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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到建康城。台城之中，太极西堂，司马曜半卧在龙榻之上，醉眼惺忪，堂上还有几人，分别是会稽王司马道子，刚刚从琅琊内史升任中书令的王国宝，和刚刚升任尚书右仆射的王珣。
谢安死后这几年，王国宝抱着司马道子的大腿，一路高升，从司马道子的秘书官做到琅琊内史、堂邑太守、侍中，前不久又升任中书令，中书令是负责辅助皇帝处理谏书、奏章。
王珣就是曾与谢安闹过嫌隙，但在谢安死后不计前嫌，赴灵堂上哭拜谢安的那位，是琅琊王家王导的孙子。谢安死后，王珣随即得到司马曜的提拔，从小小的秘书监升任侍中、辅国将军，前不久又任尚书右仆射，管理吏部事务，是司马曜的心腹。
王珣与谢家有过节，却在谢安死后受到朝廷重用，司马曜此举也有明显的抑制谢家，防止谢家力量过大的用意。
司马道子同样醉眼惺忪，坐在案前左右摇摆、晃头晃脑。
司马曜慵懒的语调中有明显的醉意：“洛阳传来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我军渡过黄河大破西燕！西燕龟缩城中，不敢应战！翟钊围魏救赵，欲攻打洛阳，也被朱将军打的落花流水！”
司马道子摇晃着身子，猛地击掌：“好！哈哈哈……”
“可坏消息是……高祖皇陵被盗，家传玉玺丢失。据朱将军说，幕后主使就是西燕慕容永。”
司马道子在案前摇摇晃晃的身子猛然顿住，“嗯？！家传玉玺关系到国家气运，自从愍帝（司马邺）含辱，就下落不明，再次听到消息，竟然落到了慕容永手中！”
司马曜继续道：“前线大捷，理应奖赏。可皇陵失窃，又当问罪！诸位说说，要如何处置才好？”
王珣道：“回皇上，依臣愚见，理应奖罚分明，对前线打仗的将士们应该奖赏，同时对守护皇陵的将士们施以惩罚。奖赏杀敌守土者，使他们更加奋勇向前。惩罚失职犯错者，使他们心存敬畏。”
“嗯。”司马曜点点头。
司马道子道：“不管是前线将士，还是皇陵守卫，都由朱序一人统领。若是奖赏前线将士，而惩罚皇陵守卫，那对朱序该赏还是该罚？依我看来，前线将士功大功小，守陵将士是非对错应该交给朱序去定夺处理。朝廷要管的只是他朱序一人，跟前线的将士、皇陵的守卫都挨不着。”
司马道子的言下之意是：朱序手下的那些小虾米还轮不到朝廷亲自下旨赏罚，让朱序一手处理就可以了。毕竟前线发生的大小事情，朝廷远在千里之外不可能明察秋毫，朱序身在前线，对诸多事务是最了解的。
“嗯，也有理。”司马曜醉眼瞥了一下司马道子，“那以太傅的意思，对朱序到底是该赏还是该罚？”
“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令他追回玉玺，若能追回，再行赏赐。”
“嗯。”司马曜半眯着眼，似睡非睡，又对王国宝道：“王中书意下如何？”
“太傅大人所言极是，下官没有任何异议。一切由皇上定夺。”
司马曜点头道：“就照太傅的意思。着徐侍郎拟下谕旨，速速送抵洛阳。”徐侍郎指的是徐邈，司马曜很欣赏徐邈的文采，许多文书都是由他撰写。从前王献之担任中书令的时候，徐邈就是王献之的下属，这几年他一直担任中书侍郎，现在王国宝升任中书令，徐邈就成了王国宝的下属。
建康的圣旨第三日传到洛阳，朱序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但杨佺期为首的一帮将士却感到愤懑难平。他们在前线奋力拼杀，取得了大胜，朱序运筹帷幄，亲自率领留守洛阳的区区三千将士击退了翟魏的进攻，只是因为皇陵中一件印玺丢失就“功过相抵”了？
杨佺期怒道：“那印玺有什么稀罕的，昔日愍帝受辱，玉玺就落入了外人之手，下落不明。为一件已经丢失了数十年的印玺，就抹杀掉将士们用血肉生命换来的大胜，是什么道理！难道我们128条将士的性命，千余人的鲜血，还不及一块印玺！
这次与西燕大战，虽然取得了大胜，但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晋军有128名士兵军官失去了生命，各类轻重伤者合计超过千人。这一仗晋军渡过黄河，主动迎战西燕军队，在胜利后继续追击西燕大军上百里，打出了晋朝的威风，军中上下无不欢欣鼓舞。朝廷的一道谕旨下来，不加赏罚，给众位将士泼了一头冷水。
朱序道：“那玉玺关系国家气运，朝廷看重，也是有道理的。”
姬福羞愧难当，暗恨自己拖了诸位前线将士的后腿，“末将愿意前去西燕，取回玉玺，将功赎罪！”
朱序：“我已经说过，此事从长计议，不能让诸位任何一人为夺回玉玺深入虎穴。”
杨佺期：“哼，国家气运！气运是什么东西？依我看不过是民心所向。若普天之下人人都心向晋朝，晋朝自然气运昌盛，若是朝廷昏庸不堪、鱼肉百姓，令人神共愤、人心思变，晋朝自然就气运衰微。那玉玺只是一块石头，即使有些灵异之处，又怎么能敌得过天下民心向背？朝廷为了一块石头，伤了千万将士的心，我看这才是有损国家气运的根本！只可惜那些高坐庙堂之上、只知道饱食终日清谈享乐的人根本看不清这个道理！”
杨佺期虽然不是修行人，但他对虚无缥缈的“气运”的见解很有见地，可谓一语中的。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朱序叹口气，皱眉道：“广威将军慎言，这番话，只能在我这大厅中说说而已，我就当你这是发发牢骚。”
因为家道中落，不被大家士族认可，杨佺期一直梦想着荣立战功，恢复家族昔日的荣耀。没想到这一场大胜却被小小盗墓贼搅黄了，他心中愤懑不平就可想而知了。这番话若是传到皇帝耳中，轻则罢官，重则满门抄斩。
杨佺期道：“末将知道将军一片体恤爱惜之情，只是朝廷对我等没有丝毫体恤爱惜。在有些人眼里，我们只是些鹰犬罢了。用得着的时候，鹰犬还能混一口饭吃，用不着的时候，兔死狗烹就是我等的下场，远的自不必说，近的只需看看桓家、谢家的前车之鉴，哪一个不是如此？将军劳苦功高、为国为民，末将感佩不已，只是也为将军感到不值。将军想辞官归乡朝廷都不准，末将以为，将军还是早些为自己打算吧。”
朱序作为一方主帅，自然不可能在一群下属面前像杨佺期这样非议朝廷，若他说出这番话来，会造成军心动荡、分裂。但他内心深处对杨佺期的话是有几分认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