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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雨的话让幽灵连眨几次眼，露出困惑的表情。阿波提出问题。
“少年过世的话，恋爱故事就无法成立吗？”
“还是可以成立，写法多得是。”
“那就没问题了。”
“不，问题大了。”
“为什么？”
“因为这样只会走向悲剧结局。就算想要追求小星和阿雅相拥的结局，那样的场景也不会出现。让知道一切的少女流下眼泪，这种故事有什么价值可言？”
“悲剧十分常见，不论在现实或在故事中。”
“就算如此，就算这个世界理所当然地充斥着悲剧——”
阿雨瞇起眼睛。
“我也不认同。小说家是替这个世界寻找渺小希望才会提笔创作。”
某位书评家说过，阿雨的小说有两个缺点。
其中一点就是这件事：阿雨写不出悲剧。不论他写出多富有嘲讽意味的故事，不论他透过多么令人感伤的文章煽动读者的悲伤，他永远都以幸福场景收尾。就算要牺牲真实感，他也想以廉价的光芒照亮世界，用温柔的语气说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阿波笑了。
“好吧，说书人，那你就试着说个快乐结局。”
阿雨保持这样就好，这样的特色算不上缺点。不论何时都以幸福结局为目标，这是他的个人特质，任何人都不该阻止。
“不可能。”幽灵开口。“哥哥过世了。他为了阿雅在那晚溜出医院，一事无成地过世了。早在八年前，不幸的结局就确立了。”
阿波潦草地在记事本写下幽灵的话，然后问阿雨。
“小星过世了，这是无法更改的设定。你可以从这里战胜悲剧吗？”
阿雨赌气似地皱起脸。
“受不了，这是让人难以接受的设定。若他也成为幽灵，就构筑得出各种发展了。”
“不在就是不在，你现在正打算用缺乏王子的故事拯救公主。”
“没错，王子的不幸避无可避，所以我才要叙说之后的故事，我要从眼前的不幸找出救赎的可能性。”
“这个故事到底哪里有救赎？”
“那是我完全看不见，但你看得到的事物。”
阿雨看不到，而阿波看得到的东西只有一个。
“小星？”
幽灵一脸吃惊地看着阿波。
“我？”
大概是从阿波的样子推断出来，阿雨几乎正确地转头面朝幽灵。
“只要你正确地演绎出你的角色，结局就会有截然不同的风貌。”
阿波代替幽灵发问。
“她正确的角色是什么？”
“我已经在脑海中描绘最后一幕了。”
阿雨用食指按着脸颊，将嘴角往上推。
“两名少女露出微笑。傍晚的天空是她们的布景，而两人正发自内心地微笑着，那景象同时成为八年前过世的少年救赎。这样的结局再适合不过这个故事了。”
如果实现这个结局，的确是一种救赎。就算无法达成完美无缺的快乐结局，只要两名少女携手度过悲剧后相视而笑，那就会是一个点亮微小希望的结局。
阿波用原子笔指向窗边的幽灵。
“那么小星同学，你怎么做才能迎来幸福的结局呢？”
她装傻地歪头，就像第一次探头看镜的猫，因为眼前发生意想不到的事而一脸困惑。
“和我没关系，这是哥哥和阿雅的故事。”
“不，这是你的故事，是你和阿雅的故事。”
这是阿雨的决定，而且不会有作者搞错故事主角。
“我希望阿雅知道所有真相：哥哥的存在，以及哥哥真心希望保护阿雅的事。若她知道哥哥的心情，我就满足了。”
阿波不停动笔，阿雨一语不发地注视逐字逐句写下的话语。他一路看到最后一字后重重点头。
“对啊，就是这个，故事的主题除此不作他想。”
阿雨语气强烈起来，但他并非提高声量。相反地，他接近悄声细语，不过声音蕴藏着强烈的力道。
“这个是哪个？”
“小星啊，他的心理描写应该和结局有直接关系。”
“喂，给我等一下啊，说书人。”
阿波用原子笔戳戳身旁的阿雨胸口。
“重要的不是小星和阿雅吗？”
阿雨一脸麻烦地反拧过阿波拿着原子笔的手。
“正是如此，编辑，所以才要描写小星的心理。”
阿波维持手被抓着的姿势凑近阿雨，空着的左手则指着对方。
“对话太跳跃了，请好好说明中间过程，不然读者无法理解。”
“看过情节就会清楚了。”
阿雨不耐烦地按着阿波的额头，把他压回去。
“事到如今，小星的遗愿已经十分清楚了。”
“传达阿雅关于死去兄长的事吗？”
“不，那只是手段，请好好读懂故事的本质。”
阿雨终于放开阿波，指向记事本上一行文字。那是阿波腾写的幽灵话语。
——若她知道哥哥的心情，我就满足了。
“她的目的是哥哥的幸福。为了死去的哥哥，小星才变成幽灵。真要说的话，实现哥哥的遗愿就是她的遗愿。”
“不错的故事发展，所以呢？”
“所以小星的心理描写能为这个故事带来截然不同的变化。”阿雨往上推推眼镜。“如果她误会哥哥的心理描写，对他的遗愿解读错误，那么只要矫正这点，她的目的也会产生变化，故事的结局也随之变化，这是极为简单的故事结构。”
阿波终于理解了。
的确，八年前过世的少年和少女幽灵的目的关系密切。
“但你说心理描写？八年前过世少年的心理描写？”
“你声音太大了，我就站在你旁边，说话麻烦小声一点。”
“讨论故事剧情的时候要充满气势，这是我的作风——所以描写八年前过世的少年心理，这种事办得到吗？”
“无法配合作家作风的只是二流编辑——我当然办得到。别说死者，我平常写的甚至是不存在的人物心理。”
“如果什么都顺着作家，小说哪可能完成——何况，这可不是你创作出来的角色，描写实际存在的人应该比较难吧？”
“你完全搞错重点了。声量大小之类的琐事，配合作家也无所谓。”
“搞错的应该是你，赶快描写小星的心理吧。”
“你不是说办不到吗？”
“烦死了，我只是问你办不办得到而已，办得到就赶快写啦。”
阿雨用手掌比向窗边的幽灵，但方向稍微偏移，于是阿波伸手矫正方向。
“她误判故事类型了。”
幽灵不满地低语。“误判？”
阿雨盘起双手。
“那本书被小星同学当成恋爱故事，她一心以为主角是男生。”
“不是吗？”
“书中并未明确指出性别。八年前的唯斗同学则认为主角是少女，并将这个故事解读为关于两名少女之间有别于恋爱的恋爱故事。”
“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理由就知道了。”
阿雨缓缓踏出步伐，发出“扣、扣”的脚步声。他习惯随着节奏思考，例如敲打键盘。如果没键盘可敲，他就会在房间来回踱步。
“事情就该如此，因为在我的情节中，这次的故事是以有别于恋爱的爱情为主题。所以深深影响小星的书，应该也是有别于恋爱的爱情。”
乱七八糟的发言。
何等任性，这家伙简直将世界当作自己的作品处理，但阿波不由得扬起嘴角。阿雨就是要任性才好，毕竟作家本来就是凭一己之意，擅自编织故事。
“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差别？恋爱和爱情的差异是什么？”
“差异在于结局的形式，他追求的东西会让故事本质产生改变。”
阿波用原子笔敲敲记事本，打断阿雨的思考。
“等一下，话题又跳跃了，我们照着顺序来吧。”阿波在脑中整理现况，一一确认。“小星认为这次是恋爱故事，所以才对不知道哥哥事情的阿雅感到不悦，对吧？”
“正是。”
阿波对幽灵的心情抱有同感。如果恋爱故事的女主角到最后都不会注意到主角心意，读者应该也难以接受。
阿波继续说：
“幽灵只是想代替哥哥向阿雅告白。尽管这份恋情注定是一段悲恋，但少年的心意依旧传达给少女了。”
“稍微不太一样。”幽灵用压抑的语调倾诉。“可以的话，我希望阿雅自然地注意到哥哥的事，妹妹代为告白也太没面子。”
阿波振笔疾书，和幽灵说话。
“所以你才一点一点地对她公开情报啊。”
“虽然阿雅直到从阿内老师那边听到真相为止，都没注意到哥哥的事就是了。”
“因为情节太粗糙，而人并非那么敏锐。”
“是阿雅太迟钝了，刚见面时就是这样。她到底为什么一直把我和哥哥搞错？”
这就是小星设定的故事：事到如今，少女才注意到八年前死去少年的恋慕之情，这是悲哀的恋爱小说。但如果从中抽走“恋爱”要素，故事会变得如何呢？
答案显而易见，而且马上就会出现微妙之处。
“有点奇怪啊，说书人，如果小星并无恋慕之情，他也没理由溜出医院。他到底为什么要守护阿雅？”
“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编辑，答案就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