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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墨隆忽然意识到这么做可能是个错误。复兴孤竹国固然重要，但是以如此狠绝的方式将凶铃的力量释放于人心，定会为人道所不容。不像当今这些强盗，先人疯狂，但也知敬畏。”
墨显说完之后呆呆地坐在面前的柴堆上一言不发，他眼神空洞，言语僵硬，仿佛已身入其中，将自己当做孤竹国国君墨隆。心中满是对于复国与复仇的渴望，同时夹杂着对于邪术的惧怕和担忧。
“最终，国君放弃了邪术大军的计划，将那十三名勇士永久地封印在死地。”
话语之间，墨显再度拿出刚才已经放下的竹竿烟斗并往其中放入些许烟叶，在火盆中轻轻点燃，径自抽了起来，一阵浓烈的烟雾在房屋中升起，烟雾中的感伤最不易为人所发觉。此时此刻，唯有烟叶中的尼古丁可以缓解这位老人的痛苦和伤感。
“人活着，真是苦，无数次我想忘掉这些事，可每尝试忘一次，它反而记得更深，讽刺啊讽刺。”墨显说道。
“我不明白，好不容易成功，为什么要放弃邪术大军计划，这胜利明明就在眼前了啊！”
羊欢被墨显的故事所感动，她实在不理解作为孤竹国最国君为什么在计划已经成功的时候黯然退出。这件事情如果放在现在，那绝对是不能接受也不会为人所理解的事。
“这不值得，更对不起那无辜牺牲的三千字民。”羊欢继续补充道。
墨显轻轻摇头，无奈一笑。
“当时场面过于惨绝，那不是胜利，那简直是灾难。顷刻之间，邪术大军如蝗虫过境，所有的活物无一幸存，就连田野中的野草都被吞噬殆尽，场面极度可怕、可畏。”墨显说道。
“那不是胜利，那是一场十足的灾难。”
墨显沉默许久，再一次强调道。
“孤竹国有仇，有敌人，孤竹国要复国，要生存下去，无论如何也应该依靠人的力量，而不应该寄希望于那些我们并不了解的凶灵。一旦将他们释放出来，对于中原大地，对于天下百姓无异于一场足以灭绝的灾难。孤竹国事小，天下人事大。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国君放弃了这个计划，和大巫二人全力承担后果。”墨显说道。
“后果，这还能有什么后果？”羊欢问道。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要收回那些邪术却也是极为不易。还好，十三名勇士足够忠诚，在他们清醒的时候国君告诉他们原委，十三名勇士无一反对，在一个日落黄昏之时全部自尽于王陵之前，用木桩刺穿心脏，寓意永不现世，永不害人。”
墨显不再说话，而墨云兴走上继续讲述这个未完的故事。我想这个故事墨云兴大概听过很多遍，以至于讲起来朗朗上口，声情并茂。
“十三位勇士二被光荣厚葬，但那些幽暗中的亡灵却不干了。他们对部落发起疯狂的报复，几乎在一夜之间部落损失一半的人和牲畜，到处都是血肉和死尸，场面惨不忍睹！最终国君和大巫走上献祭台，以自己的血肉和灵魂献祭才得以彻底斩断亡灵跟部落的联
系。”
“这就好比是签了一个协议，但孤竹国最先撕毁协议。”我说道。
“大致来说是这样，但孤竹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下百姓。”
“真是个了不起的国君！”羊欢赞扬道。
“既然毁约，那必然有惩罚。”我说道。
“国君墨隆身死，长眠于13名勇士的身前，大巫以灵魂献祭，才能再次封印住四散的亡灵。但所有人似乎都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墨书》，这不是一本书，而是大巫行法时匆匆记下的笔记，不详细，通常人也看不懂，虽然潦草但也可以辨认。我唯一肯定的是，这《墨书》中的东西肯定不属于人间所有，它来自另一个完全邪恶的世界。”
“墨书？”我问道。
墨显站起，隔着窗户看着窗外已然空荡荡的部落，又一阵哀愁涌上心头，难以自禁。墨云兴走上前去轻轻拍打墨显的肩膀，以示安慰。而此刻羊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同时拿出一支笔和小本子，正在一处端正地记录墨显的话语。
我预感这是一份极其珍贵的资料，这个世界至此一份，甚至他还能成为某件事情的关键部分。
“是的，墨书。国君墨隆本想烧毁这本水，可关键时候却被一个人拦下，这个人便是墨初，墨初告诉国君，孤竹国已经亡国，但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子民，而如果留下这本书交给专人秘密保管。凭借书中所记载的强大术法，就算不能复国，但在面对诸侯侵袭时，保住我们墨族后人也是不成问题。用他话说那便是将邪术用于正途。”
“好一个邪术用于正途！”羊欢大惊道。
“但我总觉得这个墨初是出于别的目的。”我说道。
“确实如此，后来墨初趁着趁机杀了继任的国君墨时，夺取《墨书》，随后穿过这片迷雾森林逃之夭夭，再也没有痕迹。”
“那之前部落被攻打跟这件事有关？”
羊欢举起笔，认真记录的同时针对一些关键性的问题而也提出疑问。
“确实如此！因为墨初等人发现真正的墨书其实并没有被夺走，先王墨隆在临终之前已看出墨初的诡计，他命人制作了一本一模一样的赝品交给首领，而真正的《墨书》依然在国君墨隆的墓中。”
“柳生芽，芽者，物之初也，看来柳生家族背后的人大概是墨初了。”
我托着下巴，一字一句的拆解，众人听后，不住点头表示认可。
“这个叛徒，我一定要杀了他！”
墨云兴忽然间面色惊变，恨恨地咬牙说道。此刻墨显再次装填好一些烟土，深吸一口，屋内烟雾瞬间再度缭绕起来。
“墨初一个一个逼问族人关于《墨书》的下落，族人宁死不说，墨初指使手下杀掉了我们中大部分人。多年没见，无论是敌是友，本想痛饮一杯，但他却用屠刀与我握手。他彻底疯了，照着假《墨书》修炼后他变得不人不鬼，但实力却极为强大。最终我没办法，只得告诉他《墨书》的可能藏在王陵。”
墨显眼眶湿润，一脸无奈令人动容。王陵二字在他心中依然及有分量，难以取代。
“墨初带着众人来到国君墨隆的陵墓，忽然一声惊天彻底的长叫出现，紧接着一些长长的比蛇更恐怖百倍的鬼影快速穿梭于密林之中，将墨初的人缠绕至死，枪支和术法对那些鬼影没用，如同当年同燕国交战一般，墨初所有的手下在一瞬间便只剩下血肉一堆。当然，墨初本领高强，还能坚持一会，但随着鬼影越来越多，忽然鬼影之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和一个恐怖的头颅，她一把抓住墨初的脖子，对准墨初忽然一口咬下去!那一口势大力沉，但是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我站在后面看的清清楚楚！”
墨显话语之中带着几分惊奇与不解，他径自抽烟，不管不顾。
“我也不曾想到，先王墨隆的陵墓竟然隐藏着这么凶险的机关。”墨显说道。
“我看未必？”
墨显一言未毕，我粗想之后默默说道。我隐隐觉得整件事情绝非如此简单，能让一个人放弃毕生追求的东西除了良知与道义，惧怕和恐怖，应该还有诱惑和向往。
“哦？小兄弟你怎么看？”墨显说道。
“依我看来，其实《墨书》还是有人全部修炼过，这个人就是国君墨隆。”
“不可能！”
墨显忽然站起，极为激动地说道。
“国君勤于政事，再加上身体文弱，是断然不可能修炼书中邪术的。”
墨初语气坚决，几近癫狂。因为国君墨隆是他心中的偶像和灯塔，是照耀在孤竹国上空最明亮的星辰，是圣、是德、是千古永存的象征。我并未在第一时间回应，因为固有的观念在墨显心中已然根深蒂固，也是我无力拔出的。
“试想，一个以复兴孤竹国为使命的国君，在得到强大的力量之后如果仅仅依靠道德自觉便放弃，那并不现实，如果是你，你做得到吗？”
我看着墨显，极为严肃地问道。
“或许能，或许不能，但如果像先王墨隆那般，我会极不甘心。”墨显说道。
“你如此高龄，按道理已经看透人生的苦难与是非，即便如此，面对心中那些遗憾也会觉得不甘心。一个立志高远的国君，且正值盛年，即便心性善良，又怎么甘心呢？”
我一语问出，墨显听罢，屋内陷入久久地沉静。墨显呆呆地站在原地，如同失了魂一般，任由手中的烟杆燃烧，一时间竟忘了理会。
“既然不甘心，那为什么又要放弃？”墨显吼道。
忽然墨显激动起来，脆弱的房梁再次震动，他的嘴角隐隐流出一丝鲜血，这正是一个人内心翻涌情志大动伤了心神的标志。墨云兴急忙走上，一把扶住墨显，他神情焦急，呼声中带着隐隐的哭泣。
“你们别说了！太公受不了，一堆往事罢了，不提行不行！”
看着墨云兴极为焦急的深情，我心中一软，刚要出口的话再度憋了回来。
墨云兴冲我轻轻点头一笑，算是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