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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下过一场雨的S市，天空格外澄净。
“妈妈，你快来看，那个飞机就在那个屋顶上，它是不是要掉下来了？”一个大约五岁左右的胖乎乎的小男娃趴在窗边惊叫着。
随着小男娃的喊声，一个穿着红白格子家居服的年轻女人走出来，那正是阔别S市五年之久的沈琳。
只见她快步走到小男娃身边，顺着他指的方向，沈琳只看到了飞机划过天空留下的一道白。
“妈妈，飞机是不是掉下去了？”小男娃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回头问身后的女人。
“没有。”沈琳温柔地在男娃额头上点了点，“不许胡说。”
“妈妈，真的，我看着飞机就是掉下去了。”男娃很固执。
“好吧，小柚子，你告诉妈妈，你为什么认为飞机掉下去了呢？”沈琳略略无奈地问小男娃。
“你看，那个飞机，咻，那么快，那个房子就把它藏起来。飞机呢？不见了呀，那就是掉下去了。我看乐迪的时候，它开的飞机就是咻，就掉下去了。”小柚子特别认真地解释了一番。
沈琳听完男娃一番云里雾里的解释，哭笑不得地起了身：“好啦，你继续看动画片吧，妈妈事情还没处理完。乖，不许再吵我了哦，好吗？”
沈琳抬步要往房间里走。
“飞机如果掉下去了，人就会死掉。人死掉了，就是代表没了。什么都没了。”小柚子突然说。
人死了，就代表没了，什么都没人……稚嫩的话语，却偏偏如同一把把利刃快准狠地插入了沈琳的心脏。沈琳的脚步僵在那里，她的双手不由得攥起来，好一会儿，她才困难地开了口：“宝宝，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小柚子在沙发翻滚起来：“你忘了吗？你给我下载的科普岛，上面就有说呀。哈哈哈，妈妈。你笨笨哦。”
沈琳闭了闭眼睛，然后一步一步地挪回了房间。只是她再也没有力气坐到工作台前完成之前的工作了。进了房间后，她颤着手拿了一瓶红酒，倒了半杯酒，一口气全部灌了下去。胃里一阵热辣，她才捏着空杯子扶着沙发坐了下来。
五年了，足足五年了，她以为时间足够长，长到她足以忘记所有的前尘往事。可是为什么？只是小柚子几句不经意的话，她的内心就震荡成这个样子？
难道她还是没有放下他吗？
不，不是的。早在五年前那一天，她就告诉过自己，她会好好活下去，她会活成一个新的自己。这五年来，她做得很好不是么？她有了小柚子，有了全新的生活，全新的朋友圈。和过去的人，过去的事，毫无牵连。
沈琳蜷进沙发里，她抱紧自己。心里一遍又遍的呐喊着：沈琳，你不再是五年前的你。你不要再想那个人了，他已经死了。所有的爱和恨，因为他的死而一笔勾销……可是，可是她真的没有想要他死。
沈琳心底另一个声音尖着嗓子狂叫：你承认吧，就是你要他死的。他如你所愿死了啊，你不是很心吗？他死了，变成了一捧灰，一堆白骨，埋在黄土里。从此青天白日，再无相见之日，再也不会见到了。
沈琳想到李洛辰没有了，他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变成了一粒尘埃，变成一颗石子，或者变成一阵风，一朵云……他也许是任何物体，但他不会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个总喜欢看着她，逗她笑的人，烟消云散。
她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千万只手反复揉搓着。她觉得呼吸好困难，她想逃，却又无处可逃。她想躲，却再也没有一个怀抱可以让她依靠。
她要怎么办？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小柚子跑进了房间，他爬到沙发，使劲地推着缩成一团的沈琳。
“小柚子，妈妈有点儿难受。”沈琳不停地倒吸着凉气，那杯酒喝得太急，她这会儿胃抽痛起来。
“妈妈，我帮你揉揉肚子，就像你平时帮我揉肚子一样。”小柚子说着就用胖乎乎地小手去揉沈琳的肚子。
沈琳看着趴在她身上的小生命，至少五分钟那么久，她才让自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好了，宝宝，妈妈没事儿了。你去玩吧，等会儿妈妈带你去吃饭。”沈琳有些吃力地将小柚子从沙发上抱了下去，“谢谢宝宝。”
“妈妈，你真的好了吗？”小柚子很担忧地看着她，“你总是胃疼，可你总不愿意去医院，你不乖。”
“对，还是我们小柚子最乖。”沈琳面色苍白地笑了笑，把小柚子哄出去看动画片后，她窝在沙发里又发了一会呆然后回到工作台前。
全新的人生，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快乐。
日子很慢，生活很平表，一日复一日。重回S市已经一月有余，小柚子已经去了新的幼儿园上学。每天送完小柚子，偌大的房子里，就剩下沈琳自己。
这座城市，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她不该回来。
可她还是回来了！
她到底还在期待一些什么？她还想知道什么真相？
小柚子上新幼儿园的一个月零九天，那天下午，她处理完手上的工作正靠着沙发发呆。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屏幕上静静地闪着小柚子老师的电话。
有五年的时间了，她的手机都是静音状态。重回S市后，她重新换了新号，这个新号能打进来的。也只有小柚子的老师。
“徐老师，你好。”她稳了稳神才接起了电话。
“沈小姐，很抱歉这个时候给您打电话。”电话那头的徐老师语气很不安，“是这样的，小柚子中午去厕所的时候和一个小朋友发生了一点冲突，是很小的事情。但对方家长坚持要见您，沈小姐，能麻烦您来一趟吗？”
沈琳皱了皱眉，她花那么昂贵的学费，老师竟然连这么点小问题都处理不了么？
“沈小姐，我知道很为难您，真的很抱歉，我……”徐老师声音都颤起来了。
沈琳起了身：“好，我现在出门。”
“太谢谢您了，沈小姐。”徐老师如释重负。
沈琳想着是对方家长找麻烦，她不能输了气势。于是，她花了几分钟时间，好好地将自己收拾了一番，然后拎着包，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她开着车到幼儿园时，幼儿园园长和徐老师恭候在那里，沈琳走过去时，她们十分客气地迎了上来。
“沈小姐，辛苦你了。”园长说。
“不会。”沈琳淡淡的语气。
在园长和徐老师的带领下，沈琳来到了幼儿园西侧的办公大楼。对方家长等在会议室，园长和徐老师却只止于会议室门口，足以见对方的来头之大。
“沈小姐，对方家长在里面等你。”园长敲了敲门，里面沉沉地应了一声进。听到回应后，园长拽了一把一旁的徐老师。两个人跟逃命一样跑掉了。
沈琳觉得真是好笑，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难不成对方家长还要因为小孩子打闹将她告上法庭么？
沈琳伸手推开了会议室的门，会议室很大，因为太大，又没开灯，站在会议桌旁边的那个高大的男人显面目模糊。
沈琳踩着高跟鞋又往里走了几步。
站在会议桌的男人抱起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沈琳，还真是你。五年不见，你倒是没变，还是那么美。”
沈琳听到声音，她骇了一跳，但还得保持了镇定。五年的时间，虽然她还没有修炼成佛成仙，但做到表面的不动声色已经足够了。
“原来是你，我说为什么对方家长一定要见我。”沈琳说着就自顾自地拉开始会议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陈可凡，说吧，费这么大力气找我来做什么。”
“沈琳，你说这话未免太轻巧了吧？”陈可凡双手撑桌，“你不先解释一下，小柚子怎么回事儿吗？我问过园长了，那孩子今年四周六个月。如果我没有判断错，那不是你生的吧？”
沈琳看了他一眼：“这和你找我来没有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陈可凡郁愤起来，他用力敲击了一下桌面，“沈琳，你对得起李洛辰吗？你的心呢？石头做的？”
“我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不需要你来管。陈可凡，如果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那么，对不起，我没空。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沈琳站起身，她需要马上离开这些，否则，她努力维持的镇定就要崩塌了。
“沈琳，你变了。”陈可凡的语气很沉痛，“李洛辰为了你，真的不值得，一点儿都不值得。”
沈琳开始往外走，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
“为了你，他搭上了自己的命，沈琳，你没有心吗？”陈可凡愤怒的质问。
为了救她？沈琳感觉自己的被人狠狠敲了了一记闷棍，陈可凡他在说什么？李洛辰是为了救她吗？他明明是为了他自己。
“你觉得我会信吗？”沈琳咬着牙，语气更加冰冷，“陈可凡，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死去的人也死了，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过去？”陈可凡走到她面前，“沈琳，你真的能过得去？”
沈琳绷直了后背。她在心里拼了命的告诉自己：沈琳，不要再回到过去那种日子了，你现在是全新的自己。你就不该回来这里，还是离开吧，离开一切才会结束。
“对，我能过去。”沈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然后她从陈可凡身边擦过，她拉开沉重的会议室，门“砰”一声关上。
躲在不远处张望的园长和徐老师听见，吓得噤若寒蝉。
沈琳走到拐角处时顿了顿脚步：“赵园长，小柚子上学上到今天为止，麻烦你给他办退学手续。”
“沈小姐……”
沈琳迈步朝前走去，她没有再回头。
小柚子听说不再去幼儿园上学，他很不能理解，跟沈琳闹了好几天。闹得沈琳身心俱疲，不得不将看动画片的时间一再延长。
只能离开这里吗？沈琳问自己，当年的事情，是她亲眼所见。可陈可凡为什么说，李洛辰是为了救她才死的。
那么，就去问个清楚啊。沈琳打了个寒颤，她光是想到那些人，那些面孔，那些她再也不触碰的伤痛，她就宁愿让所有的往事死在心里。
沈琳退缩了，可她逃得过自己，却逃不过心魔的折磨。她开始反复的做乱七八糟的梦，梦里是乱七八糟的人，那些面孔闪得太快，快得她一张也抓不住。
“妈妈，你都好久没有带我去公园玩了。”小柚子看动画片看累了。他又跑来闹沈琳。
沈琳很头痛，也许她不该给小柚子办退学。陈可凡能通过幼儿园找到她，找到这里其实也不是难事儿。
她为什么要躲他？是因为她心虚吗？
“妈妈，你又发呆了。”小柚子有些不高兴摇着她。
“对不起，宝宝。”沈琳有些歉意。
“那你带我去玩，行不行嘛？”小柚子追问。
“我打电话让阿姨过来，让她陪去，好不好？”沈琳问，她这几天精神太差，不得不请了个家政阿姨。家政阿姨人很好，小柚子和她也很亲。
“那好吧，你现在就给阿姨打电话。”小柚子说着就屁颠屁颠地跑到工作台那里拿过了沈琳的手机。
家政阿姨带着小柚子出去了玩了，沈琳这才能倒上一杯酒来麻醉自己。都说酒是抚平心伤的良药，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越喝越清楚。
她想也许从最初就是错了，什么都错了。她不该遇见李洛辰，她不该爱他，她更不该恨他。她不该离开，她也不该回来。她最不该的是……留下小柚子。
她连自己的都事情都弄不好。凭什么以为能负责好一个孩子？
沈琳的心抽痛着，她摇晃坐起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灌下去。酒精开始在她体内燃烧，她趴在沙发里，任由自己沉醉。
睡吧，睡着了，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了。
沈琳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她梦见了李洛辰，他还是像过去那样好看，还是像过去那样喜欢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身体，他在她耳边说，沈琳，你是我的，我的。
沈琳很想告诉他，她很想他，这些年，她一直都很想他。可是，看着他的眉眼，她就没有勇气说出那些话。
陈可凡说，他是为了救她才死的。
可这五年来，她是靠着恨才能支撑下来的。
爱会消失，唯有恨才永恒。如今，陈可凡轻而易举地将她心中恨击碎，她最恨的人，为了救她，死了……
她要如何活下去？
在梦里，沈琳哭得很伤心，李洛辰抱着她，他就那么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她，他说，没事儿的，有我在，你不要哭，你哭得我的心都乱了。
沈琳哭得更伤心了，她想更力地抱紧他，她想告诉他，她不再恨他了，过去的一切都是她的错。但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在身体在她的手里一点一点开始散开。就像沙子一样。她拼命的抓，他的身体流失得更快。
“洛辰，不，不不不，你别走，别丢下我，我不要一个人。”沈琳崩溃大哭着跪到地上，她的手里，只剩下一捧空气。
她从梦中哭醒过来，她还在躺在沙发里，茶几上，屏幕不时闪烁一下。沈琳撑着沙发坐起来，她拿过手机，家政阿姨打了她三个电话了。见她一直没有回，她便发了条短信，说带小柚子吃完晚饭才送回来。
沈琳回了个好字就放下了手机，头痛得厉害，她踉跄着脚步进了浴室，放了一浴缸的热水，她泡到了温热的水里。
泡了个热水澡。换了套家居服，沈琳觉得舒服多了。她去厨房找了些吃的，又热了杯牛奶。胃里不再那空了，她才感觉自己有了一些人气。
以后要怎么办？带着小柚子重新回到原来的城市吗？想到小柚子，沈琳又有些纠结了，回到S市，虽然有一部分私心是为了自己，但更多的，她还是为了孩子。毕竟这里有最好的资源，这座城市有更利于孩子成长的硬件设施。
沈琳想着这些，不由得又苦笑，谁能想到，她堂堂沈琳，有一天，会为了一个孩子，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去做这么多的事情呢？
五年前那场噩梦一般的往事之后，她逃离了这座城市。在不断的逃离中，她有一天在福利院看到小柚子，那双眼睛，像极了一个人。她就那么鬼使神差的，费尽周折地收养了他。
这五年来，她把小柚子从一个小婴儿慢慢地带大。个中艰辛，实难为外人道也。也幸好有小柚子，她才能有活下去的动力。看着他的笑脸，她才能感受到每一天阳光的温暖。
沈琳又想，在另一个世界里，李洛辰还好吗？他会不会也和她一样，收留了一个小生命。曾经，她和他都以为，他们会一起白头到老，还会生很多个孩子，有一天，等他们白发苍苍时，孩子们能坐在他们的身边，听他们讲从前的故事。
可是，这个世界上却从来没有如果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