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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老谢传授的计时方法，我判断自己至少被关了三天。
这三天里，我的思想几起几落，经过了激烈斗争，产生过好多想法。我想过大声呼救，也考虑过撬窗砸门，还萌生过趁人送食物来时，对其突然袭击，然后不顾一切冲出去的念头。
不过，尽管思想十分活跃，但我却始终表现得很安静，很平和，并未将那些激进的想法付诸行动。这期间，除了睡觉，我大多数时间都在盘腿打坐，或是来回散步，最剧烈的运动，是不停地做俯卧撑。
在第四天时，随着“咔嗒”一声，顶上的盖板被拉开。一个穿白衬衣的壮汉从上面跳下来，站在铁梯上。他一手举着充电式马灯，一手扶着墙壁，懒洋洋的看着我。他的身上挂着精致漂亮的背带式枪套，手枪插在腋下，正是上次在停车场照过面那位老兄。
因为不适应突如其来的亮光，我不由伸出胳膊去阻挡光线。
“别遮了，出来吧。”那人开口讲话，北方口音。
我跟在他后面，慢慢踏上楼梯。上去之后，那人就把手里的马灯灭了。我钻出去，继续用手挡在眼前，慢慢适应。
出口在沙发边。上面是一间漂亮的起居室，灯火通明。
我几乎是贴着沙发钻出来的。沙发前面有一张实木贴皮茶几，对面是大理石电视墙。电视很大，挂在墙上。电视墙左边有道门，估计是个房间，右边是回转式楼梯。楼梯扶手是金属的，下面镶着玻璃。室内铺的是方形拼花木地板，掩上盖板之后，那地方不过是块地板，什么也看不出来。在楼梯间一侧，可能是运动休闲区，没开灯，但看得出那边有张台球桌。球桌旁边有个洗手台，后面是卫生间。沙发的另一侧是落地玻璃推拉门，外面是个下沉式庭院。庭院地面铺着防腐木，顶上半截有天花板，半截搭着玻璃，以前应该是个天井。
我的视线从室内到室外，不动声色地观察。
面积不小的封闭式庭院里摆了几张藤编圈椅，和一张白色的，具有艺术造型的茶几。那茶几只有三条腿，看上去长短不一，可桌面却并不倾斜。庭院里有几个造型各异的陶瓷花钵，栽种着几株高大的散尾葵。
经过观察和判断，我确定这是在某处别墅类建筑的地下层。因为从天井里看不见天色，此时应该是夜间。
很快，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从上面下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就是那位差点被我勒死的小胡子。跟在他身后的，是个模样奇特的中年人。那人长着一对很有特色的吊梢眉，脸上生满紫色疙瘩，看起来可能五十来岁。他穿了件灰色单层西服，同色长裤，里面是一件黑色高领T恤衫，腰上系着一条黑色皮带，带扣是金属的，金光灿灿。
小胡子没理我，只向那人示意了一下，也不说话，然后就站在旁边。那人走过来，隔着茶几站在我对面，从西服兜里抽出手绢，擦额头上的汗。他用手在沙发上来回比划了一下，意思估计是让我随便坐。
我迟疑一下，便坐下了。那人坐在我对面，继续擦汗。他那条白色手绢好像是专门用来擦汗的，擦完后，他仔细把它叠起来，放回口袋，然后望着我。他的双眼跟常人生得不同，上下分得很开，像是竖着长的。被那双眼睛盯着，我感觉浑身不自在，毛孔都收缩起来。
那怪人看了我半晌，却一言不发。小胡子和那位带枪的大汉也不说话，只是若无其事的站在一旁，偶尔看看我。一时间，屋子里显得很安静。最后，那位老兄终于看够了似的，忽然挥了挥手，对小胡子说：“让他冲个澡。”
他说话瓮声瓮气，带有闽南口音。
小胡子带我到旁边的卫生间，里面有淋浴，毛巾也是新的。
大约二十分钟后，我洗好准备出来，小胡子又递给我一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浅灰色家居服。我想也没想，直接就穿上了。
这怎么也比我那身臭烘烘的衣服强。
当我重新回到起居室，听见一阵门铃声。那声音很近，就从黑暗中的台球桌那边传来。小胡子走过去，打开灯，开门。
那是直通车库的后门。门开后，从外面进来两人，其中一个看上去打扮得很讲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另一个是位小伙子，很年轻，有着一张白净细嫩的娃娃脸，看起来像个学生。三人穿过桌球厅，来到我跟前。
刚进来这位像个大人物的家伙，弯着腰，像欣赏盆栽那样，盯着坐在沙发上故作镇定的我看，足足有三十秒钟。
此人大约五十来
岁，微胖，稀疏的短发修剪得很整齐，还上过保湿水。他穿着奶白色亚麻中式衬衫，小立领，盘扣，衣服下摆两边开着口子，手腕上缠着至少两串檀木珠，其中一段在手里捏搓着。
“怎么称呼啊，老兄？”我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开口问道。
“我姓吴，是你朋友。”那人用蹩脚的普通话答道。
这时，跟他一起来的年轻人拉开了通往庭院的玻璃门，开了外面的灯。那半截天花板上全是小灯珠，开灯之后，就像一片璀璨的星空。
姓吴的捏搓着珠子朝庭院走去，然后转过身，朝我招了招手。
*
自称是朋友的吴先生，把我带到庭院里坐下。
在我俩开始谈话的时候，那位长得让人很没安全感的家伙，跟小胡子一起上楼去了。携带武器的大汉没有离开，在沙发上坐下来，打开了电视。生着娃娃脸的年轻人也没离开。他出去了一趟，拿着我换下的衣服上了楼，然后又回来坐在一张圈椅上，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看了起来。
这处四十平米的地下空间，被改造成了封闭式庭院。侧边墙壁两端都是木头架子，上面摆放着书和各种小摆件，中间空了出来，挂着一幅毛笔书法。那幅字笔走龙蛇，装帧精致，是高仿米芾的《临沂使君帖》。
我不动声色，就等那位吴先生开口。
“我们以前对你不够了解。当然，现在也还是。”他的开场白很简单，语气委婉，腔调古怪，听不出是何地口音。
我没出声。我既不表示认同，也不表示反对。
“相信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们请你来，是为什么。”他接着说。
“我认为这不能被称之为请。”我笑了笑说。
“没错，其实不应该这么说。”吴先生自嘲地笑了笑，露出整齐的，奶白色的牙齿。他接着说，“不过，我们也曾试图礼貌地邀请你，但被你很不友好的拒绝了。我还听说，当时，你拒绝的方式十分粗暴。”
“我那是正常反应。”
“不，小兄弟。”这位吴先生一副老大哥的语气，“你那叫冒失。如果不是我事先有交代，恐怕咱们早就提前见面了。”
“你说的对。”我笑了笑道，“我这个人就是冒失。”
“关你几天，算是一点小小的惩戒吧。”
“我想，我肯定还有什么事情做错了，得罪了贵方。”
“不，不能这么说。其实，我并不确定是不是要请你来。不过，当我发现还有其他人也对你感兴趣，就改变了主意。我这个人，不喜欢有人跟我抢。”
“哎哟，还真不知道，我这么受欢迎。”
“你不知道吗？”吴先生皮笑肉不笑的问。
“不知道。”我说。
“很好。”他朝我点了点头，“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找你来，是因为一件你不久前参与过的考察活动。”
“利川那边的？”我自然是早料到了。
“对，就是那项活动。”
“那是个商业活动，好几十位户外爱好者都参加了。”
“对，好像是个商业活动。”姓吴的又笑了笑，“我手上也有完整的参与者名单，一个都不少。对这些人，我们也都已做过详细调查。”
“有什么问题吗？”
“有很多问题。其中部分问题，我至今也没弄清楚原因。不过，对每一位情况特殊的参与者，我都格外留意。其中，就有你，和那位叫老鬼的。”
“我俩有什么特殊之处？”我纳闷的问。
“好吧，咱们来看看，你特殊在哪里。”姓吴的抬手勾了勾指头，嘴里招呼了一声。那位有着一副娃娃脸，跟他一起来的小伙捧着电脑，起身走过来。他接过电脑，放在茶几上，在键盘上轻轻敲了几下，然后把笔记本一推，使其转了个方向，以便让我观看。
我有些诧异，但还是朝屏幕上看去。
姓吴的给我看的是一个小视频，格式很常见，像是用手机摄录的。从进度条上看，视频已经开始播放，可屏幕上一团漆黑，什么画面也没有。不过，因为音量开得大，我能够听见黑暗里有悉悉索索的杂音。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有人开始说话，来得很突然。那是个我十分熟悉，但乍听起来又感觉很别扭的声音。那个声音说：“叔叔，我有个疑问，一直想向您请教。”接着，另一个听上去有些苍老，有些疲惫的声音答道：“是关于风铃的事吧？”“正
是。”前面那个声音说，“叔叔上次说，那风铃若在识货的人手上，还能继续发挥作用。我对此感到非常好奇。”
那位求知欲显得过于旺盛，声音听起来让人讨厌的家伙，当然就是我。依然还什么也没有的视频里，那声音还在孜孜以求的请教，但我却不想听。那是我跟谢老爷子之间的一段对话。就在我准备开口就此进行解释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的视频上突然闪烁了一下，接着，那团漆黑的画面蓦然一亮，就像刚才有谁一直捂住镜头，忽然把手拿开了一样。
一个蓄着长发，态度散漫的男人映入画面。
*
出现在视频里的我长发披肩，坐在一张藤椅里，两条胳膊撑在腿上，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就像个街头流浪汉。
我在镜头里出现了四五秒后，屏幕上又是一团漆黑。虽然后面还隐约有几句对话，但几乎听不清了。视频内容到此为止。
那位有些微胖，相貌堂堂的吴先生认真观察了我一阵，开口道：“我想听杜先生说说，关于九檐风铃，你了解多少？”
“我所了解的，都在那段录音里。”
我嘴里说着，心里却在想这视频是如何被拍摄到的。那天在旅馆，就我和老谢父子三人。从角度看，视频不像是藏在暗处的镜头偷摄。我仔细回忆，要拍摄这段视频，当时只有老谢具备那个条件。
“在想是怎么被朋友出卖的，对吗？”姓吴的笑着问。
“出卖？没什么好卖的，我又不值钱。”
“值不值钱，可不由你说。怎么，不在意被老同学偷拍？”
“不在意。这有什么好在意的。”我大大咧咧的说，“自从手机有了摄录功能，这个世界的人就全成了艺术家，摄影家，采风记者和模特儿，人人都在不停的拍，都忙着记录他们眼里的世界。实不相瞒，我对这事儿也挺着迷，隔几天如果不拍两段，不发发图片，就感觉会被人们遗忘。”
“你一点也不怪他？”
“不怪他。他这么做，就一定有需要这么做的理由。”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有意思。”
“我同学比我有意思。我知道，他前阵子对收集和分享各种他自认为有趣的信息着了迷，还给我讲了不少，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你不会以为，我们不了解谢姚犁，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吧？”
“不，我不会这么认为。你们肯定很了解他，说不定比我还了解。”
“没错，算你说对了。对你这位老同学，我们是比你还了解。”
“他现在怎么样？”我突然问。
“什么？”
“你刚说很了解他，那么他此刻人在何处，在干什么，你们肯定知道。”
“他在干什么，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回答得很诚实。
“他在替亿森公司做事，我想你是清楚的。”
“我从不过问他工作上的事。”我谨慎地回答道。
我不明白当前是什么状况。我想，既然自己已被他们监视了一段时间。那他们一定也已发现，老谢就在重庆，肯定还注意到了有个跟我外形很像的人。因为老谢就跟那人在一起，他们就住在我家里。
但这姓吴的不提，我却也不便说起老谢的情况。
“好吧。你们把我弄到这里来，到底想要什么？”
“就是问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刚才已经问过你了。”姓吴的在端详着我，并不着急。
“风铃的事？”我看了看面前这位头发很有造型的吴先生，揣摩着他的来路和目的，同时暗自揣度，老谢在这件事里到底是什么角色。不过，有一点我是明白了，这些人不是因为水污染的问题找上我的。
“关于这东西，我了解的肯定不比你们多。”我对他说。
“这可未必。也许我们需要的，就是你知道的那些。”
“你刚才也听见了，在那段录音里，我就在请教风铃的事。”
“我想听的，是现在你对那东西的看法。”
“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可否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做什么的？”
“我叫吴轸裕，是一名稀有生物研究者。”
说着，他递过来一张名片。
我接过那张印刷精美的名片，认真看了看，然后抬起头。
“这么说，你们跟亿森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