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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越返府邸从御街经过,天子以金吾七驺开道。
开封府知府苏颂沿途以兵丁护卫,此外街道司的兵丁也出来维持秩序。
一路之上浩浩荡荡,威风无比。
但见穿红衫的兵丁和着青衫的街道司兵丁混在一处维持着街道秩序,而左右道路上都是欢呼或焚香参拜的百姓们。
士人们皆遥遥长揖,以表达心底对章越收复汉唐故土的敬佩之情。
酒客都是金樽倒满,豪饮一杯。
不少初到京师的年轻人,见到汴京之广大,繁华,奢侈都是目不暇接。
无论是溶溶之汴水,还是樊楼上的美酒佳人,青楼楚馆里的笙歌曼舞。御街之上的名臣将相,天街下的王侯公卿。
这软红十里令人目不暇接。
初入汴京的人很少有不为此景所震撼,所留恋,恨不得一辈子都留在此处。
在章越座驾经过天街时,一旁有两个年轻士子正看着这一幕。
“子宣,你看那是章相公的座驾!封侯拜相,乃我读书人之所愿吧。这一次章相公辅圣天子收复凉州,怕是要进位国公了吧。不到四十岁便有这等功业,古今有几人可以企及。”
另一旁一名消瘦的士子点点头,望着章越的座驾行过。
前面的士子转过头来道:“子宣,你说你爹爹识得章丞相那是真的吗?”
“还是他年少时在浦城的同窗。”
那士子道:“你错了,我爹爹从未与我说过,是我有一次听旁人聊天时得知的。”
对方难以思议地言道:“奇怪啊,你爹爹有章相公这般的同窗好友,却从未想到要他帮过什么。你这一次至汴京来读太学,断然也没有带家信给章相公吧。”
“这实在令人想不到。你爹爹素来以清正闻名,真是人品端方。不过话说回来,也正因为如此,方得司马学士的赏识了。”
这士子自是郭林的长子郭宣。
……
经过百姓夹道欢呼,章越返回府邸后,却是一脸疲惫地闭上眼睛。旋即彭经义与道:“丞相,客人来了。”
“好。”
章越起身走到外间的会客之处,但见一名商人打扮的人坐下首。
此人并不是普通的商人,普通商人也见不到章越。之前章越将当年与王韶一起打熙河路的买下的土地全部出清。
这名商人一口气全部买下了,而且是以最高的价格,一分钱不还价地以现钱结清。
“小人从辽国而来拜见章相公。”
见他一口道出了来意,章越道:“你果真是辽国那边来的人。”
对方道:“小人并非辽国奸细,而是说客。”
章越失笑道:“好,说说你的来意!”
“小人这才闻知,章相公已是收复凉州,故先与相公道贺。”
“辽国贺我收复凉州?”章越反问道。
“不错,相公还记得耶律颇的?”
章越笑道:“老相识了,听说他已在辽国拜为吴国公。”
对方道:“小人来时,他已是北院枢密使了。”
章越道:“那要恭贺吴国公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莫非贵使也是耶律颇的派来的。”
对方摇头道:“耶律颇的是我大辽第一能臣,可惜之前一直被奸相耶律乙辛所押的。”
“小人并非耶律颇的派来的,但是也代表了与他一并的我大辽有识之士。”
章越点点头。
“辽国内部有不少人一心要修睦与宋朝的关系,但是宋朝若继续对党项用兵,如此两家关系将难以维持。”
章越道:“继续说下去。”
对方道:“吴国公等大臣们的意思,是希望章相公能维持两国之和平。”
“对此我们辽国可以摆出大兵压境的态势,迫使宋朝不再轻易攻伐党项,而章相公也可以劝说宋朝天子罢兵。”
章越言道:“可是你们辽国不知,正是我主张出兵凉州的吗?”
对方道:“章相公主张收复凉州,是为了再造中兴,却并非一定要灭了党项。”
“敢问章相公一句,若真灭了党项,陛下还会如以往那般器重你吗?”
“当然对我们辽国而言,也需要一个既能干的宋朝宰相,这般才能推动我们从上到下改变以往的旧习,使大辽再度兴盛。”
章越道:“说得好。”
“最要紧的是我辽国去年遭了天灾,亦闹了饥荒。所以举国上下不愿意再战,但若宋朝出兵党项,辽国皇帝必会一意孤行。但是苍生黎民何其无辜!”
章越道:“辽国有你这般的忠臣义士,也是难得。”
对方道:“在下是衷心希望能宋辽和平共处。若是宋朝能停止对党项的停止攻略,则宋辽则可各自长治久安。”
章越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但若党项执意不可言和呢?”
对方笑道:“对付党项,我们自有办法,丞相放心,三个月之内,党项必将议和的国书奉上。”
章越道:“你有如此把握?”
对方道:“小人虽一文不名,但既为说客千里来见能一言九鼎的章相公,就是能在辽国庙堂上一言九鼎的人物所派。故小人的意思,也就是他的意思。”
章越心道,这一幕似曾相识,上次也是自己与耶律乙辛绕过两国皇帝,各自私下谈条件。
章越道:“好,此事我答允你。”
对方大喜道:“宋辽两家本是兄弟之国,而为了百年和平能够延续,并继续延续下去,小人真是要谢过章相公了。”
“这些年咱们不也是允许岁币中有一半使用盐钞吗?我们辽国是很愿意一直与章相公这位通经济的能臣打交道的。”
对方起身告辞后,章越吩咐道:“好生看护此人出境。”
……
等对方离开后,章越方稍稍歇息,说实话收复凉州对他而言是夙愿以偿,但身在官场多年,对大起大落已是有些麻木,身心实是疲惫。
其实攻下凉州对他而言,功业是一个高峰,但接踵而来的却是更多的事物。
所以府里什么备宴庆贺,他早就免了。晚饭一碗寡淡的小粥足矣。
百官和万民恭贺他收复凉州之事,他心中已毫无波澜。
“相公,郭宣到了汴京了。”彭经义向他禀告道。
章越一听笑道:“甚好,他到汴京来,怎也不知见我这叔父。”
彭经义道:“郭师兄的性子我清楚,若是相公你落魄了,他对你会不离不弃,若相公你显达了,他则会站在远远地默默看护于你。”
章越笑着道:“我阅人无数,而当今世上似师兄这般的又有几人。”
“不过不能让师兄的儿子也如此食古不化,你让郭宣来此一趟,多晚都行。我等着。”
“是了,不要惊吓到他。”
彭经义笑道:“好的,我这就用车马接他来。”
章越点点头心道,到他这个年纪,缺的不是功业,而是少年时珍贵的感情。
如今也只有见见这位故人之子,能令他生出期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