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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第一次踏足人间,对这里的繁华充满了好奇。
作为一只活了上千年的妖物,无忧竟从未踏足过人间,说起来或许很多妖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姑娘。”无忧看到一旁巷子里探出一个脑袋来,怯生生的模样,脆甜甜的声音。
无忧直直地望着他,她没想到,原来人类之中竟也有这样好看的男子吗?
“姑娘,你能过来一下吗?”
无忧碎步小跑过去,有些诧异,道:“公子,你认识我?”
那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哑着嗓子悄声说了句:“姑娘,你是妖怪对吧?”
无忧一骇,四下里看了看。还好,没人注意到他们。
后来,无忧渐渐知道,那人叫做慕风,是这里有名的戏子。前些天慕风起夜的时候,正巧看到一只形似狐狸、背上长角的妖正缓缓化为人形,不用细问无忧也知道,那妖就是她了。
“姑娘,你是狐妖吗?”慕风如是问道。
无忧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又瘪瘪嘴,说:“既然我们已经认识了,那也算是朋友了。慕风,你不会把我是妖的事讲给别人听吧?”
慕风瞪大眼睛:“可是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无忧微微一笑,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角:“无忧,无忧无虑的无忧。”
慕风是戏子。所谓戏子,就是靠才貌、靠卖唱为生的优伶,地位之低下,当时的无忧没有料到,直到后来——
台下看戏的人里,女子居多数,无忧也时常夹杂在这些女子身旁,安静地听台上慕风婉转的歌声。
这日,一个醉酒的姑娘闯进戏园,惊了一园子的人。
无忧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姑娘就径直走到台上。
慕风着实吃了一惊,转身就想离开——这里在座的贵人们,他大多是惹不起的。
没想到那姑娘却来了气,大声嚷道:“怎的?看不起我小小尚书府的女儿?怎么见了我就走?”
慕风回头想要辩解,却结结实实地挨了那姑娘一耳光。
尚书府的姑娘,附近有名的泼辣,手力之大,能单手赤拳同几个大小伙子过招。
瘦弱的慕风哪能经得住她一耳光?无忧听到一声脆响,慕风就倒在了地上。
戏曲是听不成了,大家也就各自散了。期间有人用同情的目光看慕风或是愤恨地看那姑娘,但,没有人上前劝阻。
无忧不知道戏班班主为什么没来帮忙,她只是后来想起那时帮了慕风,觉着后悔得紧。
那位姑娘是被无忧吓出去的。
其实无忧也没吓她,无非是用了形似狐狸的真身而已。听说那姑娘被吓得不轻,嘴里一直喃喃着“有妖怪”,不久就病死了。
那日,慕风就是像现在的无忧一样,苦笑了一下,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没能成功。
“无忧,你……能背我吗?”慕风说。
无忧犹豫了很久,然后背起了他。
慕风病了,一连在屋里躺了三天。期间,只有无忧和扶苓曾来看过他。
也是在扶苓出现的这段日子,无忧才明白,自己其实不是慕风唯一的朋友。可她很快释然了:慕风是人,人怎么会像妖一样,一生一世只忠诚一个朋友呢?可即使是这样,她也忍不住难过。
无忧真正恨上慕风是在那一天。
那天慕风狠狠地咳着血,小心翼翼地问她:“无忧,不是说被乘黄背过能长命千岁吗……”他忽的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再说了。
无忧忽然笑了:“原来你都知道。”
是啊,其实他都知道啊,但还是一直在骗她。
慕风死了,在一月之后。所谓长寿,只有无忧知道,是假的。
青枝垂柳,点莲缀河,乘黄赤脚白纱,坐于青石,拨动双脚,水波荡漾,看涟漪点点,竟然不自觉的笑起来,可眸中那一抹凄凉还是隐藏不住。
忽然有石子敲击她的后脑,哎呀一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孩童青衣裹身。面容清秀,正傻傻的笑着。
“是你打的我吗?”乘黄起身,凌浮于水面来到她的身前,仔细大量这个不明来历的女孩子。
“是我。”
“为什么?”
“因为看你许久都一个人坐在这里,我觉得你很孤独。”小女孩笑嘻嘻的抬脚吻向她雪白而冰凉的肌肤。
温热的吻侵入血液,千百年来的藏匿,如寒冰般的孤寂,在那一瞬仿佛融化成雨水,滋润心田。
乘黄眼眶微微湿润,将她抱在怀里,少许的温柔语“你叫什么名字?会告诉别人我的存在吗?”
“我叫青青,姐姐你放心,今后就由我来陪你。”
那天光明寐地,清风拂叶,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乘黄第一次觉得轻松的时候。
自那天以后,阳初之时,经常会看见两人追逐嬉戏的场景,而桑榆之时,两人依偎炊饭的身影又完美的和余晖交融。
谈笑风声,孤独散尽。
柳絮纷飞,青青一早便说去采橘,乘黄便一人观望风景。
素衣乌发,蝴蝶飘舞,一片和谐寂静持续不久便被一道红光阻隔。
转身,只见几个法术师正念咒画符,想要动身离开却画地为牢,一根根丝线错落有致,一点点炙热传遍全身,素白的衣服化为雪白的绒毛,白光闪烁,原形毕露,明明隐藏的是那么深。
脑海中闪现青青的身影,乘黄一句“你骗我。”含泪而出。
双眸朦胧之时一抹青色晃动于眼前,一句:“姐姐,抱歉我来晚了。”入耳时伴随着泪光闪烁,乘黄笑自己猜错了,也放心的抒一口气,笑容便如桃花一般绽放,美丽而诱人。
尽力摇摇头,看清眼前的狼藉景象微微一皱眉“青青坐在我的背上,将那只角拔下,你会得到永生的。”
“姐姐,我是青莲,而你身为神兽亦可长生,却只命一次,而百年之后还是可爱的我,我们之间还可以是朋友,只要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友情,一切就都是值得的。”青青一笑流芳千回流此心,化身为莲,取心为引,入药勾魂,白光闪,醒来时只有一朵残破的青莲为伴。玩吧 anbar
明明自己象征着美好。却又让挂念的人受伤,真是可悲。
徘徊在河岸,想要与她黄土之下长笑为伴,却在她身影依稀游于脑海中时犹豫了。
自己的一切都是她借给自己的,为何还要浪费,此生不过她为我,何不守护她到天明?
于此,乘黄双手捧着青莲,
佛祖曾说她无情无爱,才赠予她千年寿命。
长生却没有让她快乐,她对着空荡的屋子,数完了两千多个孤独漫长的夜,直到遇见扶染。
他是被一只飞鸟衔到偏院水缸中的碗莲。
炎热的夏日,他从水中钻出,慵懒的伸展身子,分明是刚睡醒的模样。
“你是我睁眼见到的第一人,如此有缘便做个朋友吧。”
水浸白衣,湿了发梢,清润的眸子轻轻拂动着她隐约跳跃的心脏。
那一刻她恍然明了,不是不爱,只是没等到悄然而至的姻缘。
从此她不再孤独。知晓他长于水中,不见人世美景,于是日日背他上山,看冷暖朝夕,风物情长。
他眉目温和,时而戏谑打趣,“你背上一坐,便是长生。我倒占了好大便宜。”
她痴痴笑着,双目深情,“此间千年,有你陪我,正好。”
那年夏天闹了旱灾,太阳蒸干了缸里的水,他病入膏肓。
心急如焚下,她背着他四处求医。
他惧怕烈日,她便摘了缸边柳树为他遮挡。
寻到佛祖那时却吃了闭门羹,童子目光怜悯的转达了佛祖的四句箴言,“无关生死。”
她以为这是在预言他命不该绝,稍稍放心,回程的路上却见背上的蓬茸绿柳化成了一个娉婷佳人,盈盈一笑间融化了春水,“我有法子医他。”
她想着佛祖还是派来了救兵。
女子叫柳依,为扶染开了药方,人参和石斛,这些只有在人间才能觅得。
四千八百多个日夜,她辗转在众仙口中如狼似虎的人界,险些被痴迷长生的人类捕杀。
待找齐两幅药材时,她背上的鹿角已被人割下,鲜血淋漓。
拖着残缺的身体赶回山中,只为早点见到他,然而人间所经历的千般苦痛也比不上眼前景象的一分。
原本空荡荡的茅草房中,莲花满池,杨柳遍地,一男一女正围绕着桌子吟诗作画,琴瑟和鸣,身边围着许多像极了他们的孩童。
药材掉在了地上,被风吹散,她的心口恍如被人狠狠揪住,支离破碎。
(五)
四目相对间,扶染歉疚的垂首,唯有柳依得意地走到她面前,说出的真相字字诛心。
原来自扶染初入水缸开始,柳依便陪在他身边,为他遮风挡雨。
花期是植株的寿命,亦是灵体显现的时长。柳依在春季发芽,扶染在夏季开花。他们相爱却不能相见,于是便想着借坐乘黄来延续开花的时间。
柳依觉得她的存在是个阻碍,便设下寻药的圈套骗她到人间,利用人类的贪婪将她推向死亡。
她听着听着便流下了泪,心口的痛渐渐麻木。
原来佛祖早已洞悉了一切,那句“无关生死”便是在提醒她他从不曾生病,只是一场精心布下的局罢了。
泪幕涟漪下忽然金光大作,扶染和柳依转瞬化为原形。一切又恢复成原本寂寥的模样。
她颤抖着抚过缸中碗莲,苦涩而笑。
天道好轮回,上天何曾饶过谁。
她未来得及告诉他,佛祖给她的福分被注在鹿角中,她为救他而失去鹿角时,他们以为得到的千年寿数便已烟消云散。
这一生她注定要背负着盛世孤单,踽踽独行在一个人的天涯。
她算好了时日要去吃新鲜的莲子,可是到了最近的小镇,她才发现她又记错了日子。
离莲子成熟还有半个月,她却忽然失去了耐心,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想立刻吃到。于是她开始挨家挨户地找养在缸里的莲花,说不得就有那些许长得早的。
被他撞见的时候,她正趴在缸上吃得欢实。她一抬头就看见水缸对面趴着他。她不由有些羞赧,手里塞莲子的动作也是一滞。
“你是精怪吗?”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青涩。
“精怪?我堂堂……怎么会是精怪?”
“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莲花精。是来陪我的对吗?姆妈说了,莲花精会在傍晚化作人形的。”莲花精?她不由一阵生气。他却没有听,只是自顾自地点头:“恩,你一定是莲花精,别人都是进不来这里的,爹爹说过的。”她原本要反驳,听到最后,却感到了熟悉的落寞。那是离群索居太久了的语气,带着一点任性的执拗。她心软了。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这家的小公子,他的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了,他的爹深爱他的母亲,始终不能原谅他,于是借由他体弱多病的借口,将他弃置于府中角落。伴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年老的奶娘,上个月也去世了。
于是,按照他的说法,她每每在傍晚化作人形来看他,有时她也会逗一逗他,说自己其实是一只哪里的凶兽,要来吃他。他却总是有千条万条理由来反驳他。她总是说不过他的,说到最后她就会无奈地说,莲花精怎么会爱吃莲子呢,他便沉默一会儿,转过身去,不理她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便只好低声软语地哄他,把自己手里剥好的莲子递给他。他接过莲子一颗一颗慢条斯理地吃好了,才会再同她说话。
后来,他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涟漪。她叽叽咕咕不想叫这个名字,最终却也拗不过他。反而最终签下了不平等条约,答应带他出门玩。罢了,反正她是他认定的莲花精,有些小术法避过府中护卫也是应当的么。
于是,当她发现他呼吸困难地倒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毕竟是掌司寿数的瑞兽,她看见他的命纹已经模糊了。原来,他为了能在外面多呆一会儿,一直强忍着身体的不适。
她问他:“你希望我救你吗?”
传说,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披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而她,便是乘黄兽。她可以救他,他却拒绝了。
她早就将自己的际遇当做故事讲给他听。乘黄其实只是一个称呼,每一任都只有一人,当乘黄找到继任者的时候,只需要匍匐下来,驮着继任者穿过一层祥云,穿云而过的时候,上一任乘黄便会化为光点消失,而继任者却只能独自面对悠长的寿数。
他微微笑着,原本清朗的声音变得嘶哑,他说:“谢谢你,愿意为我装成莲花精。”
他独自住在院子里就那么怕寂寞,又怎么会希望自己长长久久地孤单呢。
后来,她年年算好了时日要吃莲子,却再也没能吃到,也许她不是要吃莲子,只是寂寞了太久,想要找个理由,去热闹的地方看一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