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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名衙役带着孟阳三人回到刚才郎知府进入的酒楼里,客客气气请他们在一间屋子坐下,外头又给上了好茶好点心。
孟阳再一次问他们请自己过来做什么,但那两个衙役只是摇头,说是知府大人的命令,具体的却什么都不知道。
眼见问不出来,孟阳也只好放弃。
廖雁倒不客气,先拿起来闻了下,觉得没有毒,直接抓着就吃,一边吃还一边问:“我说书呆子,我他们就是冲你来的,你别是在老家犯了什么事儿,给人在这儿认出来了吧?”
孟阳失笑,“若果然如此,咱们这会儿就该在大牢里了,又怎么能吃什么点心喝什么茶。”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往外头瞧了眼,并没发现楼下有人看守,安心的同时也越加疑『惑』。
廖雁不过是胡说一气,见孟阳自己猜不到,索『性』就专心吃喝,不再过问。
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打杀出去,怕什么?
这家酒楼本就是南京城内数一数二的高档酒店,寻常百姓根本吃不起,面的点心糕饼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白星吃了两块,就觉得好像真的跟外头卖的不大一样,但具体哪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她把盘子的将近十样点心吃了个遍,根据喜好分出一二三来,然后又跟孟阳交换意见……
大街上的舞龙舞狮已经告一段落,外面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只剩下有资格进入酒楼的读书人们,环境顿时安静下来。
孟阳他们三个坐在屋子就能听见外面那位郎知府勉励众学子的声音,一干书生们感激涕零的回应声等等。
廖雁扒着窗缝偷偷往外,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神情肃穆中掺杂着激动的儒生们,不由嗤笑出声,“这下可真算是掉到书呆子窝了。”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些书生,感觉连空气都带了酸臭味,啧啧。
南方的天,小孩子的脸,刚还是万无云,这会儿却又不知从哪飘来几朵乌云,随随便便往太阳上一挡便悄无声息下起雨来。
唉,真是无礼!
细细的雨丝像牛『毛』,像针尖,根本溅不起涟漪,落在外面繁茂的树木叶片上,发出蚕食桑叶一般的沙沙声。
其实这种程度的雨丝最恼人。
你说打伞吧,好像有点不值当的;
可若是不打伞?走一段路就被淋湿了……
本地百姓早已适应了这种天气,遇事一点都不慌,干脆利落的就近找一处店铺、雨棚,随便一躲。
没准还能跟店中的掌柜和伙计唠两句呢。
说说家里的事,说说清明的安排,说说今年要养多少蚕纺多少丝……
那位郎知府又勉励几句,就出了几个题目,让在场书生都在规定时间内做一首词、一首诗,外加一篇文章,还说会亲自点评,让他们务必用心。
却说下头那些读书人大出身普通,十年寒窗不过为一朝扬名,眼见机会触手可及,焉能不激动?
若果然能得了知府大人青眼,或被举荐,或得到师徒名分,日后可就要事半功倍,平步青云啦。
郎知府捻着胡须略转了两圈,似乎对治下学子们的才华十分满意,频频颔首。
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官员,以及先生打扮的老先生们,约么是本地府学的授……
众人一边走一边讨论转了一圈,郎知府便让各自行动,自己则借口更衣,临时退场。
“哎哎,过来了过来了!”廖雁低声道。
孟阳和白星一听,赶紧把嘴里的点心残渣咽下去,喝了茶漱口,又相互检查对方的手脚,觉得没有破绽,这才站起身来准备迎接。
输人不输阵,不管对方是敌是友,总不好让自己上去太过狼狈。
“你们在外候着。”郎知府的声音低沉而温和,跟他的外表很相符,叫人一听就不自觉联想起那种沉稳可靠的长辈。
他把几个随从都安排在门外,自己亲自推门进来,抬头就见三个小的正满脸警惕加疑『惑』的瞅着自己,像一窝受惊的小兔子,心中突然有些好笑。
“坐吧,不必拘礼。”他朝两边摆了摆手,自己率先在上首坐了。
白星和廖雁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既然对方叫他们坐,当下不再迟疑,直接一屁股坐下。
倒是孟阳犹豫了下,见对方冲自己微笑颔首,这才别别扭扭地坐下。
这位大人似乎对自己十分亲近,莫非……
他暗中打量着对方,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也觉得对方有点面善,心中隐约升起一个猜测。
“你叫孟阳?”孟阳还在猜想时,郎知府先就发问了。
像,真像,真是太像了。
孟阳一愣,点头,“是。”
郎知府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忽然冲他笑了笑,“还记得我吗?”
孟阳微微睁大了眼睛,与他对视片刻后,记忆深处隐藏的某个角落突然被翻动,像尘封的泥土掀起阵阵尘埃,终于透进一丝丝光,照亮了几张泛黄的旧画纸。
“您是……郎文逸郎伯伯?!”他惊喜交加道。
那边白星和廖雁飞快地眨巴着眼睛,本能的对视一眼:
呦,这怎么个意思?认亲吗?
这个什么狼伯伯熊伯伯的,面相应该不到五十岁,可头发却白了大半,一双眼睛满是沧桑,似乎又比寻常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更苦相一点。
郎文逸点点头,眼神迅速变得柔软而慈爱,“想起来了?”
他的眼神像春风像细雨,就像看自己的儿子一样温柔慈爱,将人紧紧包裹。
孟阳嗯了声,有点不好意思的捏了捏手指,“当年我还太小,这么年过去,您……我记不大清了。”
他已经许久没被人这样看过了,忽然有点不适应。
他脑海中关于对方的最后一点记忆好像还是自己六岁生日时,对方抱着自己说笑,好像还给自己挂了一个玉质的项圈。不过后来孟家被抄,什么都没了……
“是我老了吧?”郎文逸笑着摇了摇头,又抬手『摸』『摸』脸上的皱纹,“十年啦!”
十年的时光,足以让幼童长成青年,让青年历尽沧桑。
物是人非啊。
孟阳的思绪好像一下子就被拉回到十年前,心中百感交集,又酸又软。
这十年的岁月就像一条长河,那翻滚在岁月间的记忆碎片,就像流动的河水,他曾无数次在冰冷的河水中挣扎,无数次徘徊在被溺毙的边缘……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他被别人拉上岸,终于可以冷静地回首自己淌过的河流。
孟阳记事很早,他隐约记得好像当年郎伯伯就已经官至知府,怎么这么年过去?还在原地踏步,说不通呀……
莫非……是被当年自家的事情牵连了吗?
郎伯伯与自家父亲曾都在一家书院读书,并拜一位大儒为师,有年师兄弟名分,感情很深厚。
后来朝廷动『荡』,连同孟家在内的几个大家族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其余关系亲密的被迁怒,或贬官,或削爵,年经营毁于一旦。
“您……”孟阳才要说话,郎文逸却先一步问道:“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我跟你伯母一直在四处寻找你的下落,奈一直没有消息……”
那么点大的孩子,独自在外可怎么活呢?
这么年没有消息,他们夫妻不止一次的怀疑:是不是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但每次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却又被他们强行打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没见到尸体,总还有活着的希望不是吗?
回想起过去十年的经历,孟阳一时也是感慨万千。
不过他并不是喜欢抱怨和诉苦的人,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又必再提。
“就到处走,后来到了一个小镇子,遇到了一些好心人……”
说走只是好听的,最初两年,他几乎是四处流浪居无定所,如果不是桃花镇的人,或许他真的早就已经死了。
郎文逸自己是从底下爬上来的,自然知道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想要存活是多么不易,不由一阵心酸。
不过现在看孟阳精神饱满双目有光,略略感到一点安慰。
可短暂的安慰之后,却又是铺天盖地的遗憾。
么可惜!
这孩子自小天资聪颖,若未曾遭遇变故,必有三鼎甲之才……
只是现在再说什么没用,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
“听你的口音,倒像是在北地住过不少日子,”郎文逸挥去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念头,关切道,“怎么又到这来了?”
孟阳笑着指了指白星和廖雁,“总在家憋着怪闷的,跟两个朋友出来玩,长长见识。”
郎文逸早就注意到他身边这两个年纪相仿的伙伴,虽没开口问,但一眼望过去就觉得江湖气甚重,让他越发好奇和心疼起这个侄儿过去这么年的遭遇了:
若他还是孟家的宝,又怎会跟这些江湖客扯上瓜葛?
不过既然还有闲情逸致出来玩,至少能证明他这两年的日子还能过得去吧?
“谢你们对阳儿的照顾,”郎文逸就像一位普通的家长对孩子的朋友那样说话,他了两人手边几乎空了的盘子,非常和气地问:“再要点点心吗?”
既然是外出,恐怕还是这两位江湖小朋友照顾自家侄儿的时候些吧!
白星和廖雁对和气的人没有什么抵抗力,但从来不知道客气,于是爽快点头。
这的点心真的很好吃呀。
甚至廖雁还特意点单:“那个黄『色』的五个瓣的来点!”
郎文逸直接就笑了。
他已经很年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小朋友了。
简单直白,赤子心『性』,很不错,这样的人跟阳儿打起交道来,彼此省心。
“既然来到这就算到家了,”郎文逸缓缓吐出一口气,对孟阳笑道,“你这两个朋友不要到处去了,都去家里住着,回头若再想去什么地方玩,只管说与我听。你伯母想得你苦,快叫她你,省得日夜牵肠挂肚。”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是万万不敢想有生之年,竟然能够找到师兄的遗孤!
廖雁轻轻碰了碰白星的胳膊肘,小声道:“这官儿好像还挺疼书呆子的……”
孟阳幼年的遭遇他不知道,但联系对方的言行举止以及日常生活习惯也略微能猜出一点来,如今见这位知府大人的关怀没有一丝掺假,倒不像个坏人。
他『摸』了『摸』下巴,“书呆该不会呆在这儿不走了吧?”
白星一愣,拼命摇头:不可能!
他说好了要跟自己去看荷花的!
孟阳却摇了摇头,语气虽然温和却也很坚定的说:“登门拜访是应当的,只是……只是我们过不几天就要去往别处了,倒不必再往府上叨扰。”
白星暗自松了口气。
郎文逸是何等聪慧人物?瞬间明白了他的担忧,“当年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不必想太,更不必担心连累谁。”
这孩子打小就早慧,偏又经历那么磨难,想必心思越发细腻了。
孟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一针见血道:“可伯父,您还是被连累了不是吗?”
郎文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都化一声长叹,“你呀,小小年纪的人。不要想那么。”
若真要说他一点没被波及,那是谎话。
先生都曾说过他是天生做官的材料,如鱼得水,左右逢源……这些词都可以套在他身上。
早在当年事发之前,他已官至知府,乃是一干师兄弟之中官阶最高之人,可谓前途无量。
奈世事无常,孟家一夜之间被连根斩除,他冒死上折子求情,非但没能挽回,反而惹得龙颜震怒,被贬去西南偏远之地做了县令。
西南边陲之地闷热『潮』湿,又有毒虫瘴气,还时常有倭寇滋扰,被打发去那儿的官员可谓九死一生。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长途跋涉过到那里根本不适应,全家老小一病半年,险些就死在那儿了。
可能他们家人天生命硬,竟硬生生扛了过来。他本人并未因此而一蹶不振,反而奋发图强,短短五年之内就让那个破落小县城大变样。
他的政绩实在太过突出,而且皇帝其实颇为欣赏他危机时刻还不忘同门情谊的人品和心『性』,就顺水推舟提拔他为知州。
是通过这件事,郎文逸看到了希望,于是接下来几年几乎是玩命一样的干,终于又一步步爬回十年前属于自己的位置……
此时再说这些,好像也不过三言两语的事,但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这中间有少风险。
但凡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郎文逸今年也才四十六岁,可头发已经花白,更落下一身病。
偶尔夜深人静,因为各处疼痛睡不着觉时,郎文逸也会对着月亮感慨万千……
“其实当年的事,陛下是迫不得已,如今既然已经过去,他……”郎文逸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见从相认之后一直都温和柔软的侄儿忽然暴躁道:
“不要再提个人了!”
莫说郎文逸,就连白星和廖雁都被吓了一跳。
后者手一抖,淡黄『色』的五瓣杏花饼掉到地上,咕噜噜滚出去老远,最后撞到桌角才不情不愿地停下来。
相互认识这么久了,他们从未见孟阳如此激动,又如此失态。
他的眼圈迅速泛红,抓着椅子的手关节都泛白了,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压抑到极致。
“阳阳……”白星立刻握住他的手。
手背上的温暖瞬间驱散了彻骨的寒意,孟阳好像从噩梦中惊醒一样狠狠喘了一口气,面『色』惨白,勉强冲她习惯『性』扯了扯嘴角,“我没事。”
白星的眉头皱得死紧。
怎么会没事呢?你的脸都白了呀。
“那个人?”郎文逸愣了会才回过神来,惊道:“你是说陛下!”
孟阳两片嘴唇用力抿着,牙关紧咬,虽然没有做声,但他身上的每一根头发都透出肯定的意味。
郎文逸简直被惊呆了。
那可是九五至尊呀,怎么能如此不敬?
若换作旁人,他必然要出声斥责的,可面对这个孩子,他却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郎文逸重重叹了口气,努力把声音放的和软,“你是在怨陛下吗?其实当年的事情他很后悔,但是没有办法呀……”
这些年他时常与留守京城的友人书信往来,听说陛下曾无数次不经意间唤“孟卿”,偶尔还会见到他颇为落寞的神情。显然,当年的事情并非像外界猜测那样,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一丝遗憾。
“我为什么不能怪他?”谁知孟阳非但没有听劝,反而越发激动起来,抬高了声音喊道。
郎文逸哑然,“为了朝堂稳定,为了天下大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呀,如今陛下说每每说起十分唏嘘。”
纵观历史,每朝每代不都会有类似的事情上演吗?
这就是朝堂,这就是政治。
“真的只是为了朝堂稳定,为了天下吗?”孟阳冷笑道,“我觉得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为了自己的江山!知子莫若父,那么年下来,他的儿子什么样子他难道不清楚吗?但凡有心约束,几十遍都约束得来!不,他是清楚的,只不过是假装不知道,坐山观虎斗,后来种种,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而已……”
当年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几位皇子分别被削爵圈/禁,下场不能说不凄惨。但与他相关的人们呢?死的死,散的散……
谁更惨?谁更无辜?
他为了自己的儿子牺牲了别人的儿子,别人的父亲,现在却又来假惺惺的关心?有用吗?
孟阳越说越激动,双目圆睁,不知不觉流下泪来:“当初让大家辅佐他儿子,让大家用心办事的是他自己,回头又说大家有私心,想要谋害朝廷也是他!
所谓的是非黑白,所谓的忠诚或是谋逆,都只在一人的一念之间,这难道不是很可怕的事情吗?”
就在不久前,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从今往后可以勇敢的面对生活中的任何困难和挑战,但现在看来……他不行。
已经发生的就是发生了,不管是仇恨还是喜悦,早已深入骨髓,永生永世都无法摆脱。
他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
顿,“真是令人作呕!”
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自己分明什么错事没做,却要被抄家问斩,难道即便如此也要叩谢圣恩吗?
他做不到,恐怕孟家上下一百多号亡灵也做不到。
哪怕时至今日,在每年孟家人忌日的那一天,他还会听到血染现场里祖父和父亲他们泣血的哭诉:
“臣……问心无愧!”
所以他恨这个朝廷,恨朝堂之上金龙宝座内端坐着的那个人,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自私的真小人!
朝堂上的权术,对人心的玩弄,还有这些所谓的迫不得已……一切的一切都令他觉得恶心。
这么年来,孟阳一直苦苦支撑,苦苦压抑,然而或许是外界的温暖让他足够坚强,有底气喊出自己的心声;或许是昔日亲朋长辈的不理解让他感到由衷的愤怒……
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在此刻彻底爆发。
廖雁已经因为过分惊讶而忘记了吃点心。
嘶,这书呆子真是人不可貌相,有种啊!
郎文逸整个都被他喊懵了,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忍不住站起甚,朝孟阳伸出手去,“你,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读书人不就该忠君爱国吗?为稳固这千江山,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这就是政治的本来面貌啊!
孟阳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忙抬起袖子去擦脸。
他的动作十分粗暴,几下就把自己的脸擦得通红一片。
“或许伯父您会说我目光短浅,又或许祖父在世的话会骂我不争气,”孟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闷,“但是,但我为他们的儿子,为他们的孙子,眼睁睁着他们死在我面前……我没有理由,没有办法不去恨他!”
亲身经历了这种事情之后,哪怕当年没有三代不得科举,五世不得返京的圣旨,他绝不会再入官场。决不会再容许自己的后代入官场!
郎文逸张了张嘴,想骂,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想安慰,却又无从说起,一双手臂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你,你这话万万不可让别人听到!”
这样大不敬的话,自己人说说也就算了,可若是给有心人听去……
当年的案子是陛下亲自拍板定的,如今时过境迁,哪怕他再痛心,不可能推翻自己的金口玉言。
若真那样的话,稳固江山、维护正统岂不成了笑话?势必造成朝堂动『荡』。
所以哪怕陛下确实如这孩子说的那样问心有愧,绝不可能显『露』出来。若此时再被有心人挑拨,再的愧疚会化为恼羞成怒,后果不堪设想。
短暂的失态之后,孟阳飞快地抹了把脸,深深吸了一口气,朝郎文逸行了个晚辈礼,“抱歉,今日就此别过,改日若有机会,我必当去拜访伯母。”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冲出房,噔噔噔下楼了。
白星和廖雁见状,赶紧跟上。
郎文逸万万没想到,期盼了十年的久别重逢竟然会如此结束,心就像打翻了五味酱缸一样,酸甜苦辣俱在。
一直等孟阳走了好久,他才彻底回过神来,又赶紧跑到窗口扒着。
可却又哪里得到?
郎文逸就觉得身上的力气好像被人抽掉了一样,踉踉跄跄坐到椅子上,茫然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又或者,本来就该这样吧。
毕竟那曾是个内心么柔软的孩子呀。
可是,可是这不就是政治吗?
这不就是读书人们追求的所谓抱负吗?
却说孟阳冲出酒楼一路埋头直行,白星和廖雁在他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时不时交换个为难的眼神,想要上前安慰吧,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白星一直嘴拙,安慰人这种事向来不是长项;廖雁倒是话,奈十句里有八句不正经,显然并不适用于眼下这种情况……
雨还在不紧不慢的下,细密的雨丝很快打湿了他们的衣衫,开始有汇成细流的雨水顺着鬓角和下巴滴落,但谁没有停下避雨。
三人就这么埋头狂走,不知走了久,直到前面没有路了,孟阳才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然后顺着长满青苔的墙面蹲下去,抱着膝盖怔怔出神。
他的衣服都被蹭脏了,浑身上下更是前所未有的狼狈,可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一样。
白星和廖雁交换下眼神,在他身边一左一右坐下,用同样的姿势抱着膝盖。
三人就像雨后墙角长出的三颗大蘑菇,不知沉默了久,才听孟阳低低来了句,“我想吃小猪馒头了。”
嗯?
白星和廖雁都懵了,这是哪跟哪呀?
孟阳抿着嘴,两只眼睛亮闪闪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早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是有点娇气的,经常会因为一点小事哭闹。而每当这个时候,娘就会温柔的替自己擦眼泪,然后亲自下厨,蒸一笼可爱的小猪仔馒头。
可能以前只有他自己,所以不知不觉中就变得特别坚强,哪怕再苦再累再难过不会掉眼泪,更不会想要人安慰。
但现在不同了,他忽然觉得自己久违的变得娇气了。
他不仅哭了,甚至还想吃小猪仔馒头。
热乎乎圆滚滚甜丝丝的小猪仔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