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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只有篠崎在笑，其他人都保持沉默。
“起初得知聪美被杀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去思考，为何她跟我们交换衣服穿，警察却没有找我和稔去问话。后来，我想到有可能是凶手把她剥光，拿走衣服。如果真是这样，难道凶手知道那是我们的衣服吗？于是，我就认为这案子是千佳小姐和结城学长所干的。”
“我今天听到老师你的话才明白，原来那天千佳小姐跟聪美吵架了。这种事的确有可能发生，毕竟聪美不但是千佳小姐最讨厌的类型，而且她又爱逞口舌之快，只要一点小事，就会跟人产生争执。还有结城学长竟因为这个开端，而犯下后面一连串的案子，我想，他一定是想清光过去的一切吧。他讨厌肮脏的东西，是个纯粹、好学、高尚而完美的人。只要有一点伤痕，他宁可把整只手剁掉，也不愿忍受一点不完美。我常听他谈自己的研究，可是大家都不能了解那研究是多了不起，在谈论研究时的结城学长，就彷彿诗一般地令人倾心。”
“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继续爱着杀过人的妻子，他必须让自己的人生毫无污点、纯白无瑕，就算要掏出心脏也在所不惜。一定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决定要做一本洁白如新的箪记本，然后在上面写满工整的算式。宽学长就是有这种随时可以重新来过的勇气，因为他不像我们那样脆弱。”
“还有一件事，我非得说出来不可。”篠崎在烟灰缸里揉熄香烟。“那首『诗般的杰克』的歌词，是结城学长写完交给我的。那不是一首杀人犯会写的诗，唯有一颗与算式为友，纯粹美丽的心，才能写得出这样的诗句。他想表现出自己在洁白笔记本上写满算式，从中得到崭新想法和发现时的那种雀跃心情。我清楚他的感受，不知道这种感受的人，是无法理解歌词的意义的。我想说的只有这样。”
篠崎此时陷入了沉默，在一段漫长的沉默后，他又再次小声地了那句“我想说的只有这样”。
他的想法，阿雅很难马上接受。
篠崎的说辞，究竟是刻意的表现，还是本性的流露呢？阿雅凝视篠崎的双眼良久，却仍猜不透是哪一种。那双漆黑眼眸的主人已不想再过问任何事，紧闭起心房，将一切感情全都遗忘。
阿萌坐在椅子上，以手掩口，皱起眉头，脸部毫无表情，看来也在刻意地压抑自己的反应，她这样的举动，让阿雅着实感觉到她的成长。不管怎样，篠崎刚才的告白不能证明些什么，这就是阿雅所下的评语，篠崎一定只是想将他的心情一吐为快吧，就像过去他在写那些诗的时候一样。
遥不可及的思念，让人不禁联想到雨水从屋檐不断滴落的声音，连阿雅也有相同的想法。是因为自己身在雨中的图书馆吗？阿雅正在查阅某些书籍。
她发现能让之前所知所闻的一切相形失色的新奇事物。也许不应该说是“发现”，因为人类早就存在着发现的能力，我们只是为了确认这能力是否存在，才会以“发现”某样事物来证明。
她有过几次把回忆全部舍弃的经验，也有过几次必须重新归零的抉择。提起笔，开始在新的笔记本上写了又写，只要一发现哪里不满意，就连那一整页都不许存在，撕得干净利落。这样的信念应该是存在的。
因为结城宽就是基于这个信念，杀死自己的妻子和弟弟。他只是想再次拥有一本洁白的笔记本，就只是这样，理由就这么简单。虽然把那首歌词反覆读了好几次，但要感受到篠崎所说的那种精神，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不过，要将失去控制的算式镇压下来的想法，的确跟“让你沉默”一词给人的感觉很类似，因为只要稍有片刻松懈，就会让人变得对现实得过且过，甚至开始包容起周遭丑陋又无秩序的乱象。
只有人类那瞬间的灵感，可以让乱象“沉默”吧。然后，把共通项括号起来，加上正负，把分子和分母用斜线消去，用斜线消去时的快感，接近无人能到达的至高点的感觉，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美到超凡脱俗的方程式—秩序。
这一切，都是为了美好的秩序。
会有比这个更美的形式吗？他切身地感受到，“美丽”一词就是为此而生的，以秩序交织出来的美丽形式，人类思考的绝美。
不过，现实跟这个是绝对无缘的。如果可以活得如此出淤泥而不染，就算要牺牲些什么也无所谓；如果能只靠清澈的意志生存下去，就算要失去些什么也无所谓；这样的理想就算只在梦中实现也无所谓。只要能在梦中实现一次，哪怕要用全部的人生去交换，也无所谓。
和这言语的一切交换。
阿雅一边抽着味道变差的香烟，一边思索着篠崎想表达的意思。阿雅的某一部份，的确也有着这样的念头，至于这个部份，应该是构成他灵魂中心的部份人格吧。
不过最后的结局，难道意味着人类的脆弱吗？她表层的人格这么想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想变得更坚强的精神，其实本身已经被玷污了。
所有因宗教而产生的伟大艺术，都让人不禁对那遥不可及的单纯之美肃然起敬。自然万物都像美丽的结晶那样坚强，唯独人类正好相反。
因为，人类并不是水晶。
将近凌晨三点时，这场深夜的枣会就此告一段落。篠崎继续留在警局里，三浦和鹈饲送阿雅和阿萌走到玄关，阿雅和阿萌坐上车子时，阿萌的脸上略显疲态。
“是个不好的结束吧？”坐在副驾驶座的阿雅问一直闷不吭声的阿萌。
“不。”阿萌摇头。“也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该怎么说呢？只是有种无法消化的感觉。我真的完全不能了解。”
“喔，那也算是很好的自我防卫啊。”阿雅将两条手臂在头上交叠。
“在行动之前，竟然就有那种想法，实在超乎我的理解范围。”阿萌还没发动引擎。“欸，老师，那一定是事后才想好的说辞啦，一定是的，绝对是他想太多了，篠崎学长怎么可能爱着结城宽先生，像他们那种人，不都是抱着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浪漫主义吗？我真是搞不懂他们的想法啊。”
“为赋新词强说愁啊？”阿雅对阿萌的这番话感到惊讶。“你的说法倒是挺有趣的。”
“都是假的啦！”
“也许你说的对。”阿雅回答：“不过，有谁能证明那是假的？又怎样才算是真的呢？”
“用英语来说，就是ilovehi！”阿萌没有回答阿雅的问题，只是神游物外的表情喃喃自语。“不知怎么，我开始觉得这世界的一切都是伪善，都是在强迫推销自己的价值观，感觉
跟自以为是的艺术家那种不可一世的人一样。我讨厌艺术，就像讨厌毒品般不可自拔。”
“我们别说这个，来谈谈鸡跟蛋的问题吧。”阿雅说：“一直思考跟人类这个名词有关的事，不但找不到答案，感觉也很差。”
“我同意。”阿萌边发动引擎边说：“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会想耶。”
“你认为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如果就科学的角度来看，是先有蛋。”
“我倒觉得是先有鸡。”
“又来了，这次是什么笑话啊？”阿萌边开车边说。
“不，这是想法的问题。因为一开始的遗传因子里，就有着『想成为鸡』的想法，所以是先有鸡。”
“好奇怪的理由。”
“我的意思是，因为细胞拥有梦，所以应该用那个梦为细胞命名才对，名字就等于梦。”
“梦？”阿萌露出思考中的表情。“不是希望吗？”
“梦和希望哪里不同？”阿雅马上发问。
“字数吗？”阿萌浅浅地微笑。“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梦只有人类才做，是吧？欸，老师！”
阿雅闻言，才惊觉最近自己的想法，已经被阿萌给摸透了。
“这个就当功课吧！”
天，星期六的早上，阿雅直到十点才去上班。
当她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后，先把计算机开机，用有裂痕的玻璃水壶替观叶植物浇水，将咖啡壶放进咖啡机上并设定好，然后从手提包里拿出笔记型计算机接上网络。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都是她在无意识之间完成的。
在二十一吋的计算机荧幕上，出现了月历的视窗，当天的预定行程则在另一个视窗上，按照前后顺序排列好。笔记型和桌上型的计算机都在做档案同步化，处理着新旧档案。她趁着作业中的空档，点根烟，坐到椅子上。
咖啡煮滚的时候，她正好在收unix的电子邮件。住在奥勒冈州的朋友，或是在纽约世贸中心大楼工作的学弟所寄来的信，信中带点小抱怨的话题，象是墨西哥辣酱般，替她平淡如水的每一天增加些许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