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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佶登基之后其实经常在宫禁中召集筑球赛,殿前司诸班直和宫中的供奉官不少都是善于蹴鞠之人。只不过,以往他都是以“裁判”的身份在场外旁观,像如今这般亲自下场,着实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情形了。
高俅很快就选出了三十人,分为左右两军,左军穿着红锦袄、右军穿着青锦衣。大宋以左为尊,赵信自然是要任着左军的球头,高俅二话不说将那青锦衣套在身上。
崇政殿前有一片开阔的空地,向来是宫廷内蹴鞠的场所,宫人们得了消息一早将这里清扫得干干净净。空地的四角扎起了花花绿绿的彩旗,两端旋立起木质的球门,用绢布蒙住了风流眼。
内监们在西侧紫宸殿的檐下搭了椅子,宫嫔们莲步轻移,珊珊而来,一个个云鬓高耸,衣带飘香,叽叽喳喳轻声议论着,不时掩口轻笑,俨然一幅宫廷仕女图卷。
空地处东南角,靠近宣佑门的地方,一众官员和内监也都齐聚于此。
最前头,坐在那海棠局脚鼓凳上的便是蔡京,这还是郁竺头一回见到这位声名狼藉的大奸臣,他此时已年逾古稀,看起来却老得像几百岁,上眼皮耷拉下的褶皱,几乎要将整个眼睛的凹陷全部盖住。是以,他获得了唯一的坐着观赏球赛的资格。
站在他身侧的是童贯、梁师成、张迪、杨戬、蓝从熙等人,再往后,竺和蓝?、陈良弼等扎堆挤在一起,朱?也在他们之间。
虽然身为“六贼”之一,名气颇为响亮,但朱?的官衔实则很一般,不过是随州观察使、庆远军承宣使,这都是虚衔,甚至比不上郁竺这个枢密院承旨的职务,但这丝毫不影响朱?深受赵佶的宠信,在诸多场合中,他依旧能够得享特殊的待遇。
他们身后的宣佑门外,便是二府三司所在之处,一面高高的宫墙像一道不可逾越的结界,将普通的外廷官员拦在了外面??他们有的官阶比朱?高上许多,也还不够格来观看官家蹴鞠呢!
在这万众注目下,赵佶一身红锦袄,故作风流倜傥地迈步而来。
宫中筑球赛向来都是五十筹定胜负,高俅怕自己体力不支,借口为官家龙体着想,削减为三十筹,赵信对此意见倒是不大。
鸣笛击鼓后,筑球赛正式开始了。
球由左军球头,也就是赵佶开出,传给跷球,紧接着在正挟、头挟、左竿网、右竿网、散之间传送,过程中不得落地,最后传回球头,也就是赵佶脚上,由他将球射过风流眼,如此便计一分。按照规则,这期间右军也可以抢断球,在己方
按照相应的顺序传送,由高俅射眼。
这被选出来的三十人都是“国家足球队”的顶尖高手,平日里在蹴鞠场上那也是各展神通,难分高下的角色,只不过从未和官家蹴鞠过,因此有些束手束脚,尤其是高俅率领的右军,球自官家脚上踢出,哪里敢去抢。就这样,眨眼的工夫便已结
束了七筹,这七筹竟全是赵信将球射过风流眼。
见此情形,众人自是一片喝彩叫好。其中以朱?最为活跃,愣是从人群后面使劲儿往前挤,殷勤地和拾球的小内监抢起了活计,他本就爱耍宝,又无要紧官职在身,蔡京等人看他自然也和看乐子似的。
又是这般几个回合,不多时,十五筹的较量便结束了。
纵观这上半场的战况,除了右军抓紧左军传球失误的一次机会,勉强有所建树,其余的筹数全被左军收入囊中,呈现出了一边倒的局面。
连连得分展露球技,赵佶自然是高兴,但心里又隐隐有些不太过瘾。他自诩高手,所追求的是那种势均力敌,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酣畅较量,最后再技高一筹胜出,如今这种碾压之势,着实缺了些趣味。
因此,趁着中场休息的当儿,他将高俅唤到身边,颇有些认真道:“高卿,可不许再让着朕了,拿出好本事来,朕记得你从前那蹴鞠的本事在东京可是数一数二的,且放开了手脚,与朕尽情比试一番。”
高俅苦笑一声:“官家这可真是折煞微臣了,并非是臣有意藏拙,实在是官家技艺精进不少呀。”
他是有苦说不出??如今这局势纵容有他技术退步的原因,但更多还是被队友所累,这些人不像他早年时常陪着官家蹴鞠,知道官家喜欢旗鼓相当的较量,一个个瞻前顾后,生怕赢了官家犯下一个大不尽的罪名。
可眼下又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直接把这些人召集起来,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你们都好好踢,别太拘谨了,和官家踢得有来有回些,等官家踢得尽兴了,差不多的时候再稍微放点水就行了吧?
高俅暗暗叹气,和他笑中带哭的表情不同,一众臣僚和内监处的气氛很是热烈,连蔡京都从椅子上颤巍巍站了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朝着官家大献殷勤,溢美之词似波涛汹涌。
郁竺眼瞅着这奉承的气氛正浓,也趁机到:“陛下今日风采当真叫臣等当大开眼界,如今才算明白了什么叫龙跃于渊,高太尉也是渐入佳境,依微臣看,何不踢满五十筹,以官家的身手,便是八十筹也无碍呀!”
此言一出,高俅脸色僵硬,心里暗叫不好,还未及出言反驳,却听见朱?兴奋得有些变了调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都承旨所言,真是说到微臣心坎儿里去了!微臣平日里就盼着能有机会在官家身边时时伺候着,只恨多了个“物件‘不得如愿,
这才往返东京和江南,虽说也是为陛下尽忠之事,但哪能比得上此刻为您鞍前马后,一睹官家您的风采?这才三十筹,微臣球都捡不了几次啊!“
他除了搜集花石纲,平日里无所事事,虽说陛下钟爱奇花异石,可老是靠着这一个途径去讨好陛下,也怕时间长了失了欢心,正想借此机会表现表现,所以一听到这话,立马就顺着杆子往上爬。
只是朱?这马屁拍得实在恶心,连平日里见惯了阿谀奉承场面的蔡京等人,都觉得有些过头了,在场宦官等一众确实没有那‘物件‘的,不由得面露尴尬之色。
然而这等低俗的话却令赵佶极为受用,他被逗得哈哈大笑,还亲昵地拍了拍朱?的胳膊肘:“好!就依卿所言,今日难得如此尽兴,那就踢满八十筹吧,高卿,你可不许再推辞了呀!”
郁坐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目光落在朱?身上,若有所思??这位“买办”之子,极尽谄媚之徒,倒是出乎意料地“有用”。
不多时,众人又重新回到蹴鞠场上,球在一双双方头牛皮靴间传来传去,右军中有些聪明伶俐的,看出了官家的脾性,开始尽力敞开了踢,一时间形势有些焦灼,一筹球能来来回回传个五六十回不落地,直看得旁观众人目不暇接,不时发出阵
阵惊叹之声。
这可就苦了高俅,这群人当中,当属他体态最为圆润,三十筹尚可咬牙支撑,五十筹已是力不从心,八十筹全然难以接续。
可偏偏众人都知他高俅是靠着蹴鞠这门本事一路起家,要是就这么认输下场,且不说官家心里会怎么想,旁人指不定会在背地里嘲笑他,连自己的看家本领都丢了。
如此,这位禁军统帅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在场上强撑着,几乎是吊着一口气,脸色愈发惨白,喘息声也愈发粗重。
场上有人狼狈尽显,场下也有人姿态奇怪??朱?,他的左臂似乎直住了,一动不动地挂在身旁,每次捡球都是用右手托起,后来甚至不知从哪儿找了块黄罗绢缠在左臂上。
郁竺差不多是在比赛进行到五十筹之后,才留意到朱?这处不对劲,她疑惑的看了眼身边的蓝?,却见对方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他和自己说过的朱?在肩上绣金手印的事情,顿时心下了然。
......
漫长的八十筹踢完,耗时长达一个多时辰,最终还是赵信“一枝独秀”率领左军摘得桂冠。只不过他踢到后面也渐渐瞧出了些端倪??高俅这厮无论体力技术都退步明显,不是他的对手了。
虽说总体上踢得还算尽兴,但毕竟少了一点酣畅淋漓快感,心中总归是留了那么一丝遗憾。
赵信刚从蹴鞠场上下来,一旁的梁师成赶忙上前,熟练地从小内监手里接过件纱罗披风,小心翼翼地给赵信披上。
对于这些近臣细致周到的伺候,赵信早就习以为常,站定后,吩咐内廷备下给参赛的诸侍卫和供奉官赏赐,转头却注意到了朱?的手,不禁疑惑道:“爱卿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可是不小心伤了?”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朱?却丝毫不以为意,腆着脸道:“官家方才抚摸过微臣的左臂,这只胳膊可就金贵无比了,自是不能叫其他人轻易碰着了,便是自己也是乱动不得的,微臣恨不得将这条胳膊给供起来才好呢!”
赵佶听了这话,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勉之,你可真是朕的一件大活宝啊!”
这是相当亲昵的称呼,官家既如此说了,众人无论心中作何感想,都必须附和一番,一时间都将朱?夺得天上有地下无。
郁竺作为在场官员里,除了朱?之外品级最末之人,自当识时务,顺时势,趁着这皆大欢喜的气氛,将众位上官一同吹捧一番:“陛下身边有这诸多贤臣良将,各展其能,各尽其责,心怀赤诚,如众星拱月,此诚为陛下洪福,亦是我大宋千秋万
代之幸呀!”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众人都觉得悦耳舒心,可就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之中,赵信的心里却悄然泛起了一丝别样的念头??
各展其能?
高俅那厮有什么“能”?他明明知道朕对蹴鞠喜爱有加,怎么还任由自己的球技退步成这样呢?莫非是对朕的喜好不再挂怀于心了?还是说他仗着以往的功劳稳坐其位,如今便开始懈怠了?
赵信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不过周围的吹捧声实在是太过热烈喧嚣,像一阵接着一阵的暖风,很快就把那刚刚冒头的疑虑如轻烟般吹散殆尽。
赵佶微微摇了摇头??不会的,都是追随朕多年的肱股之臣,哪一日不是对朕忠心耿耿的?定是朕今日多虑了。
这般想着,他面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容,继而又心安理得地沉浸在这一片热闹欢腾的氛围中。
在蓝从熙、张迪等诸位宦官的前呼后拥下,赵佶款步朝着西侧行去。紫宸殿下,诸位后妃目光殷切,翘首以盼。外臣见此情形,知道不宜久留,拉着蓝?迅速说了两句悄悄话,便也一同告退,蓝?随后快步跟上了他养父的步伐。
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因为身体抱恙受不得风寒外,其他的如乔贵妃、慕容贵妃等一种妃嫔,还有各才人,美人等尽皆前来观赛,此刻莺莺燕燕地站了好大一群。
近些日子,官家到后宫的次数较以往少了许多,这些妃嫔们心里头本就盼着能多与官家亲近亲近,为了观这场蹴鞠,一个个都精心装扮了一番,此刻见官家前来,自是格外热情,可谓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赵佶刚从蹴鞠场上下来,身上还带着些许汗津津的潮气,正想着寻个清净地方歇一歇,哪承想刚走到这儿,就闻到空气中飘来浓烈刺鼻的脂粉香风,瞬间感觉腻歪得很。
他看着这六宫粉黛,微微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少了些“韵”味儿,因此原本还有些应付这些妃嫔们的闲情逸致,顿时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心里头莫名地生出一股厌烦之意,当下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说道:“叫御澡室准备着吧。”
张迪虽不明白官家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侍奉御前多年,深知此时不该多问,赶忙应声道:“陛下放心,早就已经吩咐下去备好了。”
赵佶微微点了点头,默不作声朝坤宁殿的方向走了一会儿,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问道:“你们平日里时常在民间走动,可知道在哪个地方观看棘盆献艺效果最佳?”
张迪对于这种问题张口就来:“哪里观赏效果也难与宣德门上相媲美呀,旁人又怎会有陛下这般绝佳的观赏视角呢?”
赵佶对于这个回答不甚满意,微微皱了皱眉头。一旁的蓝?察言观色,突然想起先前郁竺悄悄交代自己的话,当下眼睛一亮,连忙凑上前道:“陛下,奴婢知道有一处绝佳的地方,便是那丰乐楼。此楼去年秋冬的时候翻建了一次,如今那三层上
临街的阁子,可谓是别具一番景致,凭栏而望,视野开阔至极,坐在其间观看盆,那景致是纤毫毕现,定能让陛下尽兴!”
蓝从熙没想到平日里默不作声的养子,这会儿竟突然出声抢答,心里不由一紧。
赵佶听闻蓝?这话,倒是来了兴趣:“这天下第一楼’朕倒是早有耳闻,却一直未曾前去一探究竟。既如此,蓝?,便着你去将这地方妥善包下来,以备朕观赏棘盆之用吧。”
蓝?一听,顿时满心欢喜。因先前在葆和殿,郁竺邀请陛下提前一观棘盆时,只有他和高俅在场,因此当下诸位也只有他才能猜到陛下此刻安排的用意,加之他还是头一遭为陛下经办这般差事,到底年少心性,一时兴奋之情难以自抑,竟没多
思量,便脱口而出道:“那奴婢还得向陛下讨个手谕,请高太尉将地方腾出来才行呢。您有所不知,那丰乐楼所有临街的阁子呀,都被太尉给包下来啦!”
他话音刚落,蓝从熙便脸色一变,一巴掌劈头盖脸打上来:“糊涂东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贵为天子,天下四海皆是陛下的囊中之物,哪有让陛下纡尊降贵,向臣子讨要一处地方的道理!你这话是怎么说的,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赵信见此情形,微微抬手制止了蓝从熙,缓声道:“莫要如此,他也是一时无心之言,所说倒也皆是实情,罢了罢了......张迪,此事便交由你亲自去办一趟吧。”
他嘴上虽是这般说着,可脸色却已有些阴沉了下来。
手谕?
蓝从熙所言的确在理,他贵为天子,坐拥这万里江山,如今却要为了这么一处观赏的地方,去向自己的臣子讨要吗?
高太尉,高.......
赵信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方才蹴鞠场上生出的那一丝疑虑,此刻又渐渐地在心底升腾了起来,如同一团挥之不去的阴霾,萦绕在心头??这个跟了自己将近二十年的人,是真的恃宠而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