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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清脆的铁牌声和木鱼声自四面八方响起,揭开了东京城一天的序幕。
郁竺伸了个懒腰,从床上挣扎起来。
昨天晚上回家,二人将买来的东西安置好后,她又和张芝芝详细描述了一下玉米晒种、浸种的细节,这个时节气温正好,将小院里的土翻一翻就可以种下去了。因此二人在院子里捣鼓到两更才回去睡觉。
此时,郁竺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看了眼张芝芝屋内的动静,然后轻手轻脚走出家门。
门外,就是一间卖洗面汤的铺子。店家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内,已然摸清了隔壁新住进的房客的身份,此时见郁竺出门,连忙打来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殷情道:“郁大人,这么早就去衙门呀?“
郁竺惊讶于他的消息灵通,接过热水,净了面,漱了口,又借了篦子梳了下头发,这才含糊道:“是啊,有点公务要忙……………”
“哎呦!东京像大人这么勤政的官儿可不多!”店家接回用完的热水,将那毛巾甩在肩头,满脸堆笑道:“大人这一大早洁面沐发皆顺意,必是诸事无忧步坦途啊!”
吉祥话确实叫人心情愉悦,郁竺叫他这么一打岔,瞌睡已经全然不见了,爽快付了钱,便精神抖擞地朝着东北的方向大步迈去。
她要忙的公务,就是去见童贯。
原本在太祖朝,像郁竺这样的小官被拔擢进京后,是要先去面见天子的。自哲宗朝后,便放宽了要求,只有宰执级别的官员才需要走这个程序,职阶较低的官员则可以“免对”。
因此,原则上,郁竺今天只需要去御史台录名,再过一下丞相府衙门,便可以正式走马上任了。
不过陈良弼昨天说了,她既然是童大人提拔的官,那在此之前还是先见过童大人,聆听一下他的教诲,再去御史台报到不迟。
此言甚合郁竺心意,她本身也想从童贯那里了解一下提拔自己进京的真实意图,而不是稀里糊涂地直接去枢密院任职,于是当即和陈良弼约好,今天早上辰时,在童宅前那颗柳树下碰头,由他带着去拜见童贯。
著名的汴京八景之一的隋堤烟柳便是从童贯宅子附近起的头。此刻,郁竺立在一株柳树下,四下却不见陈良弼身影。
她耐心等了一会儿,思绪像不受控制的轻舟,悠悠然漂进了宅内??童贯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自太宗朝之后,本朝历代皇帝皆是每五天才举行一次常朝,每半个月一次朔望朝。如此一来,官员们在其余日子里便无需早起,着实轻松惬意了不少。
不用上朝的话,童贯是在睡懒觉,还是天不亮就爬起床来,一门心思地谋划坑人的招子?
郁竺脑子里不禁浮现出某岛国的画家给水浒传配图里的那张童贯像,一张刷白如纸的脸,眉眼细长透着阴险狡诈......想不到自己竟然要拜在这臭名昭著的奸臣门下。
“哒哒哒”
清脆急促的马蹄声将郁竺从漫无边际的幻想中拉了回来,她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陈良弼弓身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手中还牵着另一匹。
一人二马朝自己飞奔而来。
近了,还未等郁竺开口寒暄,陈良弼就气喘吁吁道:“快,速速随我进宫面圣!”
“怎么?不见童大人了吗?”郁竺惊愕道。
陈良弼摇了摇头,咽了下口水润润嗓子,道:“童大人昨日宿于宫中,并未归来,今早官家却突然向他问起你来了。哎呀,先不多说了,赶紧进宫去才是。”
郁竺低头,看着了眼自己穿的这身短襦长裙。
陈良弼也突然发现了这个被自己忽略的问题??面圣要穿官服,郁竺这身未免不合时宜。
这事儿着实怪不得她,官服由少府监文思院制作发放,郁竺这小小六品官员,他们自然是不放在眼里,谁能想到她这么快就有机会面圣。
现下再去找衣服,定是来不及,且要是借来的官服不合身,也是御前失仪,还不如就如实禀报呢!官家平日里对于此类小事算得上宽容大度,只要不让谏台那些人瞧见,留下把柄即可。
一念及此,陈良弼赶忙对郁竺说道:“就这般穿着,无妨,咱们不从宣德门进,那处人多,难免要惹出是非,咱们从北面拱宸门绕进去,避开众人耳目便是。”
郁竺对那迷宫似的宫城全无概念,自然是陈良弼怎么说她怎么听。
二人快马加鞭,从西角楼大街绕了一圈,绕到那宫城的北边,很快就见到一座巍峨的宫门,上书“拱宸门”三个大字。拱宸门对面,一座宫殿群和一大片园林群独立在宫城之外,叮叮咚咚的敲打声从里面传来。
陈良弼见郁竺的目光被吸引,简单解释道:“这后面就是延福宫,还有隐相正在主持修建的万岁山,今年方才动工。”
郁竺点点头??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艮岳。
从拱宸门进入宫禁,便不可再骑马了,陈良弼将二人的马交给天驷监一个小黄门,带着郁竺往南走了一小段,到了那琼林苑。
此苑规模不大,是原先几朝的御花园所在,自然难以满足赵佶对于艺术的崇高追求。如今,已经被用作仓库,暂时存放那些还未被搬到艮岳的奇花异石。
陈良弼环顾了一下四周,没见到什么人影,随即对郁竺说道:“承旨未着官服,四处行动多有不便,且先在此处稍等片刻。方才宫里消息来得急,也未曾说过让承旨在哪里觐见,故而我先去找下童大人,问过他的意思,再回头喊您。”
郁竺点了点头,找了个小亭子坐下,陈良弼一路小跑,很快就没影了。
坐了没一会儿,远处传来“嘿呦嘿呦”的声音,郁竺张望着,正迟疑要不要起身回避,却见两个小黄门,指挥着十数个民工,拖着一个直径约有两丈、巨大无比的泥土团子,已经走进了苑子里。
那俩小黄门瞥了郁竺一眼,见她素衣素服,只当她和那些民工一样,是别的内监安排的从宫外送东西来的民女,并未多给她什么眼神,直接吆喝起拖泥团子的民工去打水。
那些民工得了命令,用木杵固定住泥团子的底部,然后一桶接着一桶地接水冲刷,泥土慢慢化开,很快显出里面包裹着的那个东西粗略的形状来,郁竺定睛一瞧,竟是个奇形怪状的石头。
那石头呈青黑色,高约五米,表面许多凹槽孔洞,形状像一个扭曲站立着的老翁。联系起方才进宫前看到的那正在修建的皇家园林,郁竺马上猜到,这估计是朱?给赵佶从江南弄来的太湖石了。
郁竺的目光在那石头上上下下游移,却听见其中一个高个子小黄门低声道:“怎样,试过没有,行不行得通?”
另一个矮个子摇摇头:“不行,烧一会儿就灭了,而且烟太大,呛人。”
那个高个子接着道:“那可怎么办,朱大人说务必要弄出云雾缭绕的样子,官家想要那种三十三洞天的感觉。”
矮个子道:“要是有什么不用火的法子就好了,要不你去问问云韶部的人,我看他们变戏法的时候,不也都吞云吐雾的。”
高个子没好气地啐了一声:“什么吞云吐雾,还不都是装神弄鬼,提前把烟含在嘴里......”
二人愁眉苦脸,一筹莫展,郁竺一下子明白过来,不禁感叹??这群人真会玩,赏石还要氛围组,营造个人间仙境的感觉。
要是她能够造成干冰,说不定还真能赢得赵信的青眼,可惜没有那种低温低压的条件......不对,仙气飘飘的话,只要水蒸气能液化就可以了嘛!
想到此处,郁竺几步走出亭子,对两个小黄门道:“我倒听说过一个法子,二位不妨试试?”
“将炉甘石放在这石头的空洞里,再用水车在四周转起来,弄出水汽,就有你们想要的效果了。
“此话当真?”两个小黄门对视了一眼??炉甘石不难找,太医院生药库就有。
横竖也是闲着,那高个子立刻跑去太医院,不一会儿就跑了回来,手里捧着用布包裹着的一堆淡粉色多孔小石头。
矮个子小黄门拿了个梯子,在太湖石上寻了个空洞,将炉甘石都放进去,然后又取来夏季纳凉用的水车,架在那石头旁,高个子则在一旁卖力地踩着水车,将水翻得哗哗作响。
水翻上去,又落下,在空气中带出丝丝水汽,不一会儿,石头的空洞里便飘出缕缕云雾来。
梯子上的小黄门见状,喜得叫了起来:“这云雾真的不呛人!”
他话音刚落,却听见一个穿透力极强的嗓音自远处传来,仿佛一根尖细的银针,直直钻到众人耳朵里。
“圣上驾到??”
四周呼啦啦,像风吹麦浪般跪了一地。那小黄门连滚带爬从那梯子上下来,扑通一下。郁竺后知后觉地看到远处一群人簇拥着向此处走来,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被身边那个小黄门拽了一下,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众人面前停下。片刻的沉默后,一个慵懒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响起:“应奉局这次差事办得不错,倒真有几分人间仙境的感觉。”
那声音顿了顿,随后问道:“是你们谁想出来的法子?”
两个小黄人趴着对视了一眼??提议的人就在身边,当面抢功好像不太好。
郁竺刚想着站出来认领,却听到另一个声音响起:“郁承旨,是不是你的法子?”
她顺着声音看去,说话之人穿着一身紫色圆领官袍,身量颇高,面皮微黑,下巴上稀稀拉拉长着几根胡须。在他的身后,陈良弼正朝自己挤眉弄眼。
意识到这人可能的身份,郁竺连忙低头应是。
“郁承旨?”那个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童卿,这便是你拔擢的那个女官儿呀?”
“官家圣明!”童贯见状,立即抓住机会进言道,“此人于军事上颇有见地,在剿灭山东贼寇的过程中立功不小,且学识渊博,虽是女子,却也不可多得,故而微臣将其拔擢进京,专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这不,才一来,就为陛下想出个好法子。”
“童卿用人,不拘一格,甚好!”
郁竺听着这君臣二人的对话,不禁有几分意外??这历史上声名狼藉的昏君奸臣,说出来的话,倒是透着几分人模人样的正经,而且那童贯非亲非故,竟这般为自己美言?
赵佶可不知道地下跪着的那个女官心里想了些什么,他又绕着那太湖石转了一圈,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原本今天早上见到童贯时,他只不过一时兴起,随口问了一句那女官的事情,谁知童贯立刻像是得到了某种重要指令一般,急切地表示要将人召进宫来面见陛下。
他对此兴致缺缺,不置可否。恰在此时,朱?前来禀报,说新运来的太湖石已到了琼林苑。他早已听说这块石头是天降祥瑞,当即便将要召见那女官的事儿抛诸脑后,带着一群人,兴冲冲地来看这新到的奇石。
却不想,竟在此处意外地遇到了这女官,倒是颇有意思。
赵佶难得起了几分兴趣,回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臣名叫郁竺。”郁坐起身垂首,恭敬地答道。
“郁竺………………”赵佶将这个名字在口中轻轻咀嚼了一遍??有些耳熟。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细线,轻轻拉扯着他的记忆,他微微皱眉,凝神思索,猛然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问道:“朕想起来了,慕容爱卿上过奏疏提到过你,你是不是对法术颇为精
通?“
郁竺心中猛地一紧,连忙回道:“臣只是略知一二。”
话语虽平静,心下却惊涛四起??没想到慕容彦达写的信真有作用!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要是赵信突发奇想让自己表演一手......可自己哪有什么真正的法术,不知道系统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兑换来表演的东西。
童贯闻言,瞪大了眼睛,无声地、凌厉地看向陈良弼??这么关键的事儿你不告诉我?
陈良弼苦着脸,同样无声回应??我也不知道啊!
赵佶没注意到身后这对假父子之间的眉眼官司,兴致颇高,面带愉悦地对郁竺说道:“如此甚好,雪锦近日总是闷闷不乐、神思倦怠,谢神翁前来施展法术都毫无起色。你去瞧瞧,若是能瞧出些端倪来,朕必定重重有赏!”
言罢,也不待郁竺回应,便径直示意身旁的内监在前头引路,一行人朝着葆和殿的方向行去。
郁竺连忙跟在众人身后,心中满是疑惑。可赵信的身影在前,四周一片静谧,没人敢悄声说话,她只能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身后侧的陈良弼。
陈良弼挤着眼睛,皱巴着脸,伸出三根手指在脸上无声比划着,模样甚是怪异。郁竺瞧了半晌,愣是没看懂他这一出莫名其妙的默剧,心中焦急,索性转过身,急速思索起来??
雪锦,不知是哪位受赵信宠爱的妃子?还是公主?闷闷不乐、神思倦怠,难道是抑郁症?这她可怎么看呀?不过那个“谢神翁”都束手无策,自己看不出究竟,应该也不会被过多追究吧?不行的话,让系统找个心理学的书出来现学现卖?
然而,没等郁竺将系统刚调出来的那本《伯恩斯新情绪疗法》看个开头,一行人便抵达了葆和殿前。
童贯等一干人随之止步,赵信微微仰头望了望天色,随即对着身旁的内监吩咐道:“今日阳光尚好,去把雪锦抱出来吧。
抱?郁竺乍一听闻这个动词,瞬间呆愣住了。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那内监动作迅速,片刻之间便从门内疾步而出。
他手上,稳稳地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狮子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