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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鲜山之上光华璀璨,酷热难当,在伞下遮阳的花暝早已大汗淋漓,背后衣衫湿了一片。
“鸣蛇?鸣蛇?鸣蛇?”
无人回应。
“莫不是又去糟蹋花草了吧?”花暝的心揪成一团,紧巴巴地难受。
凝滞不动的空气中突然闪过一阵风,片片花瓣好似飞雪一般随风飘落。一名绝色美人撑着把伞,隔着飞花微笑。
如此美景美人,花暝却无暇欣赏,他看着片片飞花,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成花瓣了:“这、这是‘抓破美人脸’?”
美人嫣然一笑:“你猜?”
白色花瓣中有一抹绿晕和一丝红条,不是“抓破美人脸”又是什么。
花暝觉得自己此时好想抓破她那张美人脸。
又是一阵清风袭来,将满树的花瓣扬满天际,九音抬头,将那双柔荑中的伞微微转动,静等那一瓣瓣的花坠落,她轻轻叹气,微微煽动着身后的那两对翅膀。又似不经意的对着前面的那人开口:“怎么,还是动不了手?”那男子伫立花间,一袭白衣随着清风浮动,肩上落了几片花瓣,手指泛白,微微皱眉后,合上双眸,不去看她那双清澈的眸。“离开这,越远越好。”话毕,转身离去。
这是他放走她的第三次。
她是神兽鸣蛇,却是灾蛇,她的出现,便意味着大旱将至。
他是一国权利至高无上的沧远法师,他的任务就是除去她,却一次又一次的将她放走,他不忍,也不想。
等到人影离去,九音动了动那已经受伤的翅膀,吃痛从刚刚飞起的地方摔下,又爬起,再次挥动。直到飞入云中。
城中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们的大法师能够将那灾女带回。直到看到他空手一人独回,便只剩下满城的惊慌。
国君大怒,鸣蛇不除,百姓便会遭殃,国也会乱,所以他一气之下将沧远打入地牢。亲自带兵捉拿九音,未曾想还没出宫门,便看见那双翅蛇尾的女子。一霎间,刚刚气势十足的众人瞬间立于原地,无人敢动。一部分因为她的身份,而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她的美貌。
她将尾巴化作双腿,走到天子面前静静说到:“把他放了,我拿命换。”她不喜欢说话,但唯独这句她一字一字咬清。
说完,一步步迈入宫中,无一人敢阻拦。
沧远早已受刑昏了过去,被铁链拴住的地方都渗着鲜红。当九音看到他的那刻,心揪在了一起。她每次见他都是一身白衣,伫立世俗之间,却又不会融到污垢之中。原本就苍白的脸此时又多了几分的痛。九音伸手,轻触他的脸颊,在碰到的那瞬间立刻抽走,“你我本就不是同一路人,如今也算给你省些了事。”她又确定的看一眼,他还是没有醒过来,轻轻舒气,眸中暗淡。转身欲走,却在要踏出步子的那一刻,手被那温暖握住。沧远缓缓睁眼,盯住九音,手中多了几分力。“我会救你。”
九音微笑,带着几丝美好,轻轻点头:“好。”
沧远望着干涸的天空,却在一瞬间变得透亮,微风拂过,带着几丝湿润,怀中的女子沉睡,但她不会再次醒来,煽动翅膀,挑衅的扯他的衣裳。此刻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那两双丰翼也变得默然起来。
她将他打昏,决绝而坚定的走上刑台,她闭眼,而轻笑。万箭齐发,正中腹心。那似磐一般的鸣叫响彻云霄。但她没有落泪,而是用尽全力看向沧远的方向,孤独坠地。
美人身下的长尾一卷,就把花暝卷到身前:“我猜你现在很想抓破我的脸,是也不是?”
花暝气得说不出话来。
美人手中突然多出一株茶花。“有空与我怄气,不如快救救你的‘美人’吧。”
不过片刻功夫,那株茶花已近干枯。花暝心疼不已,连忙抢过施救。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阿河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萧筱的歌,如击磬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伤。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美人惆怅不已:“可怜我如此美人,却比不过一朵抓破了的‘美人脸’……”
花暝睫毛微颤:“不过一朵茶花,你何苦与它过不去?鸣蛇,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鸣蛇看着一心照料茶花的花暝,突然问道:“花暝,你还记得以前的时候么?”
“记得。”
鸣蛇笑靥如花地拈着一朵玉石雕刻的莲花把玩:“那时我说我在鲜山上从未见过活的草木,你就带了好些花草过来,可惜一株都没有活下来。我说我不喜花草娇贵难以存活,你就一心在鲜山上培育花草。可是只要有我在,那些花草还是一株都活不了。”
花暝停下动作,却不肯抬头,也不肯说话。
“寂寥!”沉香满头大汗的从梦中惊醒。
寂寥死后的第四天,沉香又梦见了她。
窗外夜色如水,仍旧是三更的天。
沉香不禁的想:若是寂寥还在,此时一定会把他轻轻拥进怀,唱最好听的歌给他听!
奇怪的很,当初恨她时,明明恨不得她死了才好;可如今她真的死了,他却但凡看到一点与她有关的东西,便会睹物思人。
他仍记得添香阁初见时她低敛的眉眼和极压抑的一声“你竟然不怕我!?”
许是她有着与他类似的遭遇,他竟一意孤行,将她带进宫中。
也许是由于两人都寂寞太久,朝夕相处间,竟对彼此产生了些许情意。
那时,他不嫌她是生着蛇尾与四翼的怪物,她亦不嫌他是宫中最受冷落的皇子。
沉香开始对寂寥敞开心扉,将所有心事都说给她听。
他心怀天下,却因出生时体带异香,被认为是异类,遭到父皇不喜,兄弟冷落。就算如今异香消失,他仍处处遭受白眼。
恰逢那一年,京城大旱,旱情极为严重,河水干涸,土地干裂,粮食全部旱死,颗粒无收。
他对寂寥说:“若是我能想办法缓解旱情,父皇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
那时沉香踌躇满志,一心只想得到父皇的肯定,并没有注意到寂寥忽然颤抖的双肩。
自从那日起,沉香便一直将自己埋在藏书阁中,为能找到缓解旱情的方法,没日没夜的翻阅古籍。
现在想想,那些日子,寂寥必是过的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吧!
“鸣蛇,其状如蛇而四翼,其音如磬,见则其邑大早。”
“寂寥,是你吗?”沉香将一本书扔到寂寥面前,诧异与难以置信爬了满眼满脸。那上面所写的鸣蛇竟与寂寥丝毫不差。
“我……不是,不是,我……”有泪水自寂寥腮边划过,“……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想……”电子书坊 .infoxs.
“我没想到,竟是你导致京城大旱,饿莩遍野……”
许是沉香眼中的失望与恨刺痛了寂寥,寂寥狠狠的推开沉香,落荒而逃。
沉香很确定,那时他很恨她,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的恨。
之后的事一场梦一样,无论他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那些天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只要合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寂寥悲怆的双眼!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寂寥死了,旱情解了,而他也如愿得到了父皇的肯定。成为宫中最受宠爱和重用的皇子。
如今,沉香午夜梦回,仔细的回忆起那个姑娘出现的梦时,却不禁潸然泪下。
梦中,那个叫寂寥的姑娘坐在一顶巨大的菌盖上,努力将身子缩成一团。一群人围着她,对她拳打脚踢,口中骂着“怪物!”“祸害!”。一柄纸伞被折断,扔到一旁。可她并不反抗,一脸歉意和怯意,将自己缩得更紧。
她逃了,辗转了多个城市。可是纵使她万般不愿,仍旧是走到哪里,哪里便会大旱。
后来在京城,她遇到了一个叫沉香的男子,他是唯一不会厌恶她的人。
可是最后她却死在了他的手里。
是不是,她出现在这个世间,便是一个错误……
梦外,沉香知道,这是寂寥孤寂、寥落的一生。
“听说鲜水北流注于伊水,听说那里水土滋润,草木葳蕤。听说,那里有很多的奇花异草,比如说你手中的‘抓破美人脸’。花暝,你真的不过去看看吗?”
“你赶我走?”花暝终于抬头,“你说过你喜欢我的。”
“可是花暝,你不喜欢我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摧残花草,你不喜欢我出鲜山,你不喜欢我会引发干旱……只要我是鸣蛇,你就不会喜欢我的。”
鸣蛇漫不经心地把玩玉莲,“因为你,我原本喜欢的花草也不喜欢了。因为我养不活。”
“花暝,你在鲜山上也会活不了的。不过一朵小小的玉莲,哪里可以长居鲜山呢?”
花暝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转身离开了鲜山。
鸣蛇,你是喜欢我的。只是你的喜欢不是用来害死我的。就像我喜欢你,而我的喜欢不是用来让你痛苦一样。
鸣蛇看也不看花暝离开的身影,低声喃喃自语。
“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就可以不用住在满是金玉的鲜山,而是住在开满鲜花的地方……那时候,即使花暝你不喜欢我,我也一定会逼着你喜欢我的。”
说罢,手指微动,手中玉莲化为飞灰。
楚琛到郢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差遣身边的傀儡,在人流汇集地散播郢州将旱的消息。
那傀儡制得极真,举手投足犹如真人,有人拉住傀儡问,“你家先生真是这么说?”
被施了秘术的傀儡咧嘴一笑,三两步拐出人群,留下满城的百姓议论纷纷。
郢州要旱了。
有人在自家库房里屯了水,说要真的旱了,就卖水为生。
有人蹲在楚琛的院子周围,试图从这位傀儡师的住所发现一些被称作谣言的踪迹。
然而楚琛只是笑笑,白天闭门大睡,到了晚上就坐在院子里抬头看天,美其名曰观星。
又过了两天,有新制好的傀儡穿一身紧身交领大袖衫,施施然往丽水街上一站,说楚先生夜观星象,测出东南方有鸣蛇即将降世。
“鸣蛇?那可是传说里的神兽!”丽水街上有说书的先生站在人群里,挥舞着手臂囫囵出一个轮廓,“差不多是这样一条大蛇,生着两对翅膀,发出磐磐一样的声音,虽然是传说里的神兽,却是一条灾蛇,听说啊……”他故意顿了顿,“只要鸣蛇一出现,天下就要大旱了!”
“那楚先生说的就都是真的了?”有人质疑。
“也不一定,他一个傀儡师,就算在星象上有点什么造诣,也比不上钦天监啊。”另一人反驳道。
“兄台此言甚是。钦天监都没有说郢州如何,他一个半吊子傀儡师说的话,怎能当真?”
从来世人皆如此,有人质疑,便有人增造声势,原本有些惶惶的郢州百姓,在这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形容,此后再有傀儡出来,人们往往一笑置之。
变故发生在这日黄昏,起先是云,积了一天的浓云忽然散去,露出沉沉夜色。
然后是水,一向充沛的伊水在这一日忽然断了流,有游鱼不甘地跳了两跳,最后翻了白。
再然后是城外成片的庄稼,枯黄,剥开谷子只剩下空空的壳。
最后是鸣蛇。
那是一条丈长的蛇,背生双翅,磐磐地叫着,自东南方奔腾而来,挟着夜色,在如火的风里,蜿蜒如一条龙。
这时候才想到楚琛,想起如生的傀儡站在街口,一遍遍一声声地说,郢州将旱。
于是有人来到楚琛的住处,先翻出五色的圣旨,琅琅颂词全是对傀儡师的赞颂,然后有人送来礼服,宣布楚琛成为新一任的天师。
“我已如愿。”楚琛在祭坛上喃喃自语。
其时天降大雨,而楚琛不知所踪。
阿五坐在一片蘑菇上,手中撑一把四十八骨雨过天青油纸伞,周围落花缤纷,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一脸执着的傀儡师——
“你是谁?”
“傀儡师。”
“为何要仿我形貌?”
“汇天下耳目以求闻达。”
“闻达之后呢?”
伊水河畔,有人迎风端立。
他身后是一樽木雕,在阳光照下来的瞬间,木雕上栩栩颜色慢慢剥落,最后都化作了虚无。
“愿作手中伞,为君遮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