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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天监监丞萧修还在带着下属整理文档，统计历年地动的时间和天象，翻开的古籍并注解铺了好几张桌案，承王来了都没顾得上打招呼，只派了个人将他送到明净川的房中。
直到那房内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外间众人皆是一怵，纷纷停下手上的工作，齐齐看向那紧闭的房门。
“大人……”下属不免紧张的看向萧修：“要不要进去看看？”
“这……”萧修愣了愣，最终还是摆手道：“干活干活。”
话虽如是说的，但众人还是有意无意的向那房门的方向伸长了耳朵。
此刻房内，承王正被一只青筋毕现的手死死捏住喉头，背后抵在墙面之上，一张脸因为窒息而憋成了猪肝色，地上倒落的是他方才挣扎时推倒的花架。
但饶是如此，也没人胆敢进来，哪怕是过来问问……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恐惧，他还想挣扎，手臂却因脱力都无法伸展。
双腿急蹬时已经开始痉挛，他没想到明净川会杀他！
他没想到明净川真的会杀他！
他发不出一点声音，五官扭曲至变形，暴突的眼球下是密布的血丝，他在生命最后一刻向面前之人求饶。
他说我错了，国师大人我错了！
但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面前之人冷若冰霜，明明被奉为神明，此刻却如那索命的活阎罗，眸光冷厉，五指如铁。
他只消稍稍用力就能将面前之人的脖颈拧断，但他却又恍如在享受这样折磨的过程，看着他的生命慢慢流逝于自己的手中。
国师大人……国师大人！
承王赵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毫无尊严的祈求着，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脑中已一片空白。
直到整个人像一片破布一样沿着墙面滑落在地，他瞬间想了很多，想到那些曾在夺储之争中死于非命的皇子。
想到父皇毫无所长的上位之路，想到了，想到了他和太子也曾兄友弟恭过……
“咳咳！咳咳咳咳！咳——！”汹涌而至的空气灌入肺腑，呛的他几乎咳出血来。
他吞咽不急，只剩下猛咳，眼泪、口水，连带下身都有些失禁。
狼狈不堪如他，劫后余生。
他知道，他活下来了，在明净川对他起杀心的时候，他活下来了！
直到半晌之后，他终于适应了这活着的感觉，胸肺间已是咳的生疼不已，而脖子上已是一片火辣辣的灼热。
急促呼吸间，顺着面前那白底金线的衣袂向上看去，国师一段劲腰以玉珏腰封束紧，上头坠着一枚镂空的金铃铛。
他在邱玉珂的发上亦见过同样的铃铛。
“多，多谢国师大人不杀之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哆嗦，明明想跪下，却有些不受使唤，半晌之后才摆好了这个姿势，却是匍匐于他脚边，未敢抬头。
立于他面前之人一开口就带着肃冷之气：“你当知自己为何该死！”
“我……我，我不该，不该鬼迷心窍，去，去向三姑娘下手……”
他浑身脱力一般，以额头抵着地面，整个人在微微发颤：“我错了，错了……”
“你有三罪！其罪一，不该与虎谋皮，滥杀无辜！其罪二，不该罔顾人伦，拿骨肉相搏！其罪三！不该引祸入京，撼动国本！”
“我认罪，认罪……！”
承王吞咽了一口口水，闻到自己身下溺出的味道，不由闭上眼睛，屈辱且难堪。
原来在生死之间，什么风流无双，温雅如玉都已粉碎的渣都不剩，连最后的体面都在搏命间丢的干干净净……
“你身为皇长子，陛下亲封承王，却与外族暗中勾结！蝇营狗苟！当真以为本座不是你的先生，便不会管束你！任你胡作非为吗！”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国师大人……”
“本座不妨给你一句实话！这大斉皇位，你终其一生无缘碰触！”
这话给他带来的痛楚无异于方才鬼门关前的经历，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脸色苍白一片。
“不要再挑战本座的耐心，安分守己，兴许还能做个闲散王爷！”
“是……”
“滚！”
承王从地上爬了起来，自始至终不敢抬头看他一眼，退至门前方转了个身，稍稍整理了一下杂乱的衣衫，开了房门，快步出去。
他不似才来时那般闲庭信步，面带微笑，此刻几乎是逃一般，垂头弓腰，跑的飞快。
只一眨眼的功夫，司天监众人已经见不到他了。
剩下的人不免窃窃私语，都不敢猜测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国师大人便带着邱三姑娘从里面出来了。
邱，邱三姑娘！
众人大骇，惊疑不定的看着邱玉珂，今天国师大人进宫怎么把媳妇给带上了？
邱玉珂也正尴尬着呢，她来的时候众人还没上班，承王来的时候，为了避免尴尬，她正躲在屏风后头，谁也不知道她在。
“你们，你们好啊……”她干笑，伸出小手打了个招呼，看着司天监内摆地摊一样摆着的书籍古册，一时间有些无从下脚。
“三姑娘……”萧修带头向她打招呼：“这，这里乱糟糟的，让三姑娘见笑了。”
“无妨，无妨，乱说明大家都很忙，都没有玩忽职守嘛……”
天啊，她在说什么啊？
邱玉珂忍不住又是一顿尴尬，被这么多双眼睛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打量的看着，她有种丑媳妇见了公婆的感觉……
“着人进去打扫一下。”明净川说完便拉了邱玉珂的手往连廊的方向行去。
萧修意识到什么，赶忙阻止道：“大人，这，这司天监的书阁之内外人不得擅入……”
莫说外人了，就是司天监的官员，没有达到一定品级也是不能随便进去的。
众人纷纷表示监丞大人不愧是条汉子，敢拦国师大人！
邱玉珂却很守规矩：“那我就不……”
“三姑娘黏人。”
三姑娘：？
大斉国师面不改色道：“而且最近愈发黏人，一时半刻也离不开本座。”
邱玉珂：睁着大眼说瞎话真的好吗？
司天监众人纷纷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埋首于牍案之中，毕竟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被冰山国师喂狗粮……
萧修也是老脸一红：“既，既是如此，那，那大人请，请便！”
“嗯。”
牵着媳妇的手穿过两阁之间的连廊，明净川大步往那书阁走去。
邱玉珂后头抿嘴偷笑，前面的人回头看她：“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国师大人也会有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时候！”
“本座现在恨不得把你绑在身上。”
后者一个怔愣，对上他略有些凶狠的目光，心知他也是怕极了自己再次遇袭，便讨好般挽住他的臂膀：“这不没事吗，更何况你刚才吓住了承王，他应该不会再乱来了。”
“那可不一定。”
承王的筹谋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他于外人眼中是个懒散浪荡，只知打球玩乐的无为皇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很快就和太子分庭抗礼。
若他真有几分治国之能也就罢了，偏偏他的心思不用在正途上，总想着要从其他地方找些存在感。
这就比较找死了……
司天监的书阁之内书架林立，典籍云集，竟让人一眼望不到头。
因窗上镶嵌着云母打磨的叶片做窗，薄如蝉翼，透光明亮，这书阁之中瞧着也十分敞亮，置身于书海之中也毫无压抑感。
“这么多书。”三姑娘绕着书架看了一圈，当前的几排上面放着竹简，但因古字生僻，她也并不认识几个。
“我在宫中大部分时间都在书阁中度过，只怕穷尽一生，也无法将这里的书全部看完。”
“干嘛一定要看完啊，将每一本看过的钻研精透就够我们受益无穷了。”
“说的也是，”国师大人立于窗下，勾唇而笑：“你也是有大智慧的。”
三姑娘不好意思了：“低调低调，你不是要找书吗，你找你的，我随便看看，我能随便看吧？”
“能。”
“好嘞！”
二人各忙各的，明净川在书架之后寻找古籍，时不时抽出一本翻看，没找到自己想找的内容又重新放了回去。
三姑娘则背着手在这里溜达溜达，在那里张望张望，似乎没找到自己想看的书：“我看这里藏书也都很普通嘛……”
“怎样才叫不普通？”
“比如，那种禁书什么的……巴啦啦黑暗魔法！嗯……杀人分尸的一百种方法！还有违逆叛乱，诅咒国运的书？”
“……”
明净川十分想知道她的小脑袋每天都在想什么……
“你想多了，这里只是经史典籍比别处多一些，珍藏的年代亦有些久远，还藏有一些孤本。”
“那为什么不能让别人进来看？如果怕丢了，印制成新的出售也可以啊，那就不是孤本了。”
明净川抬手将高处一本厚实的《海外云记》拿下来，细细翻阅：“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统治御下罢了，若人人都得真理，人人都明是非，立于高处的国君臣子，又有什么手段让旁人服从？这世上总不缺比他们优秀之人。”
邱玉珂好像瞬间就开窍了，在这世间，资源分配是不公平的，教育也是不公平的，立于高山之巅的人虽然少，但他们却掌控并规束着万千生灵。
正是有了命令和服从，这个世界，看似知足常乐，心甘情愿，实则按部就班，盲目麻木的服从着日升日落。
“先生，谢谢你。”
邱玉珂透过那书架的缝隙看向对面垂眸翻书的男人：“谢谢你有教无类，愿意纡尊降贵的教我大哥和五弟，也谢谢你愿意指点了那么多学子。”
后者看她一眼，有些不太自然是干咳一声：“本座不过是看他们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