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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海岸飞奔,许久方瞅见了礁石边的一抹丽黄,孰湖白玉般的腕抬着,将一枚雪贝挨着日头细看,恍惚有光碎落,倾斜了海风,吹歪了她发间的同心结。
“小妖怪,你是谁?”
听闻此言,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是打西山来的小妖怪,千里赴远,只因听闻一个消息:十日后,天门打开,那日便是她重返天宫的好日子。
海水有些咸,我伏首饮了一口,齁得连连咳嗽,张漓幻出人形,抱膝而坐,瑟瑟发抖。
我摸了摸怀中的同心结,那是他寄居的地方,此刻已被海水濡湿,我便取来在手心捂着,生怕他被冻死,使我白跑了这趟肥差。
同心结向来成双,他与孰湖是许过同心白首的夫妻。此番他托我千里而来,便是为斩断二人姻缘。
我瞥了眼白须长眉的张漓,总觉他有哪里欺瞒于我。
“十日后,我当真能成为孰湖神兽?”我上前扯他白须。他眉眼皱成一团,哎哟连天的直呼要去见黑白二使了。
一灯如豆,微光里一只枯瘦的手,颤颤巍巍的举起,又无力地垂落。摊开的掌心里,是一片红色的羽毛。
急促的叩门声在海浪声里格外突兀。冰冷的海风从门缝里灌进来,熄灭了床头的灯。
洪涝中救起千人的英雄,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逝去在孤寂的夜里。
孤舟在海浪中颠簸,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渔夫握紧手中的绳索,闭眼跳入冰冷刺骨的海中。
三月前,他被洪水卷入海中,求生无望时,却突然被托举出海面,惊骇中他恍惚瞥见一双红色的羽翼。待双脚上岸,他才看清,救起他的是一个瘦弱的少年。
少年看似病弱,力气却大的惊人,不知疲倦般在海陆间往返,一日之内,足足救起了千人。渔夫大难不死,夜间去向少年道谢,却在少年门前拾到一片湿透的红羽。他抬头,海天之间掠过一道黑影,马身鸟翼,正是孰湖!
渔夫连夜赶往京都。当朝皇帝渴求长生,欲渡东海访仙山。渔夫将少年便是孰湖的消息告诉皇帝,红羽为证,皇帝当即下令捕捉孰湖为坐骑,万金为赏。渔夫回到海边,以身为饵,诱孰湖出现。
可这一次,渔夫没能等到少年。海浪化作千万只利爪,钳住他的手脚,将他拖向海底。海水没顶时,渔夫绝望地想,这一次,怕是不能得救了。
孰湖坐在海中唯一凸起的礁石上,扑天而来的巨浪瞬间淹没她,黄色衣衫尽湿,但她如雕像般始终眺望远方。
一望无际的海面,空无一物,但她知道,每当午时,云水一线处会飞来一只灰色的鸟儿,口衔树枝,会在礁石休息片刻。
外面是何季节,是何颜色,全靠灰鸟告知。
每次灰鸟会跟她描述外面的世界,有秀丽的山川河流,热闹的集市,各地具有特色的风土人情……
每每听见,她便会向往不已。
可惜她身为孰湖,职责是守护这一片汪扬大海。
已经五千年,不知何时是头。
日日望着蓝天白云和海水,孤寂相伴,她受够这种日子了。
她不由得向灰鸟抱怨:“你真好,父神给你的任务真轻松,每日只要衔根枝条扔进海里,空闲时还可看看山河日落。”
“哪里,哪里。”灰鸟嘴里反驳,眼角却带笑,“每日飞过这片大海,也累得够呛,有时我还羡慕你能安稳待在海上。”
“那总比我好,困在这大海上,暗无天日。”
灰鸟安慰道:“要是我们能互换身份,我肯定跟你换!”
“真的吗?”孰湖面露欣喜。
“千真万确。”
以我之姓冠你之名
那一日,满山茶花,艳红如火,迷醉了熟湖的双眼。隐约中,一如花般妖娆的男子从茶花中走来。
熟湖揉了揉双眼,叹道:“天啊,这崦嵫山中什么时候有如此俊俏的男子?,我竟不知道?”不由分说,熟湖疾步到男子面前,张手便抱了起来。
“啊!你是谁啊?你快松开我!你这个…这个色女!”男子惊恐的一边大叫一边想要挣脱熟湖的怀抱,可奈何熟湖却紧紧不放。并不由得回答便将茶花妖带回了家中。
“你这个女人到底想怎么样?怎样肯放我走?”茶花精被绑在床上一直在不停的吼叫熟湖,熟湖却只是当做没听见般看着他。
“我自己一个人在这崦嵫山已经几千年了,已经很久没看见过像你这般好看的人儿了。”熟湖说着又紧紧的将床上的人抱住。
“咳咳……咳咳,你快,快松开我。”茶花精大叫,在心里不禁感叹,这女子长的倒是妩媚动人,怎力气如此之大,看她一个人居然在这居住了千年,也是可怜的紧,自己刚化为妖不久,也闲来无事不如就陪她几时。
“咳咳,不过先说好,我只能陪你半月,半月之后我还要回茶花山修炼呢!”
“好!不过,不用半月,只要三日,三日后你便可以走了。”熟湖望着床上的人儿,兴奋的说道。
茶花精不禁诧异,这女人不是很喜欢我吗?我多留几日她还不乐意,这女人真奇怪。
“喂,茶花精,我叫熟湖,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也不能整天叫你茶花精吧!”熟湖将男子身上的绳索解开,拿了个果子给他。
“我没名字”
“嗯……”熟湖背着手走了两圈,“不如就叫你熟茶花吧!”熟湖兴奋的说道。
“什么!”男子猛地从床上站起来,大声的说,“不要,这么难听的名字我才不要!”
可熟湖却不管那般,依旧满心欢喜的叫着他。
第一日,熟湖带着茶花去看日出,熟湖说自己每天都会去看日出,可每次都是她一个人,她活了几千年却没有一个朋友可以陪着她一起看,看天空从黑暗到光明的那一刹那,看太阳将阳光撒向大地。茶花没说什么,只是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她。
第二日,熟湖让茶花带她去茶花山,她说那是她第一次遇见茶花的地方,她想再去看看。茶花好像要说些什么,却又好似没有想要说什么。只是熟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抱茶花时他也不觉得痛了。
第三日,熟湖没有和茶花出去,只是静静的抱着茶花,和他说着话。
原来,熟湖就要尸解于崦嵫山了,她没什么愿望,只是希望能有一个人陪着她看看日出,陪着她看看风景,陪着她静静的聊天。
茶花突然觉得心痛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个抱起人来很有力气的小姑娘原来一直很孤独,如果……如果可以,他愿意一直陪她下去,不只三天。
可是,没有如果。九零看看 .90dy.
几百年后的一天,熟茶花是这样给别人介绍他的名字的。
“你好,我叫熟茶花,熟湖的熟。”
“熟湖是谁啊”
“熟湖……她,是我一生难忘的人。”
孰湖一族有秘术,手手肘处短浅的红色羽毛,能互换灵魂,唯一的条件是两人皆是诚心诚意换魂。
她忍痛扯下手肘处的羽毛,贴于灰鸟的胸口,在红光笼罩下,渐渐的孰湖变成灰鸟的模样,而灰鸟变成孰湖的模样。
顿时两人都开心不已。
得到自由的那一刻,孰湖飞向蓝天,亲吻绿草,快乐得无法形容。未等她享受够这一切,便有仙使来监督她完成任务。
以前孰湖以为只要随便衔根枝条扔进海里便了事,谁料那树枝是昆仑山上神树枝,不仅有将近一天一夜的路程,还其重无比。
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大雪纷飞,都要执行任务。
累得精疲力尽,哪有闲情逸致看花赏月。
灰鸟当初轻松的姿态骗了她。
她飞去质问,却见它双手环胸,冻得瑟瑟发抖。
灰鸟见是她,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海水:“我不想过这种日子,能换回不?当初我得知孰湖有灵魂互换的秘术,我便鬼迷心窍,生出引诱你的心思,可这冰冷的海水日日折磨我,我是真的悔不当初啊!”
“活该!谁叫你骗我,这下你遭到报应了……”
孰湖咒骂累了,忽然伤心起来:“迟了,魂只能换一次。”
灰鸟眼中骤然暗淡无光,跪坐石礁上,仰天长哭。
灰鸟悔不当初,她又何尝不是。
孰湖的肉身一旦失去红色羽毛,便无法抵抗冰寒之气,被巨浪洗礼一次,便如坠入万年冰窟。
这个秘密打死不能说。
不然茫茫大海中,再无落脚之地。
完…………
皇帝摩挲着掌心的红羽,忽觉眼前白光一闪,再睁眼,竟已身处海滨。
礁石旁倚着一位少女,晨曦为裙,丹霞为发,腕上缀着鲜红的羽簇。少女自称孰湖,是被红羽召唤而来,允他一个愿望。皇帝大喜,立刻请孰湖载他前往蓬莱仙岛,求长生之药。
少女化作兽形,四蹄踏云,双翼御风,日落时止于崦嵫山。皇帝看见九只金乌栖于扶桑树上,当即要去采摘扶桑之果,食之与日月同寿。哪知他才伸出手,便见双手已化作马蹄,背生双翼,他竟成了一只孰湖!
皇帝不受控制地俯冲入海,驮起正在挣扎的溺水者。待将人救至岸上,他才看清,那人正是他派去佯装溺水以捕捉孰湖的渔夫!渔夫再次被救,却没有捉住孰湖,只好故伎演,继续假装溺水。渔夫日日跳海,皇帝便日日驮人,真真是苦不堪言。皇帝只得对天立誓,永不捕捉孰湖。
少女现身,将皇帝带回宫中,却要求他在海边立碑,纪念在海洪中下水救人的英雄。
海边静静立着一块无字的石碑。
没有人记得它是什么时候立的,又是为何而立。就像没有人记得,曾有一个赢弱的少年,暴雨中跪在她面前,愿意用毕生的时光,换取成为孰湖一日,只为能救起洪涝中的乡亲。
夕阳亘古不变,让她恍惚以为回到了从前。海边有一个常年卧床的少年在等她,等她驮他去海中看日落,等她聆听他白日卧床时编造的故事,再一起开怀大笑。她在等啊,等他那个没讲完的事。
夕阳下的石碑上,静静依偎着一片红羽。
原来张漓曾在崦嵫山骗得一张孰湖蜕皮,他一时起念,将其套于妻子身上,她竟化作孰湖。此事被天庭知晓,她被罚在极东驻守这片海,而他则成了一缕残魂,不人不鬼。
十日期至,空中果真被撕出一道口子。孰湖往天口飞去,临行前,她低头朝我道了声谢,一双美目顾盼,险些将张漓从同心结里勾了出来。我忙按了按胸口,且教他稳住。
而她不知,那日开的并非天门,却是刚睡醒的耄耋,在捕食生魂。而让我骗她的,便是他的夫君,一心要与她斩断姻缘之人。
孰湖的蜕皮被耄耋丢入海中,我忙捡来套在身上,而后生出鸟翼马身。
“张漓,你瞧,我当真成了神兽!”
张漓摊在岸边,虚弱得像快要死去,不过数年,他已从青年模样变成个老疙瘩。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耄耋的哀嚎。
孰湖这样的神兽,岂会甘愿为他人果腹。耄耋一死,无数生魂脱难,她算得上小有成就,今后怕是能入得仙班,自此逍遥自在。
“小东西,见别人得好处,眼馋了?”他偏头看我,双眼浑浊,却一眼便看透了我。
我吞了口唾沫,自然眼馋得很。
海风很急,他摇摇头凄楚一笑,忽而化作一团灰飞。
人说沧海桑田。
可我已忘记在这里驻守了多久,这片海却仍是那样,不曾稍改。
浩瀚的景致终究成了一滩死水,我才知晓,张漓,果真是个骗子。
我成了孰湖,固然是神兽,但也须接替她所承的天罚,箍于极东之海,不得离去。而她丢了皮囊,自此天空海阔,才是恣意快活。
我愤懑地歪在礁石边,想起还是只小妖怪的时候,曾遇到的一个青衫书生。
他怀里别了枝雪色的花,弯下腰问我:“你可见过孰湖,人面蛇尾,嗜好举人,就像这样——”
然后我便被拦腰举起,不经意碰碎了他怀里的花。
常挨欺负的我慌忙问此为何花,欲还他一枝。
他笑意浅浅,此乃梨花,漫山开时,似雪覆满白头。
呵,这个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