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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经停了,太阳依旧选择偷懒,就这么懒洋洋藏在乌云后面,任凭地上的水渍被风吹起一阵阵涟漪。
冬季虽然已经过去,现在的温度还不够高,南京城本就『潮』湿,若再缺乏太阳照耀,地上的积水指不定要积蓄久呢。
城外土路经过长时间的雨水浸泡,已经变成黏答答的泥潭,南京城客流巨大,有南来北往的车马行人经过,自然也有大量泥水带入城中,使得原本干净整洁的灰『色』石板路也都东一块西一块沾满泥巴。
偶尔有车子压过松动的石板,立刻会有一泡黑乎乎的脏水溅起,引来过往行人的惊呼和软趴趴的咒骂。
城中固然有专门洒扫街的人,奈何一直不间断的有外来的泥水被带入城中,扫也扫不尽。
样的天气,着实不适合外出,白星三人便缩在客栈房间里放空。
不冷不热的天气,空气也湿漉漉的,好像呼吸都格外顺畅。
关外的春日干得吓人,洗好的衣裳小半日就干透了,若不及时往脸颊上涂抹滋润肌肤的油膏,一天下来就能爆皮!
可来到这边之后,白星就再也没有过方面的苦恼。
有利也有弊:衣服不太容易干,被褥什么的,也总觉得『潮』乎乎,每日入睡前必要用滚烫的汤婆子里里外外熨几遍才好……
因为答应了刘玉两日后正式去家中拜访,孟阳立刻陷入忙碌的准备之中。
是他十几年以来第一次拜访旧日亲友,自然马虎不得。
哪怕伯父伯娘体恤,可总不好空着手登门,对方官居知府,如今的自己却只是一介穷书生,又有什么能拿得出手却又不贵重的礼物呢?
孟阳苦苦思索着。
桌边的白星和廖雁排排坐,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大盘瓜子,手边则是一大堆瓜子皮,显然两人嗑了有一会儿了。
白星盯着孟阳脸上不断闪现的甜蜜又苦恼的表情,心情很有点微妙。
不过是跟刘玉见了一面,吃了那什么“小猪仔馒头”,他整个人就变了很。
他变得更柔软,更活泼,眼底也开始闪动着细碎的水晶般的光泽。
是以前所不具备的。
他就像一只河蚌,终于肯打开封闭的蚌壳,对着他人『露』出柔软的肉。
白星自然知道为什么,也替他高兴,份高兴显然很快就压过她心底泛起的一丝羡慕。
她也好想有个能让自己撒娇的人呀……
“哎,”廖雁笨手笨脚地剥着南瓜子,朝蹲在地上挠头的孟阳努了努嘴儿,对白星,“你说那什么伯父伯娘家里有没有个同龄的姑娘,提前指腹为婚,或是定了娃娃亲啥的!”
说来也怪,他是耍刀的好手,可偏偏遇到南瓜子就完蛋,剥十颗也未必能有五颗完好的。
白星剥瓜子的动作一僵。
对哦!
话本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大户人家总喜欢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其中一方一朝落难,十数年音讯全无,另一家还是信守承诺,直到双方重逢……
见她不说话,廖雁咧了咧嘴,又开始肆意发挥想象,“说不定人家看他就是在看准女婿哩!哎呀你又……”
白星默不作声地给了他一拳。
廖雁自知理亏,自己『揉』着肚子哼哼几声,好歹没还手,只是小声嘟囔:“有本事,你打他去呀!”
欺负自己算什么好汉!
白星瞪了他一眼,凶巴巴的,“还钱!”
廖雁:“……不就几个青团嘛,你真的小气死了!”
两人乌眼鸡似的互瞪许久,就听那边的孟阳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呀?”白星小心翼翼地问道。
廖雁的那番话到底是给她心里留了点阴影,她有心想问,又不好意思,更有点说不清不明的害怕。
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孟阳站起身来,无奈:“我实在想不出可以送什么,思来想去,倒不如亲手做一点北方点心给他们尝尝鲜。”
便宜的拿不出手去,贵的送不起,还不如亲手制作,好歹是个心意。
廖雁对这方面素来不在意,白星既不精通,此时的心情也不在这上面,只是随便哦了声。
孟阳却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盯着她的脸瞧了又瞧,“星星,你脸『色』不大好呀,是不是没休息好?”
廖雁嘿嘿一笑,才要开口,却见白星嗖地扭过头来,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闭嘴!
她回头的之大、速度之快,简直像要把整颗脑袋甩出去一样呀!
廖雁眨巴了下眼睛,“嘿嘿,瓜子真好吃。”
“你要做什么,我陪你去吧。”白星放下手中的瓜子。
孟阳点头,两人便一起往下头厨房去了。
他去自家伯父伯娘家做客,自然不大方便带朋友,冷静下来之后就有点愧疚。
“真是抱歉呀星星,你们陪我过来玩,我却要撇下你们自己去做客了。”
“之前在绥山州时,我们也是撇下你出去赚钱了啊。”白星倒觉得没什么。
人本来就是自己往世上走一遭,哪怕亲密如夫妻,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一起的么。
“不一样嘛,”孟阳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你们是去办正事,我是去玩呀。”
白星瞧了他一眼,脑海中却忽然又浮现出方才廖雁说的混话:
“你说那什么伯父伯娘家里有没有个同龄的姑娘,提前指腹为婚,或是定了娃娃亲啥的……”
“嗯?”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孟阳本能地一歪头,『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白星赶紧收回视线,摇摇头,“没事。”
人家刚刚相认,自己怎么好问这样的问题呢?
若是没有,岂非显得自己小气?
若是有……
想到这里,白星忽然觉得气闷闷的。
她觉得自己都不大像自己了!
以前的白鹞子可不会为这种虚无缥缈的浑话烦心,如今是怎么了?
两人相处了么久,彼此对对方的小习惯小动作烂熟于心,见此情景,孟阳越发意识到对方肚子里憋着话,可也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说……
会是什么呢?
俩人各怀心思,就这么到了小厨房。
孟阳自掏腰包买了些材料,撸起袖子洗干净手,准备开始。
按理说点心是当日的才好吃,距离去做客还有两日工夫,倒也不必样着急。
只是他想做点以前没亲手做过的京味点心,自己也不敢保证是否成功……
白星已经许久没见他亲自下厨了,当即顾不上追究什么未婚妻不未婚妻的,立刻熟练地搬了个小凳子坐下,“你要做什么呀?”
孟阳想了下,倒出来许红枣泡上,闻言笑:“我想做枣花酥、驴打滚,不过……想的是挺好的,可到底能不能成,我也不好说。”
两样点心好像是他小时候吃的最的,如今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至于其他的,大多都已模糊了。
白星点头,“你可以的。”
她觉得书生简直无所不能,只要他想做,就一定能行。
然而……
“大黄米面?”大厨听得直瞪眼,连连摆手,“小先生,您这可是难为我了,时节地界我们给您哪儿捣腾那个去!”
得亏着他见识广,不然这听都听不懂!
大黄米面本来就是北方部分地区专门用来蒸黄年糕或者做某些特定黄糕饼点心才会用到的一种面粉,『色』黄、黏『性』极大,也因为如此,用途相对较小,每年产量也不高,大多都只是年前后流通一段时间,过了也就没了。
如今个时节,在北方都不好找了,更何况还是南京城呢!
刚立了大旗就被打脸的白星:“……”
至于么快吗?
孟阳无奈,心想得亏着提前准备,不然临阵磨枪可不抓瞎了吗?
没奈何,只好换成牛舌饼。
谁知又遇到了困难。
人家给了银子的,却还要啥啥没有,大约那大厨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挠着光头道:“咱们做菜用麻酱不,剩的那点儿前儿已经用没了,要不,我去外头给您找找去?”
后厨干活热得很,为了防止头发掉到菜锅里还要带帽子,许多南方大厨都受不住,选择直接剃光头,既方便又凉快。
家酒楼就够大了,尚且如此,外头那些估『摸』着情况也差不。
孟阳一琢磨,“那你们有芝麻吗?”
“个有!”好算问到一样有的了,大厨看上去比孟阳自己更兴奋,忙不迭跑去抱了一大罐子来,“您要用多少?”
用多少……说实在的,孟阳自己也没数呢。
他干脆直接把那一大罐都买了下来。
反正费一通,倒不如都磨了麻酱,好吃的话做些牛舌饼给星星和雁雁吃,再有余的麻酱还可以涮火锅嘛!
『潮』湿的天气最适合汤汤水水吃一顿,然后发一发汗啦。
做麻酱的过程稍微有点繁琐,成品绝对超乎想象,所以孟阳恨不介意多费点功夫折腾。
酒楼采购很上心,些芝麻颗颗饱满晶莹,显然是上等好货,孟阳用清水泡了一回,愣是没泡出几颗空壳和稗子来。
泡好的芝麻就可以上干锅炒了,因为芝麻本身就很小,一不留就容易炒糊,而凡里面出现了一颗糊的,就很容易影响到其他的。
热气腾腾直冒,很快就把孟阳的脸烘得红彤彤,额头和鬓角也沁出汗水。
热力一度扭曲了空气,叫人呼吸困难。
孟阳却一点都不敢分,生怕功亏一篑。
好在他胆大心细,最适合干这样的活儿。
炒好的变得很酥很脆,用指腹轻轻一捏就碎掉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好像多喘几口气,整个人都要被熏透了似的。
芝麻要马上摊开放凉,不然很容易影响口感。
白星已经默默地帮他把小石磨刷干净,两人一个往里孔里倒芝麻,一个轻轻转动着石磨。
石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很快,上下两层磨盘的缝隙间就流淌出粘稠的汁『液』。
是芝麻中富含的油脂混着被碾碎的芝麻酱。
空气中的香味越发明显,偶然有人路过小厨房,甚至都忍不住探头进来瞅一眼。
借厨房做饭炒菜的得是,可借厨房磨麻酱的,嘿,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稀罕呐!
白星吸了吸鼻子,脸上浮现出沉醉的表情,由衷感慨道:“好香呀!”
孟阳也学着她的动作吸了下,“好香呀!”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只是这么简单的情,却好像叫他们又回到了熟悉的桃花镇,回到了曾经无数次做饭的时候。
那么一大罐子芝麻,统共也才磨出来一大碗,剩下的还有许多粘在磨盘之间,棕黄『色』的莹亮一片,看上去非常诱人。
芝麻酱极其黏稠,只有表面一层被透明的芝麻油浸透,变成稍微稀薄一点的酱汁,在石磨表面龟速流动。
芝麻的价格远超寻常五谷杂粮,孟阳舍不得浪费,拆开磨盘,用干净的小勺一点点刮下来。
做完一切之后,他把沾满芝麻酱的勺子递给眼巴巴看着的白星。
后者抿嘴儿一笑,迫不及待地接过,直接把勺子放到嘴巴里『舔』了下。
哇!
吃起来简直要比闻着更香十倍!
唇齿间弥漫着的油脂浓郁得好像化不开,呼吸间都是喷喷香。
孟阳摇头晃脑:“样新磨出来的麻酱蘸涮肉最好吃啦!”
白星咬着勺子提议道:“那晚上我们吃火锅嘛!”
好久没有吃火锅了,现在意外提及,就好像羊群里蹦出一头活驴来,再也压不回去了。
孟阳看着那一碗宝贵的麻酱,在心中进行了激烈却短暂的天人交战,“好呀!”
他如今也是数十两身家了呢,既然星星喜欢,自己再买了芝麻磨不就好了吗?
于是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刚磨好的麻酱一半留出来做牛舌饼,另一半留着晌午涮锅子吃。
嘶溜~
比起从驴打滚牛舌饼的艰难变迁,枣花酥就顺利多了。
本地人也爱酥皮点心,所以制作酥皮所需的一应材料都是齐备的,那头的厨子见他们出手大方又不闹幺蛾子,甚至还主动帮忙把油酥皮『揉』好了,倒叫孟阳惊喜了一回。
大厨就笑,“小先生忒也客气,又算得了什么呢?您若要鱼时,我们还片了鱼片给您呢!”
孟阳眼睛一亮,笑:“鱼倒不必了,只是晌午想吃个涮锅子,劳驾您帮忙准备些肉片。”
“个容易!”大厨拍胸脯道,“各『色』肉都是齐备的,鸡鸭鱼牛羊猪,您要什么咱都有。”
毕竟是大省府里的大酒楼,哪怕不是寻常日子,也是有牛肉可卖的。
孟阳和白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狂喜,先就张口订了一斤牛肉。
三人都是能吃的年纪,又因长途跋涉强健体魄,胃口越发好了,只怕一斤也算不得什么。
两人脑袋挨着脑袋,非常严肃地讨论了一回,终究是把牛肉的分量提到二斤,才心满意足地回去做点心去了。
嘿,有牛肉吃啦!
其实牛舌饼和枣花酥两样点心的制作都还算容易,难就难在孟阳是头一回用南边的烤炉,火候、时间完全不清楚,头两炉要么火候不到,要么干脆半边黑漆漆……
孟阳颤抖的手在上空虚虚拂过,心中飞快地盘算着得糟践了少银子,简直痛得流血。
“哎你们家菜糊了啊!”正好前头有客人来点菜,闻见味道后机警地对小二,“靠谱吗?”
小二就赶紧解释,说是后头有人包了厨房做饭云云。
好说歹说,那客人总算揭过去,只还忍不住嘟囔,“有糟蹋的银子,什么饭菜点不到啊,干嘛费那个劲!”
小二抹了抹头上急出来的汗,望向小厨房的目光中也充满了期许:
劳驾小先生您赶紧成功吧,再么下去,咱们的客人都要给您吓跑啦!
单纯就资质而言,孟阳真可谓天之骄子,可以说从小到大想做什么时,都很容易成功,显然今天一连两次的烘烤失败给他造成了极大打击。
桌上那些黑乎乎的点心咧着大嘴,幽幽散发着焦糊味,仿佛在肆意嘲笑。
小样儿,知道厉害了吧?
孟阳一边庆幸自己没有贸然用珍贵的麻酱尝试牛舌饼,一边又暗自为浪费的食材感到痛心,不禁捶胸顿足起来。
好的红枣和酥油呀,都被自己亲手杀掉了!
出门丢弃时,刚好有一条野狗经过。大约也是这家酒楼后门的常客:时常有人将无意中掉在地上,或是客人吃剩下的饭菜集中堆放在墙角,附近的野猫野狗会赶在清理街的人到来之前,悄悄带走。
见孟阳端着大盘子出来,那野狗立刻停下脚步,将充满期盼的眼神投过来。
要开饭了!
孟阳略一迟疑,小心地将那些点心堆放到角落,然后丢过去一个饱含鼓励的眼神,
如果给狗吃,也不算浪费,对吧?
来吧,狗兄!
野狗欣喜若狂地跑过去,可还没等到近前就急刹车,然后对着那对黑乎乎的东西,干呕了下。
孟阳:“……”
过分了啊!
你不爱吃就算了,干呕实在侮辱人了!
被野狗否认之后的孟阳仿佛遭受致命打击,白星再看他时,禁不住怀疑人是不是已经灵魂出窍。
一直到火锅端上来,孟阳才一点点慢慢恢复志。
南京百姓对鸭子的热情超乎想象,他们似乎总有那么的吃法,又总有那么的热爱,好像怎么都吃不腻一样。
就连火锅,也是用的鸭架汤!
吃火锅,汤底的油脂不必撇得太干净,此时『乳』白的汤汁中赫然飘着几点金灿灿的油花,另外还有切开十字花的香菇、红艳艳的枸杞、健壮饱满的大红枣,以及零星几种『药』材。
听大厨说,爱吃辣的人食用火锅易上火,个汤底的话兼具保养功能……
廖雁和白星吃过不少火锅,可还是头一回见么讲究的,就觉得锅汤底也跟座城、座城里的人一样,都是那么精细。
跟大西北和关外真的一点都不一样。
铜锅底下坐着火炭,随着热力的挥发,底部冒出来一串串大气泡。们就像『乳』白『色』的珍珠一般,蹿到水面炸裂开来,将包裹的香气一股脑儿丢了出去。
好闻吧?
廖雁的眼珠子都恨不得贴在那几盘牛肉片上,见状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吞着口水:“差不了吧?”
都多久没吃牛肉了呀,可馋死人啦。
孟阳的喉头耸动一下,顾不上回答,主动夹了一大筷子牛肉放进去。
吃火锅的时候最好先涮肉,么一来,们本身的油脂也能融入汤底中,使得汤汁口感更加丰富,后面简单涮菜也有肉汁精华呀。
大厨的刀工很好,牛肉一片片切得很薄,只需要稍微往翻滚的汤汁中蘸一蘸,鲜红的肉片就迅速翻卷、变『色』。
若细看时,肉片纹理间仿佛还有一点点淡红『色』的血丝,请不要在意,放心大胆的吃下去吧,个时候的牛肉才是最鲜嫩肥美的!
若一直等到血丝全无,肉片也老啦,咯吱咯吱嚼木渣似的,哪里咬得烂!
三人都是无辣不欢的『性』子,还提前跟厨房要了许多辣椒剁碎,统统放到蘸料碗里。
南方菜蔬很丰盛,会儿除了干辣椒之外,甚至还有一点新鲜辣椒,较之晒干的更有一股鲜甜风味。
当然,也更辣!
新磨的芝麻酱格外香甜,加一点芫荽和本店特『色』酸豆角碎碎进去,再裹上辣椒,把颤巍巍的牛肉片用力往里一按,种味道瞬间融合。
时间紧迫,嘴巴早已等不及,脑袋主动下压靠近碗边,直接就着筷子嘶溜吸进嘴巴。
呼呼,好鲜好烫,又酸又辣,让人忍不住张开嘴巴呼呼喷热气,喘几口却又赶紧闭起来:
么珍贵的香气呀,要是都呼出去了可惜……
麻酱的香味浓稠而醇厚,本来是十分霸道的,可大约这就是天生一对吧,遇上火锅,竟也懂得退让啦。
酸豆角本来是很不起眼的,可就是那点不起眼的酸味,却好像画龙点睛一般,灵活地穿『插』其中,将牛肉的鲜香最大程度催发……
一大碗临时拼凑在一处的食材就好像萍水相逢的一家人,仓促却又意外合得来,彼此成就,最终汇成无上美味。
廖雁自然少不得叫一壶小酒,清亮的酒『液』入喉,本该是柔和的,可因为辣椒和热力在,竟也像一团火似的轰然炸开,瞬间叫他脑门儿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嘴巴里又热又烫又辣又麻,酣畅淋漓透着痛快!
南京人爱吃鸭子,从皮肉到内脏没有一点浪费,各『色』卤味自不必说,甚至就连骨头都可以熬鸭架汤呢。
除了三人惯常吃的菜品之外,他们还很虚心的接受了大厨们的建议,尝试『性』地要了一盘鸭肠、一盘鸭血。
猪血他们是吃过的,可这个鸭血嘛,还真没有。
白星夹起一块,颤巍巍的,单纯看模样好像跟猪血也没什么分别。
咬一口试试吧。
猪血是有点嚼劲的,鸭血却截然不同,白星只轻轻咬了下,就碎掉了。
再细细一品,她惊喜:“是鸭子的味道!”
鸭血好吃,可今晚给他们惊喜最大的,竟然是最其貌不扬的鸭肠呀!
谁能想到这种东西略煮一煮,就会有那般鲜嫩爽脆的口感呀!简直跟吃水果一样美味。
个时节的北方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地里最的就是野菜,南京城就不一样了呀。
他们这边的店铺里,竟然就已经有许多水灵的蔬菜可以卖了呢!
吃了肉之后来一点清新的蔬菜,再配着甜滋滋的水果和清香的茶水,哪里还会觉得腻呢?
见廖雁自斟自饮喝得开心,白星忍不住也倒了一杯,想了下,又问孟阳,“要来一点吗?”
孟阳眨眨眼,递了只茶杯过来,笑眯眯道:“有肴无酒,岂不可惜?当浮一大白!”
有亲人,有朋友,他好开心呀。
三人都把杯子倒满,凑到桌子中央轻轻碰了下,相互交换下眼神,“干!”
费什么话呀,吃他娘的,喝他娘的!
饭后,三人抱着肚皮瘫坐在椅子上,眼神齐齐放空。
残杯冷炙已经被客栈伙计撤出去,空气中浓郁的火锅香气却久久不散,甚至就连他们的衣服纹理都被浸透了,略略一低头,便是浓浓油香。
良久,就听白星坚定:“以后,要养很鸭子!”
鸭肠真好吃呀!
孟阳深以为然地点头,廖雁大手一挥,“养!”
饱餐一顿,出了一身大汗,好像把渗透到骨头缝里的湿气都『逼』出来,说不出的干爽畅快。
可能是吃得太尽兴,一口气灌了三壶酒的廖雁喝得也有点高,整个人眼神就很『迷』离,脑袋后仰看着房梁,嘴巴里又开始哼唱起悠远的歌。
孟阳很喜欢听他唱歌,只是平时这人脾气又臭又硬,不大爱开尊口。
谁知正准备细细聆听呢,就见廖雁突然一挺,又把自己从后面挺过来了。
他半趴在桌上,一双眼睛被散落下来的头发半遮半掩,看不大清眼神,应该是直勾勾盯着孟阳看的。
“喂,书呆子!”他恶狠狠吼道。
“嗯?”孟阳本能地坐直了,“雁雁你要不要喝水呀?”
“别打岔!”廖雁一巴掌拍飞他递过来的水杯,两只手死死钳住他的手腕,粗声粗气,“你会对星星好吗?”
白星和孟阳都愣住了。
前者才要开口,却见廖雁早有预料似的一抬手,难得朝她霸道了一回,“男人说话呢!你闭嘴!”
白星:“……”
有一说一,她的拳头发痒。
“星星!他喝醉啦!”孟阳生怕她再把廖雁打出血来,赶紧劝和。
怎么能跟一个醉鬼计较呢?
廖雁手上发,几乎把孟阳从凳子上拽了起来,两人就这么各自趴在桌子一头,脸对脸,无声对视。
孟阳觉得现在的廖雁好像有点不对劲,也不敢随便说什么话刺激,只是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乱』发下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喜欢星星,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白星听了话,心脏砰砰直跳,好像有什么酸酸软软的东西从里面喷涌而出,瞬间填满胸腔。
那头桌上两个也不知对视了久,廖雁微微低了下头,小声嘟囔:“书生的嘴,骗人的鬼!”
孟阳不服气,才要反驳,却见廖雁猛地仰起头来,凶巴巴道:“老子记住你的话了,你自己也记住,若有朝一日做对不起她的,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老子也要掏出你的心肝脾肺来煮了下酒!”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眼角微微泛红,也不知是酒劲上头催得,还是……
白星微怔,“廖……”
话音未落,就见廖雁一把甩来孟阳,单手往桌面上一按,直接从他上空掠到窗口。
“你去哪儿?!”白星追了两步,罕见地紧张起来。
廖雁蹲在窗台上,一手扒着窗框,头也不回:“老子吃太饱,出去吹吹风不行啊,啰嗦!”
说罢,又提起一口气,径自飞檐走壁踩着房梁屋脊跑走了。
“雁雁!”孟阳紧追几步,却哪里追得上。
此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见漆黑的夜幕中点缀着无数橙黄『色』的浮灯,廖雁像黑夜中滑翔的鸟儿,在层层叠叠的屋脊间飞快移动,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空气中只有无数外出的人们发出的欢声笑语,却哪里还能看得到刚才那个身影?
冬天确实已经过去,哪怕晚风吹在脸上,也有点暖意了。
廖雁压根儿不必回头就能知道那两人一定在注视着自己,可他现在心情很不好,所以并不打算回头看。
老实说,他有点后悔。
曾经的他太傻太天真,以为当时就是永恒,以为只要自己在,就永远不会有别的人进来;
以为只要旗鼓相当就是喜欢,以为只要能经常见面,就是永远……
他忘了人都是会走的,忘了世界如此之大,并不缺他一个。
他不懂啊!
没有人教过他,没有人教过他分辨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更没有人告诉他如果遇见有好感的女孩子应该怎么做。
现在他懂了,可是……
晚了。
看着他飞速离去的身影,白星抓着窗框的手紧了紧,斟酌再三,终究还是没有追出去。
就算追上了,该说什么好呢?
或许,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一个人静一静吧。
孟阳抓着窗框看了半天,很有点无措的喃喃着,也不知究竟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身边的白星听。
“星星,我觉得自己好自私呀,我以前分明就听他说过好多次喜欢你的……”
是感情种,又岂是人能够干预的?
白星摇摇头,“我不喜欢他。”
顿了顿,又补充:“并非男女之情的喜欢。”
感情种,终究要讲究两情相悦。
她确实很欣赏廖雁,也听他对自己说过无数次喜欢,却从未有一次比得上孟阳冲自己的一笑。
她可以将廖雁当做旗鼓相当的对手,当做足以交付后背的战友,甚至是一生之死敌……但唯独没有男女之情。
有时候她甚至忍不住会想,也许廖雁对自己的感情也不过是孤独太久的错觉,错把残酷江湖中仅存的一点安慰和陪伴当做了爱情……
廖雁此人素来固执的可以,只有他教训别人的份儿,却从不肯听劝。
久而久之,只好随他去。
两人一时无话,都转过身来,背靠窗框抱膝蹲下。
也不知过了久,孟阳终究不放心,又扒着窗子探头死命看了几眼,“星星,我们要不要去找找他呀,他喝醉了呢,会不会出事?”
白星摇头,冷静:“要出事也是别人。”
廖雁武学天分之高绝无仅有,打起架来又不要命,即便真的跟人起冲突,最终活下来的也绝对是他。
孟阳丝毫没有被安慰到,“可,伤到别人也不好吧?”
白星瞅了他一眼,认真问道:“那么如果找到了,你要说什么呢?”
孟阳张了张嘴,才发现素来能言善辩的自己竟也有哑然失语的时候。
是呀,说什么呢?
自己能说什么,该说什么呢!
对不起?
不,他那样孤傲的一个人,根本不需要。
若说别的,又显得自己虚情假意……
思来想去也没个主意,孟阳只好暂时放弃。
他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星星,你今天是不是一直有话想问我来着?”
本想另外找个合适的时间问问的,谁承想今天的氛围突然急转直下变成眼前的局面,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什么问题不能问呢?
白星身体一僵,不易察觉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而冷酷,眼睛却不敢看着孟阳。
“你,你有没有娃娃亲?”
“啥?”有那么一瞬间,孟阳直接傻了。
白星的脸上热辣辣的,刚才拼命积攒的勇气瞬间消散。
她甚至不太想问了,可心底的好奇却又忍不住,猫抓似的痒痒。
“就,就娃娃亲……”她蚊子哼哼似的重复。
孟阳终于回过来,表情迅速变得复杂而微妙。
无数碎片式的场景和对话从他脑海中飞速掠过,如浮光掠影,如夜间璀璨的跑马灯。
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他忽然觉得身边的姑娘有点傻乎乎的可爱,不可否认的是,令他的心感到由衷的快乐。
“傻星星,”他柔声道,“你为什么会么想呢?”
白星想说是廖雁那傻子干的,又觉得个时候再把锅甩给一个失意离去的人有点不厚,便红着脸,捏着手指小声道:“就,就话本上讲的啊,什么门当户对亲上加亲指腹为婚……”
孟阳笑着摇头,“你呀,还是少看点这种话本的好。”
当初两家确实动过个心思,未来的毕竟太过久远,而且他们也都希望孩子们能得到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幸福:若真有情意,到时候再定亲不迟;若无缘分,早早定亲岂不尴尬?
所以娃娃亲什么的,还真没有。
得到答案的白星终于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是很快的,他们就都轻松不起来了:
负责夜巡的衙役找上门来,说抓到有人趁着夜『色』抓了河中的锦鲤烤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