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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衙门半夜失火,烧出来无数金银的消息不胫而走,三两日间便闹得满城风雨,包明杰虽有心封锁,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却如何拦得住?
又因准备送给京中靠山的节礼丢的丢、毁的毁、曝光的曝光,眼见着是不中用了,包明杰自知大祸临头,少不垂死挣扎一番。他暗中派心腹联络黄永寿,希望先弄点银钱过来,无论如何,且先保住靠山再说。
偏玉湖山庄那头的海船船队几乎全军覆没,连同运回来的财物系数沉到长江江底,正没日没夜玩儿命打捞呢,一时间也顾不上包明杰。
短短几日之后,竟就惊动了所属太和府的知府洪大人。
需知杭州城虽然出『色』,一直闹着要独立成府什么的,但目前却还隶属于太和府,如今出了事,一个闹不好,是要牵连到上头的。故而那位洪大人一听,十分恼火,竟亲自过来查看详情。
洪大人一来,局面彻底失控。
竟有许多百姓街拦轿越级告状,哭诉包明杰多年来伙同玉湖山庄一起强买强卖,更因强行收购水田、旱地之事『逼』死人命;又有玉湖山庄殴打百姓强抢民男,以至其妻撞柱而亡,知州包明杰草菅人命胡『乱』断案;还有什么黄永寿伙同官府打压地其他商户……
这些消息传进来时,白星三人已经在京杭大运河上了,简直跟听笑话一样。
京杭大运河南起杭州,北至京城望燕台,绵延千余里,沟通大小水系无数,乃是举世闻名的人工运河。
自打有了这直通南北的水路之后,沿岸城镇的交通都便捷许多,往来贸易日益繁盛,不乏经济一跃千里者。
此时正值六月底七月初,大暑刚过,两岸绿草如茵、翠木成片,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花朵竞相绽放,引蜂蝶狂舞,便是那些个菜蔬也都一日一个样儿,长得嗖嗖的。
江南一带的气候本就天独厚,随便种点就长出大一片来,自家哪里吃完?
因往来船只众多,许多附近百姓便挑着担子、牵着驴,将自家出产的禽肉、菜蔬运到河边贩卖。有的更干脆驾起小舟,划到往来大船旁边热情兜售。如此客人们不必下船就有买,卖家也能卖出更多的货物,也算两厢益。
白星他们这艘船边也凑了几个卖家,乌蓬小船上满载青翠欲滴的鲜菜、嫩生生的鲜笋、『毛』嘟嘟的甜桃儿,另有橙红『色』的杏子滴溜儿圆,鹅黄条纹的香瓜弯着藤,沉甸甸的翠绿莲蓬低垂着头,日光一照,『毛』茸茸的,都幽幽散发着清香。
在河上走了好几日,三人正百无聊赖呢,便都凑过来瞧。
据船家说,约莫再过两日就能进苏州地界,故而这一带的百姓也都是一『色』吴侬软语,哪怕是个黑黢黢的汉子说起话来,竟也有几分动听。
卖货的人殷勤地将货物举起来供他们挑拣,孟阳见那杏子俊秀可爱,便捡了两只,先在棉布帕上擦了擦,这才一掰两瓣放入口中。
熟透了的杏肉细腻绵软,分离时不断拉扯,发出极其细微的撕拉声。明晃晃的日头照在粉莹莹的果肉上,满是针尖大小的沙,都在光影里泛着银光。
肥厚的果肉在口腔内炸裂,酸甜的口感瞬间激出许多津『液』,孟阳嘬了嘬嘴巴,将另一半递给白星,“好吃的。”
白星就着他的吃掉,果然眯了眼,“多买些。”
那头廖雁从筐子里捡了两个桃儿,一种是脆的,咔嚓一口下去汁水四溅,端的过瘾;另一种是绵软的,剥了果皮莹润多汁,果肉肥厚无比,各有千秋。
他胡『乱』擦了两下,这个咬一口,那个咬一口,频频点头,“都要两斤。”
孟阳就笑,果然『操』着半生不熟的方言与那几个果农交谈几句,又讲了价,这才仔细数出来两粒碎银,“天热,容易坏,还招小虫子呢。桃子可以多买几个,杏子吃个新鲜也就罢了。”
老话说得好,“桃养人杏害人,李子园里抬死人”,意思就是后两种水果多吃无益。如今他们虽然年纪小身体棒,却也不能太过放纵。
说话间,船家就从河里钓上来一尾肥大的白鱼,即憨厚笑道:“今儿吃个烧鱼。”
他了这一宗从南到北的大买卖,便是下半年不再开张也够生活,难得客人还先付了银子,自然心满意足,一路上衣食住行伺候十分殷勤。
然而三人都没怎么欢喜。
廖雁更直接砸吧下嘴儿,很有点生无可恋的意思,“我这一打嗝儿就是股鱼腥气,多加些油盐酱醋。”
走水路什么都好,唯独一个吃喝不自在,一天三顿饭,恨不两顿半都是鱼鳖虾蟹。饶是再美味吧,外地人也架不住这么吃呀。
船家憨憨一笑,从鱼嘴里取出鱼钩,又放入大水桶中养着。
水面上蚊虫甚多,一旦杀鱼做饭难免有血污,就会加倍引来蚊虫叮咬,很是烦人。
此时不急着吃饭,倒也不必提前将鱼杀了。
“对了,”船家重新将钓竿放下去,一边捞网笼一边道,“明日菜蔬上头可能有些不大便利。”
孟阳听得一愣,“为何?此时不正是各『色』鲜菜上市的时节么?”
白星和廖雁也是疑『惑』。
“三位有所不知呀,”船家朝前努了努嘴儿,叹道,“前头两个镇子遭了洪灾哩,什么都淹了,咱们便没法儿补给,只能将就些。”
夏日炎热『潮』湿,瓜果蔬菜都不耐久放,他们这一路走来基本上日日补给,可若遇到地方跟不上的情况,也没法子。
南方夏日多雨,洪涝也是常有的事,孟阳略一沉『吟』,仍有些不解,“官府不管么?”
既然消息传出来,想必洪涝有些日子了,怎么听着倒像是没头儿了呢?
“怎么不管?”船家叹道,“说来也是可惜……”
他常年在附近跑船,对地方上的消息相当灵通,下就将缘故说了。
原来那两个镇子都隶属于一个县城,地的县官十分刚正不阿,难免罪了几个人,人缘就不大好。同样的事情,别人能求来,他就求不来。
这一带是几条大江大河的交汇处,又濒临入海口,基本每年都会闹几场洪水,而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钱款都是有数的,自然要先供应那些要塞和知名度高的大地方,剩下的小地方……也只好自求多福。
“那县令大人倒是为民着想,日日粗茶淡饭、年年破衣烂衫,清廉着呢。他每回都亲自跑到堤坝上去,一连半月不回家的时候多着呢!可惜就是没钱呀!
原本还有地方乡绅、富商募捐,可后来眼见日子不好过,渐渐也都搬走了,只剩下些寻常百姓,掏空家底才能捐几个钱?
一场洪水下来,老百姓一年的心血就打了水漂,日子自然不好过;而这日子越不好过,自然就越发没钱修堤坝,如此年复一年,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说到这里,船家又是摇头叹息。
听说那县令今年才四十来岁,可却已经花白了头,都是愁的。
他隔三差五就四处求告筹措钱款,又向朝廷上折子请求拨款,奈何年年求,年年拖,他几乎要绝望了。
对外头和朝廷而言,这里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县城罢了,既没有出『色』的文化底蕴,也没有无可取代的资源,怎么跟那些大地方比?
但对当地人来说,那里却是独一无二的家;对那县令而言,却是成千上万活生生的人命。
三人听罢,都是沉默。
良久,孟阳才问道:“我这里倒还有些散碎银子,可能也做不了什么,好歹替乡亲们添几碗热粥。”
钱到用时方恨少,他本事有限,一路上写了那么许多话本子,统共也不过赚了几十两而已。
船家一愣,连连点头,“小官人您有这份善心,他们自然是感激不尽的。”
人穷志短,那县令也不像别处的官老爷一般端着,一年到头四处求爷爷告『奶』『奶』,谁捐点儿都感激了不。
正说着,就见鱼竿一动,像是又来了大鱼,船家忙撇开话头,小跑着去提鱼竿。
这边白星看向孟阳,“咱们有钱呢。”
不说敲诈了玉湖山庄五千两,他们刚洗劫了包明杰的私库,腰包鼓着呢。这两天她反复数了数,光是银票金票和金锭子就小十万两,另外还有价值无法估量的金珠,更是豪富。
廖雁也斜眼瞅着孟阳。
却见孟阳笑着摇了摇头,正『色』道:“那是你们冒着天大的干系弄来的辛苦钱,我虽有心救济,却不能慷他人之慨。”
去衙门盗窃,多艰难呐!稍有不慎就是死路一条,他一分力气都没出,哪怕同伴搬回来一座金山呢,也不是他的。
同伴平时愿意接济自己,那是他们大度,自己却不好将人家的银钱视为几有。
饶是廖雁那样的『性』子,听了这话也说不出什么来。
白星瞧了他一眼,“这么多钱,咱们也花不完。再者说,来日若要用时,赚钱的机会且多着呢。”
廖雁听罢,翻身在甲板上躺着,高高翘起二郎腿,将臂枕在脑后,眯着眼睛看天,浑不在意道:“老子懒管,只要别缺了老子的酒就成。”
他岂是在乎那点儿银子的?
孟阳听了,即夸赞道:“你们才是真真正正的视金钱如粪土呐。”
这话说的容易,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呢?
廖雁哼了声,歪头看向遥远的江面,“死书呆子,少给老子拍马屁……”
孟阳笑眯眯看向白星,干脆利落道:“雁雁不好意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