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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相见。
那是我三百年来第一次看见天空。
当我欣喜万分地跃出海面,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心里一慌,我呆住了。
我想,这是由于第一次看到人类,一时有些惊讶罢了。
一人一龙,就这么僵持了一刻钟。
然后,微妙的气氛被我以一种无可挽回的方式打破。
噗通!
——我一时失稳,竟从半空中掉进了海里。甚至还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潮汐。
我想,从那时起,我在沈澜面前就已经是个傻子了。
沈澜就是岸上的白衣男子。
他大约从未见过如此呆笨的龙吧。后来,我才知道,我在他面前确实是笨地上天入地,无人能及。
不,是无龙能及。
我躲在水里,感到脸色涨得通红。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一条龙在脸红。
听到岸上人似乎已经走远,我才悻悻然探了探脑袋,向深海游去。
很明显,这是一次极其失败的出场。
被人类发现不说,还在他面前掉进海里,实在有失龙族体面。
在我出生后的三百年里,除了父王兄长,再未接触过其他人。所以当沈澜再次来岸边寻我的时候,我立即就出去了。
在我看来,沈澜长得还是很不错的。龙也很喜欢漂亮的人。
没有人告诉过我,人和龙是不可以在一起的。或许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告诉过他们沈澜的存在。
沈澜拥我入怀,是在我们相识的第一百二十一天。
他说要和我相守到白头。
当时我还在想龙到底会不会生白头发,反正父王就没有。
但看到沈澜那双闪着星光的眸子,我毫不犹豫地将他抱得更紧了。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我已经记不清时日了,我也没有生出白发。
沈澜更没有,因为他已经死了。
原来,相守到白头,真的是不可能的。
沈澜死在我们成亲那日。
我穿上沈澜带给我的红嫁衣,凝妆上岸。
我没有送亲的队伍,为了嫁与沈澜,我已经和龙宫决裂。
死生不复相见。
沈澜迎我入宅,宅子里冷冷清清的。
我没有感到奇怪,龙宫平日也是这般冷寂。
兄长尚未娶亲,我不知道婚礼应该是什么样子,便当这样就是正常。
直到我看到黑漆漆的棺木,和棺中惨白的女子,才惊觉,沈澜已变了副模样
——原本温柔的沈澜,此刻握着一把尖刀,步步逼近。
他说只要我心头的一碗热血,棺中女子便能复活,他们便能相守到白头。
呵。原来要相守的是他们!
我想要化龙而去,却发现怎么也使不出力气。身上的嫁衣越来越紧。
沈澜!
我绝望地咆哮。
他请人对嫁衣做了手脚,禁锢了我的元气。
挣抢中,沈澜像个沙包一样飞了出去。
他无意中触碰到了我的龙角。
从前我也不知道,原来旁人是不能摸龙角的,会死。
沈澜死得极其突然,我原想死的人会是我。
沈澜死后,我回到了出生的那片大海。
我已经不能回龙宫,日日在海面漂流。
偶尔,躺在巨蚌上面晒晒太阳,还会想起多年前那个男子。
只是,已不知。
是爱,还是恨。
缘起
雨后初晴,南海龙三皇子莫煜路过一方池塘,自水洼中救起两尾濒死的锦鲤放入池塘之中。其中较小的那尾,额间一抹嫣红,形似落梅,对着他摆了摆尾巴,才钻入了荷叶之下。
两尾锦鲤潜心修炼,转眼百年。
很快便到了渡劫之日。
缘生
那日他自渔人处买下她,她本能使法术逃跑。只因他那双氤氲了淡淡哀愁的眸子,一时忘了一切,只是安静地躺在他温热的手中。
他爱慕陈家小姐,可他只是一穷困书生,云泥之别......
他将她放入茅屋边池塘。因她额间一抹嫣红,形似落梅,故为她取名“锦落”。
夜间他借酒消愁,不想却是愁更愁,连他吟唱的曲调都因此笼上了满满的愁绪。
她一直静静听着,今日终是不忍。
门被推开,醉眼惺忪的他看向门口,只见一橙衣女子沐在月的清辉之中,额间一抹嫣红,眼中划过一丝了然,他唤道:“锦落。”
直到她轻轻嗯了一声,他微微一笑,对她招手道:“来,陪我喝酒。”
他笑得眯起了眼:“哦?你悦的是谁?”
醉意稍退,她便也没有了勇气,说出那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只是举杯,一饮而尽。此后,她夜夜带酒去他屋中。他们畅快饮酒,不时谈笑几番。
她以为他们能够永远这样相伴。33小说 .33xs
可惜,天不遂人愿。
缘灭一日,一大夫模样的人匆匆来找他。
夜晚,她去时,他已备好了酒。
她饮下,只听他道“等他。”
等他?等他来亲手杀她吗?日间,屋中对话她虽听得断断续续,却也隐约听到几句。听到那人说她乃鱼中珍品,听到那人说陈家小姐得了个罕见疾病,急需她做药引救命。
听到短暂沉默后,他淡淡道:“好。”
唇间弯起一抹苦笑,她仰头喝下,想,其实这样也挺好。
再次睁开眼,她在天宫,身旁有一仙官恭喜他渡劫成功。
既然日日噬心,不如尽数忘却。
缘来是劫
后来,她的心里总是空空的,没有爱上任何人,与她青梅竹马的锦鲤轩华一直待她极好,她便嫁给了他,还请来曾救过他们的莫煜主婚。
莫煜刚从凡间渡劫回来,便被请去主婚。
看到新娘的刹那,他的手不禁颤了一下。
今日她虽成亲,却仍是一身橙衣,没有披盖头,只见额间一抹嫣红。
那日他得知许多百姓感染了一种罕见疾病,需要牺牲她去救治。见他犹豫,大夫或是知道他曾爱慕过陈家小姐,因此特意告诉他陈家小姐亦性命垂危。
他虽不舍得她死,却不能弃那些百姓的性命不顾,最后,他决定与她共赴黄泉。所以,他对她说,等他。
却不想,她竟因此误会了他,她竟离开得这般决绝。
她携夫君一同向他敬酒,他仰头喝下,却被呛得咳嗽起来。
她忙问道,要不要紧。
他不禁想起初见时,她站在门口,满眼疼惜,神色也是如此紧张。
只是他知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女子,会用微醺的声音低声对他吟诵“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了......
后来疏月试了无数种办法,精疲力竭的倒在桌边,想起从前种种,忽而泪如雨下。
她有必须去那个世界的理由。
眼泪滴滴砸入杯中,腾起缭绕的烟雾——玲珑樽,终于显灵。
珊瑚琼枝,鲛绡帷幔。
疏月却没有时间仔细打点这般美景,周围半人半鱼的鲛人正冷冷的打量她。
有人拨开人群,声音是按捺不住的惊喜:“疏月!”
疏月是在海边的渔村出生的。自小无父,母亲替人编制渔网为生。
那日她被同龄人嘲笑欺辱,茫然跑向海边,看到碧波万顷,忽然萌生一个可怕的念头。海水还没漫过腰时,她就被救起。面貌清朗的少年,用法术将她送上海岸。
少年自称溟渊。
溟渊并非人类,可疏月却不在乎这些,他比那些所谓的同类好千倍万倍。
溟渊是深海的水虺,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他亦无父无母,任同族欺辱。想游上岸搁浅自尽,却与疏月相识。
水虺不能出海,他们以海螺为信物传音,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也成为彼此在茫茫天地间唯一的依靠。
分别的起因是华美的官轿停在破败的家门口,世家公子握着母亲的手祈求原谅。
后来的日子过得更为艰难,卑贱的出身在钟鸣鼎食的大宅中如履薄冰。也许父亲对母亲宠爱只是暂时,就像当初赶走她们母女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紧紧地握着玲珑樽,手指泛出青白的关节。
最后随着凉风送来尖利的刻薄:“大夫人还吩咐:当今太子,最喜爱深海价值千金的鲛珠。让我们去给大小姐准备。别让那晦气鬼的女儿占了便宜。”
疏月在角落站了许久,喃喃道:“抱歉了,溟渊。”
溟渊听她说明来意,声音讷讷“原来这才是你来的目的,我还以为——”
“不可能的,我们不可能的。”
少年听到冰冷的拒绝,垂下眼帘将近日采得的鲛珠郑重地交到她手上。
疏月将玲珑樽递给少年“谢谢。”
玲珑樽能助人入海,也是龙族修炼的上好法器。
疏月离开时,耳畔浅浅渗入的是被海水湮没的一声“珍重。”
许多年后,有人给身为太后的疏月献上一只华贵的海螺。在众多琳琅玉器中再平凡不过,可疏月的目光却再难移开。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因意外而相识。又能怎样呢?终不是同类。只能尽其所力帮助彼此——她助他化龙,他助她位及人上。
如她当初的选择,虽有遗憾,却无后悔。
然,谁斩断一段良缘?
因缘际会,事态炎凉,孰是孰非?
溟渊没有错,疏月没有错。
白螺站在沈帛秋面前,面相沉静得像一滩死水。她把雕花精细的红木盒子放在放在沈帛秋面前道,“她托我送来,我送来了。”沈帛秋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眼睛似蒙上了雾。“她呢?”“她?”白螺笑了,“你说,我若是取了你的心,你还会不会活着。”
城西的湖一夜之间就枯了。
她遇见他的那一日,他就坐在湖边,脸上白的没有血色,却还是言笑晏晏的模样。沈帛秋看见锦娘时一愣,薄薄的唇便勾起一个笑。他看着锦娘道,“这身子终究是撑不住了么,我可是看见天上的仙女了?”那笑好看的太晃神,锦娘一时便忘了言语。
锦娘就这么住进了沈府,她道是父母双亡独走异乡,沈帛秋竟也不多问她。他只是说,既然如此,你便住下吧。
锦娘就住在了他的隔壁,那之后他就很少出门了,总是呆在书房里写写画画。她就坐在旁边,看着日光从一边的窗户里爬进来,晃晃悠悠的消失,又缓缓地从另一个窗子爬进来。他的身子不好,整日里都在咳。药一日三餐似的端进来。锦娘有一日偷偷的去捡他嘱人丢掉的帕子,似是打翻了上好的胭脂,满目殷红。
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终日里坐着。他的前摆宽大的垂落下来,风掠过去掀起一个角,底下却是空的。她觉得心里一抽,脱口问道,“疼么?”沈帛秋眸色一暗,微微摇头,“那时年小,我不记得了。”
很久以后,沈帛秋还是会想起,锦娘当时的表情,她的眉蹙的那么紧,额间那枚朱砂灼痛了他的眼。他有那么一瞬间在想,日子这样下去也是好的不是么。
她从来不觉得日子过得那么快。上元节里各家各户都挂了灯笼,沈帛秋的身子却每况愈下,然而他却说,锦娘,我带你出去走走吧,这城里的上元节,热闹得很。
他没骗她,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吆喝声混成一片,夹杂着食物的香气。沈帛秋带她去吃桂花圆子,热气熏得他脸上竟多了一丝血色,他以贴身的锦帕拭去她嘴角的糖渍,眉眼皆是弯的。这让她想起初次遇见他,他也是这样笑。这样的眉眼,眼熟得很。
锦娘愣了愣,忽然说道,“帛秋,我来做你的腿吧。”
有传言说,龙心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这一点,锦娘知道,沈帛秋也知道。沈帛秋祖父年少时有过一段奇遇,被人陷害落水却被龙女所救,感恩戴德之下便将那龙女画了像,日日供在沈家祠堂里,受沈家子孙祭拜。那画像上,女子眉间一点朱砂,红得分外艳丽。他便赌了这最后一把。
白螺见到沈帛秋时他正在自家院子里喝酒,脸色是白了些,却并不是将死之人的模样。沈帛秋并没有病,他只是缺了一双腿。锦娘一直都清楚。她闭眼前曾说,白螺,我活了这样久,天地间无非就是这些事情。我晓得他是在骗我,但是这些天他给我的足够了,这是我唯一能给他的。你替我带给他。直至血漫红湖水,她都是笑的。
她那一句帛秋,我来做你的腿吧,并不是戏言。她知晓代价,并且心甘情愿,即使这个男人从头至尾都是在骗他。
城西的枯湖边上,总是有个男子坐在那里,捧着一个红木盒子,不笑不语。有路过的人悄悄议论,可惜了这沈家公子,这样好的人品样貌,却是个残废。
他终是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