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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于是沉默,决定考虑这话中的真实性有多少。分析下来一半是醉酒之故,另一半是吹牛之故,所以一笑了之,免得抱有希望而换来失望。我母淡淡地说:“谢了。”
赵志良那头喧闹声更大,赵志良说:“金主任给你说。”这六个字渐轻,可见得手机正在离赵志良而去的过程中。金博焕一个石破天惊的“喂”,震得我家那娇小的电话承受不住,嗡嗡作响。
金博焕道:“那你明天来一趟体委,赵志良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嘛,准备两三万就应该可以打通了。”
……
翌日。我家正决定去不去,我父怕昨夜金博焕信口胡说,若是去了,六目相对,无话可说,会比裤子衣服穿反尴尬百倍,因为衣裤反穿乃是单方面的尴尬,观者还会得到身心上的愉悦;而如果去后金博焕苦想半天不记得了,便是双方面的尴尬。思于斯,我母要打个电话给赵志良确定一下。但今天是普遍揭榜之日,求人的人多,所以赵志良的手机电话都不通,无奈之下决定闯一下。体委就在大球场边上,我父与球场负责人曾有联系,一年前这个球场铺了草皮,市报上曾报道过。不料这次来时黄土朝天草皮不见,怪石满场都是。我父我母一路走得扭扭捏捏。进了体委办公室,金博焕起身迎接,他瘦得像根牙签,中国领导干部里已经很少有像他一样瘦的人了。金博焕口气里带了埋怨道:“你们怎么才来。”
我父我母一听受宠若惊,我母面有窘色道:“你看这次我们两手空空的,连准备都……”
“喂——不要这么说,我金某不是那种人,朋友尽一点力嘛,赵志良说你们儿子喜欢踢球,那么应该体能还好,就开一个一千五百米运动会四分四十一秒吧,这样够上三级运动员,一般特招可以了,以后李云扬去了,碰上比赛尽力跑,跑不动装脚扭掉,不装也罢,反正没人来查。学习要跟紧。”金博焕边写边说,然后大章一盖,说:“赵志良大概在联系市一中几个负责招生的,到时你们该出手时就出手,活络一下,应该十拿九稳。”
我母一听天下那么多富爱心的人在帮助,感动得要跪下来。
到家后我母寻思先要请金博焕吃饭。赵志良打电话告之,市一中里一个校长已经松口答应。要近日里把体育成绩证明和准考证号带过去。我母忍不住喜悦,把要让他进市一中的事实告诉我,我一听这名称汗毛都竖起来。an和杨允儿还有王志勇等尖子生的第一志愿都是市一中,此次上苍可怜,得以成全。我激动地跑出去自己为自己祝贺。晚上王志勇又来电,劈头就是恭喜。我强压住兴奋,道:“我考那么差,恭喜什么?”
“你不知道?消息太封闭了,你那个杨允儿也离市一中差三分,她竟会进普重点!有可能只留在六中完成剩下三年的学业,你们两个真是有缘,同桌的力量还能让人变笨。”
我一听这几句话眼珠子快要掉下来。我又想起王志勇也对杨允儿动过念头,也许不能用“动过”这种过去完成时,兴许还“动着”,听他的语气不像有普度众生的大彻大悟,便说:
“你骗谁?她考不取市重点谁考得取?”
那头一句“不信算了”便挂了。这样看似被动放弃的话反能给对方主动的震撼,越这么说那边越想不算,不信不行。我打个电话给an问她考的情况,an也考进了市一中,却考到了另一所市重点,我心里的郁闷无处发泄,我说想探明杨允儿的分数,an叫了起来,说:“你连这个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做同桌的?”李云扬以为全世界就他一个人不知道了,急着追问,an道:“你也太关心她了,不告诉你!”
an和杨允儿同样没考上市一中,不知道为什么?而我的内心却担心杨允儿更多一些,我无暇跟这个心情特别不好的人纠缠,几次逼问,结果都未遂。
“你快说,否则——”这话李云扬说得每个字都硬到可以挨泰森好几拳,以杀敌之士气。“否则”以后的内容则是历代兵法里的“攻心为上”——故意不说结果,让听者可以遐想“否则”怎样,比如杀人焚尸五马分尸之类,对方心理防线一破,必不打自招。但对于极度高兴之人,就算顿时一家人死光剩他一个,也未必能抹杀其兴致。我的恫吓被an一阵笑驱赶得烟消云散。我尽管百计迭出,但战无不败。照理说狗啃骨头用尽了一切姿势后还是啃不动,就将弃之而去。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别说骨头了。
我换一种语气,黯然道:“我一直想知道她的成绩,可,我一直在等她的电话。我没等到,我真的很急,请你告诉我。”
an被我的深情感染,道出实情:“允儿她差三分上市一中,她怎么会考成这个样子的,好意外啊,你安慰安慰她,也许你比我更了解她。an说完之后,仿佛内心的五味瓶被打翻,连句再见都没有说就挂掉了电话。”
我不知道这个电话打的对不对,可焦急的心情也没有想太多。
得知真情后,我面如土色,忙跑到父母房里道:“爸,妈,我上普通重点吧。”
“瞎说!市一中教育到底好,我们都联系好了,你不是挺高兴吗?这次怎么了?压力大了,怕跟不上了?”
“嗯。”
“总之你去读,一进市一中,就等于半只脚踏进大学门槛里了!”
“可……”
“别‘可’,我们为你奔波,你要懂得体谅!”
“但……”
“你别‘但’,你要尊重父母!”
结果很快就下来了,我的抵抗无效如螳臂当车。名言说“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但他的手未必照他意愿,天知道他掌握命运的那只手被谁掌握着。
请吃饭,送礼,终于有了尾声。我以长跑体育特招生的身份,交了三万,收到了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那录取通知书好比一个怀了孕的未婚女人,迫使我屈服了下来。我没有点滴的兴奋,倒是我母惟恐天下不知,四处打电话通知。然后接到训练任务,说八月中旬要去夏训。四分之三个暑假安然无事,没杨允儿的电话,只有睡了吃吃了睡以及外人不绝于耳的赞扬。
转眼四十四天过去。这四十四天我竭力不去想那些阴差阳错颠倒过来的事。临赴校训练前一天,家里百废俱兴,给我张罗收拾,又要弄出壮士一去的豪迈,请了许多人吃送别饭。席间,我想起杨允儿曾说过她和an将来一定会去考也会考取清华,一腔激情又被燃起来,想既然君子报仇,十年都不晚,何况君子相见,三年算什么。于是站起来要表态道:
“我一定要考取……”
话出一半,被微有醉意的我母打断,说:“考取什么大学现在不要胡说,好好读高中三年……”
正在豪情万丈时有人唱反调是很能给人打击的事情,尤其是话未说完被人掐断,像是关云长被砍头般。当年关公被斩,“身”居当阳,“首”埋洛阳,身首两地,痛苦异常。我的话也是如此,被砍了不算,还被搅得支离破碎,凌云壮志刹那间消失无踪。
我母做了一会儿刽子手,借着醉意揭露内幕,众人嘘嘘作声。酒席散后,我母操劳疲惫,马上入睡。我站在阳台上看星星,想明天就要去市一中,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