来的乃是他的儿子斛律武都,被皇帝召入殿中之后便连忙作拜道:“臣父前与贼交战不利、引部归城,自知罪过深重,唯今魏军攻打罗城甚急,家父需留罗城整军抗敌,一时间无暇归见,故遣臣先入宫请罪。一身具此,打罚任由,纵枭首示众,臣父子绝无怨言!”
到了此刻,高演当然不会再对斛律光进行严厉追责惩罚,但眼下的他心情恶劣到了极点,也懒得再说什么安抚勉励的话语,只是沉声说道:“罗城之中还有军众多少?贼军具体来犯者多少?咸阳王有没有信心守住城池不失?”
“罗城之中尚有两万余军众,家父正在征调城中士民男女协同守城,预计仍可括得几千徒卒。贼师之前来犯西山师旅死伤惨重,后路来者数量不多,尚且不足两万,且仍与突厥缠斗郊野,难以全力攻城……”
斛律武都又连忙俯身作答道,当然也是要尽量往好的地方去说,使得情况听起来似乎还不算太严重。
然而高演听到斛律武都这一番经过修饰的话之后,一时间脑仁都似乎炸裂一般疼痛。之前晋阳城内外统共不过十万师旅,而为了出城与魏军交战,大部分的人马都聚集在晋阳罗城中而后出击,至于晋阳宫与其他城池之间留守军众则还不足两万人马。
可是斛律光败退归城后,罗城中却只剩下了两万多军众,那剩下的又都去了哪里?
斛律武都当然也明白这个答案并不那么让人感到满意,于是便又说道:“李伯山骤然来袭,致使城外人马惊退,尚有许多将士逃散在外,无从收聚。故而家父正打算在城中稍事休整之后便挑选精卒,趁着敌军因胜而骄、士气骄堕之际再出城袭击,一则击破敌军,二则收聚败众……”
“咸阳王斗志未泯是一件好事,但也需要量力而为。之前军势正壮尚且大败而归,而今贼势更雄而我却新败,此消彼长,更难制敌。且固守城中,以待天变罢!”
不待斛律武都把话讲完,高演便不耐烦的摆手说道,并不觉得此计能够扭转当下恶劣的局面。至于固守下去能够等来怎样的天变转机,他也无从预料,只是有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索性一切交给苍天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