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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如同万千冤魂的尖啸,卷着密集的雪片,狂暴地抽打着这片饱经苦难的山林。雪更大了,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惨白,能见度急剧下降……
朱文华的目光,此时也定格在杨康宇,那只赤裸的丶已然冻得紫黑肿胀丶覆着一层骇人冰膜的脚上。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心疼与愤怒而扭曲,那道伤疤更是剧烈地跳动起来。
“将军!您的脚!!”
他失声吼道,声音嘶哑!
“不能继续再跑了!您在这里藏着!我去!我去引开那些天杀的小鬼子!”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迸射出决绝的凶光,像是要择人而噬!
“要是运气好,让老子碰上程斌那个狗杂种!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一定拧下他的狗头!”
可就在这时,杨康宇猛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严寒中瞬间凝成白雾。
“不,不行!”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彷佛此刻不是在逃亡,而是在沙盘前推演。
“打仗打得是什麽?是要消灭敌人,要保全自己!蛮干送死,毫无价值!”
他侧耳倾听着风中隐约的狗吠,眼神锐利如刀。
“敌人离我们还有些距离。但这次咬得这麽紧,这麽准……程文冰,很有可能也在追兵里。他在给那群鬼子带路!”
“程文冰……”
杨将军的声音一顿……
“他曾是我们第一路军的师长,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
杨康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疲惫,却又强打起精神!
“他跟了我很多年,熟悉我的思路……但同时,我也熟悉这个兔崽子!”
他眯缝起双眼,彷佛一张无形的军事地图在眼前展开!
“他意识到我们往这个方向突围后,肯定会猜到我们要来这个密营。以他的习惯……他会立刻判断出我们的意图,并且调动兵力,从四面包抄过来。他会以为,按照我以往的作风,在密营被毁后,我会选择最难走丶最意想不到的下路陡坡强行突围……”
说到这里,杨康宇的眼中猛地闪过一道幽芒!
“但这一次,我们偏要反其道行之!我们调头!不走下路,我们往回插,走‘鬼见愁’那条干沟!那条沟岔多,地形更复杂,积雪更深,几乎没人走!”
“他程文冰绝对料不到,我们敢在这种时候丶拖着这样的身体,往那种绝地里钻!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甩掉他们!”
朱文华倒吸一口凉气!
“鬼见愁?!可是将军,您的脚……我把我的棉鞋脱给您!”
他说着就要弯腰。
老坛也猛地反应过来!
“用我的!穿我的鞋!”
杨康宇看着两人,竟是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苍凉却又有一股睥睨的豪气!
“别扯淡!我离了鞋还能跑,你俩能吗?”
他的目光扫过老坛!
“小张,你自己看看,你还有多馀的力气吗?站都快站不稳了吧?”
老坛身体一僵,一股深切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将军说得对,他现在连抬起手臂都觉得困难。
杨康宇又看向朱文华,语气沉了下去!
“老朱,你的脚,开春时候冻伤的烂疮还没好利索!上次过冰河又泡了水,你自己偷偷挤脓血当我没看见?你离了鞋,还能在这雪地里跋涉?你也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哪来的力气光脚跑?”
朱文华张了张嘴,还想争辩,却被将军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给堵了回去。
“别废话了!我们没时间了!”
杨康宇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彷佛要将所有的疲惫和痛楚都压下去!
“走!”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竟真的转身,拖着那只赤裸的丶冻伤的脚,率先朝着来时方向的侧翼,那条被称为“鬼见愁”的险恶沟壑迈开了步子!
他的步伐竟然依旧带着一种异样的“轻盈”,那不是身体上的轻松,而是一种精神上的丶意志上的举重若轻。每一步落在深深的积雪中,那只冻伤的脚陷入又拔出,必定伴随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剧痛,但他的身形却没有丝毫迟滞和踉跄,反而像是一支射出的箭,坚定地指向那看似绝地的方向。
老坛鼻子一酸,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他不理解,真的不理解,血肉之躯怎麽可能坚韧到这种地步?
那脚上的伤,光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骨头恐怕都要冻坏了吧?
每一下踩在雪里丶石子上,那不亚於刀割针扎,甚至是锤砸!
可他竟然还能走,还能跑,还能在如此绝境中冷静地分析敌情,做出最冒险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决断!
这已经不是顽强了,这简直是一种……神迹!一种由最纯粹的信仰和最坚硬的意志锻造出的丶非人的力量!他彷佛真的不是肉做的,而是由这片黑土地上最硬的铁丶最韧的松木雕琢而成的,风雪可以磨损他,却永远无法让他弯曲或倒下!
朱文华狠狠抹了一把脸,将所有的悲愤和担忧都强行压下,低吼一声!
“跟上!”
他拉着几乎麻木的老坛,紧跟着那道在风雪中开辟道路的背影,再次投入茫茫雪幕。
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发猖狂。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极其晦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彷佛触手可及。他们竟然已经在亡命奔逃中,耗过了一整个白昼。
杨康宇的速度终於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即便是铁打的人,历经如此长时间的煎熬丶饥饿丶严寒和高度紧张,体能也早已透支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每一步迈出,都带上了一种肉眼可见的沉重,那只受伤的脚落地的瞬间,身体会有着极其细微的丶几乎无法察觉的摇晃,需要瞬间调动全身的力量才能稳住。
但他依然走在最前面,用自己的身体破开风雪,用自己的脚印为身後的战士指引方向。他宽厚的背影,在此刻昏天黑地的暴风雪中,彷佛化作了一座移动的丰碑,一座象徵着不屈与希望的灯塔,尽管这灯塔本身的光芒已摇曳欲熄。
当夜色如同泼墨般彻底染黑天际,仅有雪地反射着微弱惨淡的光时,三人终於在一处背风的丶浅浅的山坳里停了下来。风声在这里似乎小了一些,但寒冷依旧刺骨。
杨康宇缓缓停下脚步,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随即伸手扶住旁边一棵粗糙的树干,支撑住自己。他缓缓地丶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老坛几乎已经处於半昏迷状态,全凭本能跟着,直到停下,才感觉那根紧绷的弦快要断了。
就在这时,杨康宇开口了,他的声音比风雪更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好了,这里暂时听不到狗叫了,我们应该甩掉鬼子一段距离。”
他顿了顿,目光在朱文华和老坛疲惫不堪的脸上扫过,最终缓缓说道!
“那……我们也该分别了。”
本来意识昏沉的老坛,瞳孔猛地狠狠一缩,像是被冰锥刺中,瞬间清醒了大半!
“将军?!您……您什麽意思?!”
他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变调。
杨康宇将军缓缓地丶极其缓慢地靠着那棵大树坐了下来,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最後的力气。他长长地丶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白色的哈气浓郁得吓人。
“我的脚……”
他低头看了看那只可怕的伤脚,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不行了。冻得太厉害,再得不到处理,恐怕保不住,也会彻底拖累我们的速度。”
他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向两人,声音不高,却带着军令般的分量!
“现在,我以东北抗联第一路军军长的身份,命令你们俩……”
“和我分开行动。立刻下山,去附近的村子,想办法寻找食物,以及……”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这几个字也有些难以启齿!
“帮我带回来一只新的棉鞋。”
靠着冰冷树干的杨将军,说到这里,竟然还努力扯动嘴角,咧开一个笑容!那笑容在他疲惫不堪丶布满冻疮的脸上,显得那样突兀,却又那样震撼人心!
“这一次,不能再跟我犟了!”
他的目光扫过朱文华,又落在老坛身上,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故作轻松的调侃!
“去吧!老朱,小张。我记得这山坳往下,不远应该有个叫‘黄泥河子’的小屯子。帮我带点吃的回来……这命令,不算过分吧?”
朱文华的鼻头瞬间一酸,眼眶猛地涨红。但他只是死死咬着牙,重重地丶用尽全力地点了下头,把即将涌出的泪水狠狠逼了回去,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
“是!将军!您放心!天亮之前,我一定把吃的给您带回来!一定!”
可一旁的老坛,却只觉得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汗毛倒竖,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到了吗?!
故事……竟然真的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吗?!
他猛地想起之前,趁着所有人因极度疲惫而昏睡的短暂间隙,他偷偷退出了这个世界,颤抖着手指登录了“赤红”论坛。在那些根据零星史料拼凑丶玩家们反覆讨论分析的帖子里,他清晰地看到过关於杨将军生命最後时刻的推测……
在经历了令人绝望的多次突围后,精疲力竭丶身边仅剩最後两名警卫员的杨将军,让他们下山寻找食物。
那两名战士,最终未能归来,惨死在山下布防的日伪军屠刀之下。
杨将军在约定的地点等了一整夜,未曾等到战友归来。
他不得不独自在雪地中跋涉,最终遇到上山打柴的村民……
他恳求村民给他一点食物……
村民下山後,遭遇鬼子的围堵丶威逼利诱……
将军藏身的位置被暴露……
最後的重兵合围……血战……殉国……头颅被那群鬼子割下,被鬼子提拎着,在沦陷的东北的各大城市展览,以此来震慑还在抗战的抗联……
……
如果……如果一切都按照那既定的轨迹……
那麽此刻,就是那最後悲剧的开端!
将军让朱文华和自己下山找吃的……这一去……可能就是永别!
而杨将军的生命,按照既定的结局……可能还剩下不到二十个小时……
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老坛彻底淹没。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惊恐万分地看着靠着树干丶面带疲惫却依旧强撑笑意的将军,又看看旁边一脸坚毅,一心想着要给将军搞来食物的朱文华。
四周是死寂的丶漆黑的山林,只有风雪的呜咽在耳边无限放大,如同为英雄送葬的悲歌。寒冷像无数根细针,扎透他破烂的棉衣,直刺骨髓。绝望,前所未有的绝望,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孤独!
该怎麽办?
到底该怎麽办?
“直播一直在开着,从我登录这个世界开始,就没有下过直播,我甚至不敢离开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向另一个世界的你们,公开将军的坐标!就是为了改变他被砍下头颅的结局……我想让他在这个,哪怕可能是虚假的世界,活下去……”
“所以,到底有没有人能赶来支援!来救救将军,来救救抗联,救救东北……”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於风雪……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不是来当东北抗联的援军的吗?可援军在哪儿呢?到底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