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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人起身道:“自国师洞察天机,示警蝗灾之后,我等便传陛下圣旨赶往西南大旱之地,提醒百姓提早秋收。但因农作物成熟的时令不同,地域又广,没能赶在蝗灾之前收完。蝗虫来时遮天蔽日,吞食禾田,说出门不见五指也毫不为过!”
另一位钦差也道:“是,蝗虫来时乌压压一片,恍如暴雨一般,我曾去老乡家讨过水,院外的水缸,一瓢下去尽是蝗虫!”
两位钦差说的让这些久居京城,且养尊处优的达官显贵毛骨悚然。
有见识的大臣说道:“说蝗虫过境颗粒无收已经算是好的了,若要我说,必然是寸草不生啊!”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那钦差又道:“蝗灾之年,乡民常用竹竿撑起八尺白布来扑打蝗虫,但人工所为收效甚微,我等按照国师所授,用‘壕堑掩埋法’和‘篝火诱杀法’,远胜于人工扑打,这才能及时治灾,减少损失!”
众人少不得要对国师的大智慧来一番吹捧,明净川却淡淡说道:“在蝗虫必经之地挖坑,再将其扑打入坑加以填埋,在民间杂记中有过记载,只不过太平百载逐渐被乡民淡忘罢了。至于用篝火引诱蝗虫,再将其扑杀……”
他深邃的瞳眸扫过一众臣工,众人无一胆敢与其对视,甚至非常清楚这样的目光代表什么。
“古有大蝗之年,民祭且拜,坐视食苗不敢捕。曾有官员上奏:‘秉彼蟊贼,付畀炎火。’诸位大人但凡多花点心思于民生之上,也不至于让本座今日这般瞧不上。”
众人只觉羞愧,自大斉立国开始,不论君臣都太过仰仗国师治国,长此以往逐渐忘记了身为臣子的职能。
自这位国师承袭了先国师之位,似乎对他们要求的也越来越严格了,重修历法不算,还新增了多项官员考核制度,低品级晋升要考,年终对校要考,犯了小错也要考。
最可怕的是,国师偶尔上朝,时不时还会拎几个人出来考问,这也是他们每每不敢跟国师对视的原因。
唯恐确认过眼神,下一句就听到:你,过来,告诉本座,何解。
答对了,得一句‘不错’‘尚可’。
答错了,便是‘你是如何考中进士的?不觉羞愧吗?’‘你坐到今天这个位置,难道全是仗着裙带关系?’‘大斉有你这样的臣工,国之将亡!’
此时被不留情面的批评了,众人也只有低头垂目的份,自是不敢辩驳。
诚安帝有意缓解气氛:“此番治灾多亏了国师妙计!朕近日召尔等前来议政还有一事,钦差回禀,虽然蝗灾得以控制,但仍有不少田地被蚕食,无数禾苗遭殃,马上就要入冬了,救灾刻不容缓啊,诸位爱卿有什么提议尽管说来。”
刚被国师瞧不上的众人不敢懈怠,纷纷各抒己见,将历朝历代的救灾之策都一一提了个遍,其中囊括了灾粮怎么发,灾银怎么分,事无巨细,各部分工明确。
诚安帝觉得不错,看国师点头了,这才安排了几个人负责此事。
“救灾是大事,不若让储君监察?”
提出这个建议的是皇后母族杨家,大斉无远攻近战,诸位皇子想要历练便少了一方途径。
但若将救灾的差事办好了,无论在百姓还是在臣子的心中都会有一定分量。
诚安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看向明净川,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
后者薄唇微启,假装没看到诚安帝炙热的目光:“也不是非要监察不可,监察也并非非皇子不可,陛下可以自行定夺。”
底下杨国舅没好气的撇撇嘴,国师又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了,既不保太子,也不保任何一位皇子,也不知他心里真正的储君是谁,难不成是八皇子?
若是八皇子,对他们杨家也不亏,毕竟八皇子也是杨皇后所出。
诚安帝想了想道:“太子监国,抽不开身,且让瑄儿去学学吧。”
皇帝钦点了大皇子,众人只能应下,不敢反驳。
倒是有不少大皇子一派的人在偷着笑,若不是杨国舅提起监察一职,他们还真不知该怎么把大皇子提出来。
眼下杨国舅给别人做了嫁衣,还不知有多懊恼呢。
诚安帝准备要散会,明净川却又开口道:“救灾和治灾终究不是一劳永逸之法。”
众人齐齐看向这位年轻的国师:“请国师赐教。”
“古语云,‘旱涸则鱼、虾化蝗,故多鱼兆丰年’。”
他说着便起身步下台阶:“本座年少之时与师父云游,曾访过一处,凡是蝗虫经过之地,常有蜂窝状的小孔,当地百姓坚信一旦河床干涸,鱼、虾将会化蝗蚕食庄稼,故而日夜挖掘,或浇灌百草毒,能一定程度上控制蝗虫的繁衍。”
“这个法子我知道!”刚回来的钦差迫不及待的举手:“此乃‘据虫除卵’之法!下官临走的时候也跟当地官员嘱咐过了!”
他眼巴巴的看向明净川,若有尾巴一定摇起来了,上头还要挂三个字:求夸奖!
后者淡淡看向他道:“法子是好法子,可惜耗费大量人力和时间,尚不可根治。”
尾巴蔫了下来,宝宝委屈,但宝宝不说。
“本座和师父提议,让当地百姓在干涸之地,种植蝗虫不吃的绿豆豌豆以及桑榆之物,既能在荒年储备口粮,也可以在垦殖过程中杀灭虫卵,一举两得。当地百姓用了此法之后,第二年师父着人去问,当地并未再有大规模的蝗虫泛滥。”
“国师大人这‘垦荒除蝗法’实在是妙啊!”
“微臣愿亲自前往灾区,传授百姓耕种桑榆之术。”
“如此甚好,种桑养蚕,还能给百姓多一门营生。”
众人拨云见雾,各抒己见,分工明确已经开始跃跃欲试了。
一国之君也十分满意,这么一个预示着国君无德的大灾难就在明净川手底下化解了,既不担心饿殍遍野,也不担心百姓乞讨进京,心里不能更舒坦。
大致定下了救灾人选的先锋队,并拟定了明年开春前往灾区的第二批救灾人员,诚安帝大手一挥决定散会。
明净川亦告辞打算回司天监,却冷不丁的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爽笑:“哈哈哈!这蝗灾肯定闹不到咱们京城来!”
“那可不一定,今日晨起我还看到不少蝗虫飞来飞去!”
“你现在再去瞅瞅,大街上还有几只蝗虫?”
“这事我知道!鲜公楼的厨神正带着全京百姓满大街的抓蝗虫呢!晌午的时候,一个蝗虫还能换一包薯片,现在怕是千金难求!”
“厨神抓蝗虫做什么?还有,薯片又是什么?”
“你连薯片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到底是不是京城人氏!”
“你到底是不是大斉人氏!”
“姜大人!你是乡下来的吗?居然没吃过薯片?”
“我……”
被质问的姜大人哑口无言,有些欲哭无泪:“我这不是在不耻下问吗!诸位大人赶紧给我说说。”
“厨神要蝗虫当然是用来油炸的啊!撒上芝麻,抹上酱汁!那叫一个香啊!”
“没吃过别胡说!那得用烤的!撒胡椒和辣椒!那味才正宗!我来时内子才做过!”
“我吃的是厨神亲手做的,你说我没吃过?!”
众人吵吵嚷嚷的出了朝闻殿,冷不丁看到明净川黑沉着脸站在门口,纷纷噤声,小心翼翼行礼,快步离去。
走的远了才又高谈阔论起来,其中不乏后悔没叫家丁多抓几只蝗虫的。
“嘿,邱大人,你说有厨神在,来再多的蝗虫也得被我们全京上下给吃光了不可!”
又一个不怕死的出来了,对上明净川的目光,缩了一下脖子正要加快脚步,却听明净川道:“站住。”
那人自知失言,哭丧着脸道:“下官谨记,不可贪图口腹之欲,修身养……”
“你退下,邱大人留步。”
躲过一劫的人行礼后匆匆离去,临走给了邱文山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不是他不仗义,实在是马上就要年底了,再被国师考校不合格,一怒之下降职,他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呢!
邱大人你老家都是做生意的,家财万贯,应该不差这点俸禄!先溜为敬!
邱文山被国师留住其实并不意外,从散会后听到‘厨神’两个字满天飞的时候,他就开始隐隐有点担心了。
此时他拱手作揖见礼,后者抬手,虚虚扶了他一把,那意思是不必行礼了。
邱文山讪讪:“国师有何指教?”
“他们口中所说的厨神,大人可认得?”
邱文山看着自己的脚尖,该来的总要来的。
“正是小女玉珂。”
“也是本座未来的夫人,试问,国师夫人满大街追着蝗虫跑,成何体统?”
邱文山略有些惊讶的抬头,只见明净川眉眼间虽疏离清冷,但精锐的眸光以及紧抿的薄唇,都显得极为较真,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既有婚约在身,这一点是没法否定的。
“大人身为人父,有教导子女之责,据本座所知,邱三姑娘连日来在外抛头露面不算,如今还在鲜公楼与男子共事。清闲贞静,行己有耻,乃女子之德,大人不会没教过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