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顶点小说】 dingdian666.com，更新快，无弹窗！
萧荣缓缓放下手臂，方才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落寞。
他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啊，那是一个近乎完美的计划……”
“天时、地利、人和，我几乎占尽了一切。”
“可是……”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穿过无尽的黑夜，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他至今仍心有余悸的画面，“我们算好了一切，却唯独算漏了一个人，一个本不该出现在那里，却彻底颠覆了整个棋局的人。”
灯火摇曳，将他眼中的痛苦与不甘，映照得格外清晰。
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了一下，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这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后院里显得格外清晰，也将黑衣人从萧荣那宏大而又悲壮的复国大计中拉回了现实。
他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但微微抬起的头颅和那双在阴影中闪烁的眸子，却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以天灾为棋，以民心为子，以信仰为刃……这是何等气魄，何等周密的计划！若是成功，大周朝的根基必将被彻底动摇，光复大乾，或许真不是一句空谈。
可他同样清楚，这一切，都失败了。
圣上不仅身受重伤，沦落至此，整个复国大计也随之土崩瓦解。这其中，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故？那个被圣上提及的、算漏了的人，又是如何以一人之力，颠覆了整个棋局？
萧荣没有让他等太久。他看着杯中浑浊的米酒，仿佛透过那微晃的液体，看到了苏江两岸那连绵不绝的阴雨。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陷入了那段痛苦而又不堪回首的记忆。
“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萧荣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一丝梦呓般的飘忽，“苏江的雨，下了整整一个月，比我预想的还要久。江水一日日上涨，沿岸的村庄和田地，一片接着一片地被淹没。恐慌和绝望，如同瘟疫，在灾民之中迅速蔓延。”
“我的人，那些水神教最虔诚的信徒，早已深入到灾民之中。他们一边分发着我们提前储备的少量粮食，一边恰到好处地散布着‘天谴之说’。他们告诉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这场洪水，是上天对大周天子的惩罚，是改朝换代的预兆。”
“效果，比我预想的还要好。”萧荣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人在绝望之时，最容易抓住虚无缥缈的信仰。‘水神教圣人’的名号，成了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与此同时，我暗中联络的前朝旧部，也已集结完毕，他们化整为零，伪装成流民、商贩，潜伏在苏江沿岸的各个要冲，只待我一声令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在等的，是洪水最猛烈的那一刻。根据我的推算，三日之内，苏江上游的青岭峡口，必将因连日暴雨而引发山洪，两股洪水汇合，足以冲垮苏江城那年久失修的堤坝。届时，城破人慌，便是我们举事的最佳时机。”
“然而，就在我们耐心等待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从下游的一个小地方传了过来。”
“马头县。”萧荣轻轻吐出这三个字，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一个我从未放在眼里的七品县令，林凡，出现了。”
黑衣人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起初，我并未将他放在眼里。”萧荣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七品县令，能有多大本事？无非是带着些衙役，修修补补，做些表面文章罢了。我甚至觉得，他的出现，更能反衬出大周官府的无能和我的‘神机妙算’。”
“可我错了，错得离谱。”萧荣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真正的痛苦和不甘，“我派去监视他的人回报，林凡并没有在下游固守堤坝，反而带着一大批人，逆流而上，朝着青岭峡口去了。更奇怪的是，他手下那批人，并非官府的衙役，而是一群……一群看起来像是从泥地里爬出来的庄稼汉。”
“领头的那个人，名叫邓健。”萧荣的声音微微一顿，似乎对这个名字记忆犹新，“他并非官场中人，却对林凡忠心耿耿，言听计从。他和他手下的那帮人，带着许多奇特的工具和一口口沉重的木箱，在青岭峡口附近的山上，开始了奇怪的举动。”
“他们……在炸山。”
“炸山？”黑衣人终于忍不住，低声惊呼。
“没错，炸山。”萧荣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至今仍未消散的困惑，“他们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火药，将青岭峡口附近的山体，一点一点地炸开。那火药的威力，远胜过军中所用的任何火器，声如惊雷，地动山摇。我的人回报说，那场面，如同天神发怒。”
“我当时虽然觉得奇怪，却依旧没有太过在意。我以为，那不过是林凡想疏通河道，减缓下游压力的小把戏。在滔天洪水面前，炸开几块山石，又能济得甚事？”
“我依旧按照原定计划，等待着青岭山洪的爆发。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萧荣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他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仿佛要用那辛辣的液体，来压制心中翻涌的情绪。
“我们的人，已经准备就绪。只待洪水冲破堤坝，苏江城大乱，我们便可趁势而起。那一夜，雨下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大，江水咆哮，如同巨兽。我站在高处，看着那即将被吞噬的苏江城，心中充满了即将成功的狂热。”
“然后……”萧荣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浮现出浓浓的恐惧，“然后，我听到了那一声巨响。”
“那不是雷声，比任何雷声都要响亮，都要沉闷。整个大地都在那一瞬间剧烈地颤抖，仿佛要被撕裂开来。紧接着，一道比闪电还要刺眼的光芒，在青岭峡口的方向冲天而起，将整个夜空照得如同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