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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历十五,西北阴山,天色苍茫。
入夜后山间便是一片死寂无声,鸦雀了无踪影。那一轮圆月明晃晃的,顷刻间被一阵狂风扯碎了月影,雾霭疏疏,浮云飘散,连那缕的清冷光芒也朦胧无力。
寻着袅袅烟雾,芒找到了藏在山中的她。
璇侧倚在山洞石间,一手拖着烟斗,细细眯起眼瞧着他。她披着雪白的狐裘,青丝如瀑散落肩头,烟雾缭绕了她清丽绝美的容颜。
“你便是天狗?”芒蹙起眉,心中倒是有几分诧异。
“你又是何人?”她嗤笑一声,“农夫?游人?还是妄图收服我的道士?”
“你为何食月?”他眸中冷冽,“含而又吐,吐而又含,月月如此,可知天下百姓为此多受惊恐!”
“愚昧之徒,”她一挑眉,“我还轮不到你来说教。”
烟斗倏然落地,璇凌空而起,白色狐裘化为羽翼,似乎有飞天之势。芒立在原地,没有动,抬眸望着,直到看她飞得够高了,隐约要化为天狗,忽然便低声一喝,指尖捻起咒符,无数道刺目的光芒如同白绫缠绕而上,瞬间将她笼罩其中。
“我乃月神,芒。”他低头望着被束缚在法器中的她,慢慢开口:“你每每食月,便给百姓带来无端惶恐,久而久之天下必然大乱。如今我将你带回月宫,悉心调教,愿你早日从善。”
“你……是月神?”法器中的她猛然一震,忽然就慌乱起来:“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月神!你不是月神!月神明明是他!月神是华!华在哪儿?!”
“……”
“告诉我!”
“我受天帝所托,乃新任月神。”他的神色变得莫测,“旧任月神华早在百年前就已羽化仙逝,你怎的不知?”
她陡然跌坐,失了力气般呆怔,再也不言不语。
芒把她带回了月宫,手下的仙娥却不可置信:“您怎么……怎么把天狗抓了回来?您真是太厉害了!”
他闻言蹙眉:“她并非凶恶兽类,抓她有何困难?”
“并非如此。”仙娥小心翼翼道:“如今天上地下各路神仙,都晓得她曾是旧任月神的徒弟,不愿冒犯罢了。”
他默然良久。回到月宫,寻到璇。她怔怔地望着他,良久,才开了口:
“我本就不是善类,可偏偏他救了我一命。后来我改邪归正做了他的坐骑,成了他的徒弟。那年他要去凡间历劫,约莫九死一生。我不愿,故意让偷了他的法器,让天下阴阳时序错乱,潮起潮落紊乱,日月星辰偏离轨道。而他为了救天下百姓奋不顾身,元神大受损伤。他醒来后,一怒之下便把我逐去了凡间。其实……我不晓得他的心为何那么大,可以装进天下百姓,我只知晓,我的心里只有他一人。”
“从那以后,我便待月圆之夜食月,借以报复他。百年前他还每月下凡寻我,训斥我,让我改邪归正,我没答应。后来他就再也没来了。”
半晌,她忽而轻轻一笑,声音凉薄:“我一直在等他,等他像从前那样来收服我。”微微一顿,“原来,他竟已经不在了。”
那一年,西北阴山,再也没了天狗的踪迹。
“老板娘!”说话的是我雇的小二兼厨师,他有着一双极好看的眼睛,流光溢彩般。
“我想支些钱……”
“又怎么了,月钱不是昨日就发了?”我将烟袋往桌角一敲,小二苦笑三声,那张脸皱的难看。实在看不得这个蠢样子,我狠狠的将银钱放在桌上。
“这可是你下个月的工钱,你少给我买别的东西!特别是那些狐狸……”话还没有说完,他撩着衣服就离开……
我微微收了嘴角,打起了算盘。
十八年前,
小二还不叫小二,叫程慎。人称的上俊朗温润。
程慎家里有一只狐狸,白毛而盲眼。
白狐多有灵性,擦肩而过时瞧过那只狐狸,不像是青丘上的,多是野狐。
又过了三四年,江南发了大水殃及了我身处的这个地方。
那日天边月碎如波。我见状便知不妙,这是天灾之象!
似狼爪撕破月亮,于人类眼中这便是天狗食了月,引起了洪水爆发。
堤坝崩溃,人声惨绝,文贝难隔音,一路下来,救的人越多,身上的文贝越少,当文贝全用完的那一刻才是所谓的人间地狱——浮尸遍野,所过之处皆是厉声。
随水而过,我却无法救他们。水过江南,良田千万倾,人骨埋泥石。
我见那艘大船上的盲眼白狐睁开了眼,立于船头护住了人。这才暗暗道,原来不是白狐而是一只小天狗。
之后我嫌麻烦,便是将文贝偷偷的附在船边。
又过了好些日子,我这才知道为何程家会如此及时的出现在船上。
程家是制船世家,而程慎不喜制船专爱做菜。捡到小天狗是觉得她能试吃新菜,再加上小天狗嘴馋也就一拍即合的留下。
自古天狗为吉,能御凶事。正是如此,程家有现成的船又有小天狗祛了霉气。
我潜进小天狗房间里时,她正伸着前腿,带着一丝惊疑和警惕,看见我真身后就有些开心。
她说她乘文贝下山后忘记将文贝收起来,随身的东西都忘在了里面。人形也维持不好,多亏程慎。
我将那句让她随我离开的话吞下,先前有风声传出程家少爷多智,却被程慎回了说是家里白狐的功劳。
有见识的人自然能分别的出白狐与天狗。
我心思阻碍,她听见这些话只是一笑,程慎不会让我受伤的。
我也不再多嘴,出来的时候听见她轻轻的道了谢。
随后水退了,我便换了地方去。等我再回到的时候,原先那艘大船里的人都死了只剩下程慎。
原来在我离开以后,小天狗就被绑起来,程家都叫她凶兽天狗……程慎据理力争却被说是妖魔同党。
一把剑穿破程慎的胸膛,其中一个被救的人看着自己的双手,嘴里说着为民除害。小天狗化了真身,她抱着程慎逃开。
坊间传开,白狐走了不久程家船就路遇歹徒。258 .258xsw.
我拢紧手臂间的白毛,想起程慎遇见我时问的一句话。
“这世间,最为愚昧的是人心吗?”
我想了许久,无果。
子商那晚的梦做的稀里糊涂,辨不清真假。
平日里全镇子的人都在案上供着的天狗大人,忽地就出现在他的梦里,不发一语地出现在他的梦里,月色朦胧,与天狗如瀑的白色长发融为一体,她冷眼瞧着子商,忽地一笑道:“如今镇中百姓多有作恶,如此凶悍,也无需得我御凶守护。。。”
她将手中的烟袋竖起,指了指头顶上撕裂般的月亮:“多一起恶事,这月儿就破碎一些,若是它彻底碎了,我便。。。”
子商猛的惊醒,他没听到天狗后面的话,转来问了家中舅舅,若是坏事做多惹怒神灵会怎样,舅舅大笑,只道:“那神灵便会现身,作出应有的惩罚。”
子商反复想着这句话,只觉得昨晚的那一眼和那一笑,美得让人心惊。
他想再见她,后几日便在东街出手相助一个被纨绔子弟们调戏的姑娘,又救了一个正被几个年轻人殴打的老乞丐,惹了一身伤。可惜,她再没出现在他梦里,他觉得自己无稽,又复了从前和镇中人一样的冷眼观世事,亲眼见一位老妇人被抢了能救她孩儿性命的银子。那晚子商便再见到天狗,她没什么变化,只是那月亮又破碎了些,她将手中烟袋递到嘴边吸了一口,烟雾遮了她的面容。
子商再不肯阻止那些恶事,衙门官吏贪赃枉法,形同虚设。后来他几乎每晚都梦见天狗,她总是抽着烟袋,有时烟雾多起来包裹着她让她看起来就像要消失,她头顶的月亮撕裂地也愈发严重,可子商却一心想见到真正的天狗,他想若是他自己做了恶事呢?
“多一起恶事,这月儿就破碎一些,若是它彻底碎了,我便。。。”“那神灵便会现身,作出应有的惩罚”
子商失手杀了与他多年不睦的同窗。
那同窗才学与他不分高下,平日里只是各自暗自较劲,这天却发生了口角,争吵中子商忽地想起那张脸,下学后便在一处僻静地方拦下同窗,扭打在一起时,他捡起地上的石块,狠狠砸向同窗的脑袋。
子商慌忙跑出去,满手鲜血,道他只是下学归家,未想同窗将他拦下。。。。
那晚的梦和第一晚没什么区别,子商看着完全破碎的月亮,有些气恼,天狗还是在梦里,并未现身,只是她再次开口:“若是它彻底碎了,我便会消失,不再守护这里。”她望了望一脸惊愕的子商,“只是我从未想过,人心险恶,竟会至此。”
话毕,梦碎。半年后,镇上起了一场来势汹汹的疫病,病死之人无数,子商也未能避免,有人说,那是凶兽禺疆所为,无药可解。
弥留之际他脑中再次浮现她清冷的面容,像极了那晚他做的梦,稀里糊涂,辨不清真假。
“所堕炎火,望之如火花,炎炎冲天。”
皎皎婵娟被扯烂撕碎,凌凌月华消茫。
他将目光收回又落到眼前的女子身上。
女子也看着他,隔着来自她手中烟斗的白雾,缭绕得看不真切她的眼睛。随着月光不再,暗夜加深,,她拢了拢手上的貂裘:“我说,月亮不是我吃的吧?”
他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剑,剑尖指着她,不答。
锣鼓震天,闹着山岩荡荡,人喧哀嚎,四处传叫着,“天狗快滚!”
听了这话,她一怔,随即无甚所谓地吸吐一口烟,伴着烟雾,她上前一步,“在让我滚呢。小道士,我可以走了吗?”
他皱眉看着她和他剑尖只有一息的距离,思量几许,还是收剑负于身后,“我陪你。”
她对于他明显不信任她的行为,微微笑着,不知是何意,却默许了他跟着她。
一路上,她闲不住时讲过一件事。
小时她甚是调皮,咬断银河不让星宿投胎,当然后来被一神仙给打跑了。
“为什么不让星宿投胎?”
“人的一生,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太苦了。”
“你怎么知道的?”
她却只是吐了一口烟雾,呛得小道士别脸不想再理她。
那天,黑天阴沉得压抑又可怕。
他的剑刺穿了她的胸腔时,还在质问她:“你不是说太阳不是你吃的?”
这一路上总时不时发生天狗食日月现象,他虽奇怪,但因为她毕竟在身边也没甚疑心。
后来偶翻经书才知,天狗食日非是用身,而是以神。
她骗了他。
明明被剑刺痛得不行,她却笑起来,用尽最后一口气吸着手中的烟斗,然后吐了他一脸。
他怒得不行,她却咯咯笑着,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主人,别做人了。”
“天狗食日月,所吸阳气,可铸仙身。”
他的前世是天狗的主人。
阴山浊浴而出的天狗是他夫人驯服的,夫人说,“天狗榴榴,可以御凶。让它代我护你一世长安。”
他看着自己的夫人化身为仙,无法阻止。
猎猎雷霆,万钧压天,他却没有办法接住他夫人的一滴眼泪。
后来只有天狗陪着他,从最开始的不训桀骜,到企图安慰他无望的等待。
甚至天狗为他闯上天宫,去找他的夫人,而那人问:“他是谁?”
“作为神仙想忘情太简单,而作为人却太难。”他听了天狗带回来的话,这样回答她。
最后天狗看着他的郁郁而终。
一个小道士要杀掉天狗自然不可能,只是她逆改天命,死已成定数。
他在天狗的日月精华中飞仙,南天门无数个擦肩而过。
他想起来天狗说“做人太苦了。”而现在凝眸看着手中烟斗,他终于回答她:“做神仙也未必快乐。”
他还记得幼年时候和他讨论的所谓的快乐,那个时候他们两个对于快乐都有着不一样的定义,就是现在再次回头看看,才发现当时所说的是现在永远达不到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