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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庆的那天早上，我差点儿迟到。冲进运动场入口的时候，看到三种颜色的校服海洋。
白蓝绿。很干净，很清冷。
大家穿得远比运动会时候齐整，初三的学生基本上也没有携带练习册的。
一个右胳膊戴着红袖标的初三学姐双手插兜站在门口，看起来有点儿眼熟。
“初二的？”她微笑。
我点头哈腰：“不好意思，迟到了迟到了，不会记名扣分吧？”
她笑得更灿烂：“小学还没读完吗？都什么年代了还扣分？快进去吧……”她侧身让开，我突然想起她是谁。
“啊，你是……你是上次升旗仪式时的学姐！”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然后又弯了起来：“哈，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小学弟？”
姜是老的辣，她什么都没说，可是眼角眉梢语音语调都令人心里发虚。
我想起升旗仪式时湛蓝的天空，以及那句，升旗仪式就是为了让大家看到平时见不到或者不敢放肆地注视的人。
回过头，那个学姐又开始盘问其他迟到的同学。
说起来好笑，当时面对浩瀚无际的六中海洋，我突然有些慌了神。如果有一天我远离了杨允儿、王志勇、an，他们就这样沉没到一片海洋中，我也许再也找不到这个人。
那时候根本没有想过我是不是喜欢上了他们，也许是不敢想，却拔腿狂奔，横穿草坪，哦不，草皮，绕过巨大的戏台，掠过高高的主席台，向着我们班的方向，大步飞跃。
我真的什么也没有想。所以那种感觉，那种朝着一个方向疯狂奔跑的感觉，真好。
还好，离集合时间还差三分钟，大家也正处于散漫状态。
然而刚坐到自己班的区域，我就尿急了。
我早上没来得及上厕所，喝了袋牛奶奔过来，现在非常尿急。
我跟王长海请假，他的眉毛耷拉下来，活像八点二十的挂钟。
“马上要开始了，你赶紧的！……去吧去吧去吧！”王长海连发火都只能用乘以三的方式表达他的愤怒。
我嘿嘿一笑敬了个礼。
我在厕所磨蹭了好久，直到主持人宣布仪式开始，礼炮声响起。
六中真拽，早就听说，是88响的礼炮，代表88年。
我不想回班，就靠在主席台下面的栏杆上，目光空茫地望着广阔的草皮，一声声数着礼炮。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待着没事儿别总追求浪漫。我刚刚旁若无人地狂奔，文艺情绪泛滥，转身就让人照脑门拍了一闷棍。
“怎么不回班级坐着？”
我回头，是学姐。说实话我还是有点儿紧张，总觉得她会扣我们班级的评比分数。果然是小学时在走廊里追赶跑跳被抓导致的心理阴影。
“现在放礼炮，往回跑太煞风景。我出来上厕所。”
她点头：“放到多少了？”
“这声是28响。”
“咱们学校真厉害。国庆也放不了这么多，居然真的放88响。”
“是啊，而且一声一声这么慢，等到150年校庆的时候，岂不是要放一上午？”
她的眼睛看着远方，想了想，认真地说：“估计那时候就改成150响的鞭炮了吧，省时间。”
我笑了，但是嘴角有点儿酸。
“各位领导、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三年三班的郭帅，很荣幸今天能站在这里代表全体在校生发言……”
她的脸逆着光，只能看到晨曦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我不知道怎么突然不敢讲话，扬声器里是清冽的男声，衬得周围很安静。
所以就这样恢复到了一开始那副并肩发呆的状态。我托着下巴，被风吹得很舒服，几乎要睡过去了。
直到听见她笑着说：“算命的人说话你也信，该度的劫数，一个也不会少。”
好像我们刚才的对话从来没有莫名中断一样。
演讲的人似乎说完了，观众席上又响起了掌声。
“所以命里会遇上的呢，都遇上了。”
我正想问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却一把推向我的肩膀，送我往回班的路上走。
“这里风大，赶紧回班吧，别感冒了。”
我走了几步回头，学姐站在原地看我，笑容灿烂，和刚才的王长海一样虚假。
典礼进行得很顺畅，我们这个神奇的国度里所有被“预祝圆满成功”的大会最终都会成功地被“祝贺圆满成功”。
这样的年代，找到一件确定无疑的事情也不容易。
文艺界和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不少，虽然我并没有亲眼看到。我才知道，原来六中真的走出去了很多不一般的校友。
他们会被请回来参加校庆。但是我相信，更多的是我这样籍籍无名的家伙，我和六中的缘分，不出意外的话，只有初中三年，高中三年。
和那些同学的缘分，也许，连六年都不到，就像小学和我坐在同一个教室的同学，总有那么几个，连话都不曾说过。
那场典礼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礼炮声，那一年，借着张信哲的《选哲》精选，新专辑颇受青睐。我从《爱如潮水》一直听到《难以抗拒你的容颜》，他把一首专辑唱完，校庆典礼就结束了。
收拾东西准备回班的时候，还是不甘心地歪过头去看an的方向。他终于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和一班的几个同学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回班之后，张磊等一众班委成员开始进进出出地准备下午的班会，剩下的同学有的吃午饭，有的出门散步，虽然平时都是抓紧一切时间学习的好孩子，但校庆当前，心里不是不长草的。
今天的学校来了很多大人物，食堂的一半被划作返校校友接待区，另一半挤得要死。我不想动弹，就坐在座位上啃面包。
哦，顺便做数学练习册。
当时不知道在委屈什么，那颗小心脏，攥在手里都能捏出水。
想来想去，好像整个班级里让我觉得暖和的只剩下王长海和王福和了，所以发誓，一定要好好学数学。
当然，想法是一回事，能把题做对是另一回事。
写到一半，突然后脑勺被弹了一下。
“哟哟哟，转性了啊，平时那么文嗖嗖的，怎么今天改学术派了？过来帮忙！”
杨允儿的脸晃得我心烦。
“又不是我一个人转性，谁不会变脸啊，帮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