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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照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本官自知理亏，只能多番忍让。”
“好在纤云入了府，倒也真的安分守己，并不争风吃醋。”
“她每日晨昏定省，将本官的起居饮食照料得妥帖周到，比……比府里那些老人儿还要细心。”
“渐渐地，本官对她的戒心便松懈了许多，相处之下，竟也觉得她……温柔体贴。”
李元照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惘，似乎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那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后来，她不知从何处听闻本官常去问策楼，便时常鼓励本官。”
“她说，‘夫君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若能在问策楼那等雅士云集之所一展长才，定能令满朝文武刮目相看，仕途也能更加顺遂。’”
李元照模仿着纤云的语气，脸上却是一片火辣。
“她还说，‘些许赌注，不过是助兴的彩头，以夫君的智慧，定能无往不利，也好让那些人看看夫君的魄力与眼光。’”
“本官……本官一时被她捧得有些昏了头，竟也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
“于是，在她的怂恿下，本官便开始更频繁地在问策楼参与赌局。”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艰涩：“起初用的是自己的俸禄，后来……后来手头紧了，她便提议……提议用夫人库房中的一些首饰。”
“她说，‘那些金银玉器，放在库房里也是蒙尘，不若拿出来博个前程。待夫君日后飞黄腾达，再十倍百倍地补偿夫人也不迟。’”
晏清闻言，眸中寒光一闪而逝。
闻经武依旧静立，面具下的神情深不可测。
“本官……本官鬼迷心窍，竟真的依了她！”
“每次去问策楼，便从夫人那些上好的嫁妆首饰中，取一两件作为赌注。”
李元照的声音充满了懊悔。
“谁知，此事后来竟被夫人撞破了！”
“那一日，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本官的鼻子痛骂，说本官败家，说本官无情无义，要与本官和离！”
“家中再次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本官正焦头烂额，一筹莫展的时候……”
“纤云……她却默默地将自己平日积攒的一些钗环簪珥，还有周尚书赏赐的几件贵重饰品，都拿了出来，塞到本官手中。”
“她说，‘夫君莫要忧心，这些首饰纤云留着也无用，便拿去应急吧。只要夫君能度过难关，纤云……纤云什么都不要。”
李元照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茫然与困惑：“本官当时……确实被她的‘深明大义’感动了，觉得她……是个难得的贤惠女子。”
“风波稍稍平息之后，又过了几日。”
“本官正在书房批阅公文，纤云照例在一旁侍奉笔墨。”
李元照的脸上露出极度懊恼的神色。
“她无意间瞥见了本官桌案上尚未用完的户部特供贡纸，突然便眼前一亮，露出了极为惊羡的表情。”
“她拿起一张纸，对着光反复端详，口中啧啧称奇，不住口地夸赞那纸张是如何的细滑坚韧，莹白如玉，说是平生未见之佳品。”
“接着，她便用一种无比崇拜的眼神望着本官，柔声说道：‘夫君这般才华横溢的读书人，才能配得上这样绝世的好纸。纤云自小便仰慕夫君这样的文人雅士，今日能得见此等贡品，已是三生有幸。”
“她那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眼神中充满了孺慕与向往。”
“本官……本官被她那几句奉承话说得心花怒放，有些飘飘然了。”
“她便趁机垂泪道：‘只可惜纤云一介女流，无缘日日得见夫君挥毫泼墨之风采。若是……若夫君能赐下一两张这等宝纸，让纤云带回房中时时瞻仰，便如同日日得见夫君一般，也可稍慰倾慕之心。”
“本官当时被她哄得晕头转向，只觉得区区几张纸，算不得什么大事。”
“想着她一个内宅妇人，拿到这纸，顶多也就是在房里临摹几个字，便……便大手一挥，给了她些。”
李元照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几乎垂到了胸前，再也说不下去。
许是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些事有多么荒唐，他越说，声音便越是羞愧。
晏清与闻经武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已了然。
看来纤云此女，心机之深沉，手段之高明，远超李元照的认知。
片刻后，闻经武打破了沉默，“多谢李侍郎坦诚相告，我等明白了。”
晏清也随之微微颔首，语气淡然：“今日叨扰多时，我等便先行告辞。李侍郎……还请好生歇息。”
李元照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错愕与不解。
他原以为，自己剖白了这等家丑与失职之过，闻经武与晏清定会对他人格大加鞭挞，语带讥讽，甚至拂袖而去。
毕竟，他因美色蛊惑，因虚荣心作祟，一步步踏入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不仅颜面扫地，更因几张贡纸铸成大错。
可他们……
他们竟然只是平静地听完，然后平静地道别。
没有指责和嘲讽。
可这样却让李元照比遭受任何痛骂都要难受百倍！
李元照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想说些挽留或是解释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颓然地作礼，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二位……慢走……”
闻经武与晏清不再多言，对着他略一拱手，便转身带着翠喜、翠欢离开。
房间内，只剩下李元照一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般，瘫坐在椅子上。
先前在众人面前那股强撑的镇定与傲气，此刻早已退得一干二净。
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悔恨与羞耻。
“呵……呵呵……”
李元照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满是自嘲与绝望。
……
问策楼外，夜风微凉。
闻经武与晏清并肩而立，翠喜、翠欢则安静地侍立在晏清身后，敛声屏气。
“李元照此人，倒也不算无药可救。”晏清望着沉沉夜色，淡淡开口。
至少，他还有羞耻之心，还有坦承错误的勇气。
闻经武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向上挑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是要做棋子，还是弃子，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闻经武的声音清冷，不带任何感情。
晏清闻言侧过头，看向闻经武：“现在我们去李府？”
闻经武微微颔首，语气笃定：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