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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农回去了。他进了木楼，关上门。不久，那盏灯熄灭了。
我回到车里，准备休息。
康小强睡得很踏实，有时会轻轻打两声鼾，扭过头又安静了。其实我完全睡不着，只能躺在车里，看着外面夜色中的松林和天上的星星。这天气，不仅没下雨，还晴了。我要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老农说那些话让我吃惊，因为跟我们掌握的情况很不一样，却又暗中吻合。如果他所言不假，那么老鬼这次的事可就比我们知道的，还要复杂得多了。那姓陆的，可能是个盗墓贼。
老鬼遇到了麻烦，大麻烦。我们也遇到了麻烦。
我暂时还不想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小强。我安慰自己，任何问题都可以找到解决办法。后来我终于睡着了，做了个噩梦。我梦见我掉进那个斗形水潭里，浮不上来，也沉不下去。可怕的是，水里有许多人，衣着五花八门，不伦不类，还有光着身子的。每个人都跟我一样，无论如何挣扎，也上下不得。醒来时，天已蒙蒙亮。我发觉，自己居然出了一身冷汗。
一只鹧鸪拖着长长的音调，划破了黎明的寂静。行不得也，哥哥——那只鸟这样叫着。木楼大门紧闭，安安静静。那老农应该还没起床。
康小强也醒了。我对他说，我反复想了一晚上，决定今天不上去了。他感觉很诧异。我就把昨夜听老农讲的情况给他讲了。“考虑到跟他聊得还算投机，等会儿，还是应该去告个别。”
“你昨晚跟那户主人见面了？”一开始，康小强还不信。
“是啊，我们聊了很久。”
“你确定他是住在那里的？”
“他邀请了几次，让我们去他家里住。”
“你信他的话？”
“萍水相逢，看不出他有什么理由骗我。”
“别急，等下我先去看看，问清楚情况再做决定。要找路去天坑，也是你昨天说的，人家一说上面有地质危险，你就放弃，这样不好。”
“他说那天坑不仅会发生塌陷，而且那地方还是个......”我忽然打住，那天坑就是个天葬坑的说法，还是别跟康小强提。
“是什么呀？怎么又不说了？”
“那是个出了好几起人员失踪案的怪地方。”
“嗨，别听庄稼人说这些，是个事，他们都能叨咕出古怪来。”说完，康小强拎了个装水的大白塑料壶，就朝木楼过去了。
我沿着车子转了一圈，朝着每只轮胎都踢了两脚，又蹲下检查了底盘，然后走到林边，拉开拉链，对着一株高大挺拔的松树，挺着腰撒了今晨第一泡尿，结束时，整个人抖了两下，身上果然有好几个地方隐隐作痛。
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踩得碎石子咔嚓作响。我转头去看，只见康小强一路小跑回来，面色十分难看。
“怎么啦？”我问他。
“没有，没有，我是，”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将桶放进车后备箱，弓着腰，两手相互搓了几下，“要不，咱们就走吧。”
“上山？”
“不，不上山了。你不是说要走吗？走吧。”
“你刚是去打水，人家还没起床？”
“不是。”他忽然怪异地看着我，像我脸上写着答案，接着轻声问，“你昨天说那东西，就是山魈还是魑魅那些，会变人形吗？”
“不会。你怎么突然有这种疑问？”
“你说，昨晚跟那老农谈了半天，还挺融洽，还给他发了几次烟。他应该对咱们没啥恶意吧？”
“哪有啥恶意，人家还主动邀请咱们去家里做客呢。”
“东子，你知道，我这人感觉一向很灵敏。要不，你再跟我过去看看。我怎么觉得，那栋木楼里根本就没住过人似的。”
他此言一出，我顿时从头到脚毛了一层。
我说那得去看看。于是跟他一起，往木楼走去。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受康小强那蹑手蹑脚的样子所影响，越往近走，就越是觉得那木楼冷清异常。要不是昨夜亲眼所见有人从屋里出来，还跟我有过一番长谈，心头还真拿不准，这屋子到底有没有人居住。我看见那门上挂着把锁。
“也许人家起得早，下地去了呢。”我对康小强说。
“就你信，这山上哪开得有地。”康小强嘀咕着道。
“他跟我说，后面有两亩地。”
我一边说，一边朝房子背后走去。
围绕木楼而建的栏杆，前面看着还好，后面却已十分残破。木梯上，结着厚厚的蛛网，像是很久没人踩过。后门虽也挂着锁，但那锁已经失去作用，形同虚设。房门开了道缝，结着蛛网。跟前面一样，房门两边，亦各有两扇窗户，上面全是破洞，剥落的纸片被蛛丝粘住，随着微风一起一伏。
除了那个像马厩一样的棚子，放眼望去，木楼后面，全是建筑迁走后留下的废屋基，朽木烂瓦中，参差不齐地立着几根木柱，如同一片荒凉的墓地。目力所及，一直到松林边缘，也没看见有老农所说的玉米地。
我踏上木梯，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扒着门缝往里看，只见黑魆魆的屋子里断梁残壁，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家居摆设，除了一张实木方桌。那张桌子摆放在屋子中央，缺了条腿，积着厚厚的灰。桌上放着一盏油灯。
*
我俩落荒而逃，在崎岖的山路上，居然开出了六十公里的时速。直到上了县道，我这心头才渐渐平静下来。康小强脸色铁青，一路上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是在跟哪路神仙祈祷，还是念什么咒语。
我看见前面路边有棵大树，根系发达，树干粗壮，使道路在那里不可避免地增宽了一倍。我减速刹车，把车停在树下。
“怎么不走了？”康小强愣头愣脑的问。
“咱们干嘛要跑？”我反问道。
“不是你说的，赶紧走。”
“是你叫跑，我才走的。”
“对，你说赶紧走，我就说快跑。”
“你先说跑的。”
“嗨，这时候扯谁先谁后，有意义？你胆子大，别走啊。”康小强一脸不以为然的看着我，“车是你开的，又不是我。”
“你说，咱们是不是反应过度了。”我叹了口气道，“而且那老农说的很多情况，还真像有那么回事。我在想，他至少没什么恶意。”
“你还相信，自己昨夜是跟一个老农聊了半天？”
“管它是什么来头，谈那些话，总不是我虚构出来的。”
“我一直以为你不信那些。”康小强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我看，那眼神里有轻蔑，也有调侃，“这回怎么说，事实面前，不得不信了吧。”
我伸展一下身子，长吁一口气说：“我还是不信。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些东西。这事有古怪，肯定有什么原因。”
“好，我等着，等你做出科学解释。死鸭子嘴硬，说的就是你。”
“那你说，他干嘛跟我讲那些？”
“还不是你自己多事。你忘了，荒郊野外有三大忌，什么老人，稚童，漂亮女人，能避则避，要少搭嘴。记得么？”
“老谢的话，你小子倒是记得挺牢。荒野之地，三大忌：耄耋老人，黄发稚童，妖艳女子，能避则避，千万别搭理。是这么说的吧？”
“对，是这么说的。你记得比我还清楚。”
“他说什么，你都信。”
“人家专业人士。”
“算了，不跟你扯这个。昨夜的事，是有点莫名其妙，不提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别问我。别问该怎么办，我没法回答你。咱们来找老鬼的下落，是担心他出事
。如果他参与的真是一件见不得光的勾当，找到他，可能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我们也许会害了他，懂吗？”
“老鬼不会去干违法勾当。除了钓鱼，他别的都不会。”
“所以我才想不明白。”
“慢慢想，不急。这天看起来又像要下雨了。”
“山里就这样。”
“那天坑，咱们确定不去了？
“老鬼进过天坑，又出来了，进出自如，那老农对此视而不见，还说那天坑从没人能进去，或是没人进去了还能活着出来。”
“跟你说了，他不是农夫。”
“不管是不是农夫，可以肯定，他想让我们离此地远点。”
“反正我也没看见，不能帮你判断。你看他身上有没有别的疑点。”
“晚上看不清楚。不过，给他点烟的时候，我好像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那味道我一定在哪里闻到过，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回哪里？重庆？你想放弃？”
“唉，刚到这边，我就觉得这地方不对劲。这又接二连三碰见怪事，感觉很不吉利。别说我胆小啊。我知道你这人，有时喜欢充英雄。不过，只要能找到下天坑的路，我保证不拖后腿，刀山火海，都陪你去。”
“如果下面是一片坟场，你也去？”
“别过分，我警告你，别总戳人短处。”
“哈哈哈，回家吧。我们走。”
“你说鬼哥到底在没在那下面？”
“不知道。要解答这个疑问，只能下去。”
“可我们找不到路。”
“走吧，先到林场再说。”
我启动车，继续上路。刚转过弯，到了来时经过那几栋没人住的民居。我再次靠边停车，拉上手刹。
“怎么又停下来？”康小强问。
我指了指其中一栋民居墙上那大大的两个字。
“龙桥？”
“来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一幅广告，就好像长虹电器，希望饲料，以及中国电信这些覆盖面广的牌子。可我一直想不起有龙桥这么个品牌。原来，龙桥就是这里的地名。真巧，天坑里那条小溪，叫龙桥河。”
“你是说，那条没头没尾的河，名称是从这地方开始叫出来的。”
“看见房子后面林子里停着那辆车了没？”
“啊，真有辆车。有人住！”
“不，那车不像这户农家的。那是一辆越野车。”
“户外运动爱好者？”
“过去看看。”
我和康小强下了车，关上车门，往那几户民居走去。民居房前屋后，栽种着不少柚子树，已经挂果，还没熟，果实只有茶碗那么大。地上有一行车辙印通往屋后，一辆墨绿色三菱停在林间，若不注意，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车上没有人，房子里也没有人。
房屋后面，生着一片茂密的橘林。因为没人管理，一季又一季之后，成熟掉落的果实在地上层层堆积，腐烂，形成稀软的腐殖土。大小动物，在那片黑色软土上经过，都会留下脚印。橘林尽头，天幕低垂，弥漫着薄雾。放眼望去，那里要么是一大片平地，要么就是陡坎。
那里是天坑边缘。
我俩循着淤泥上的脚印，向前走了两三百米，果然看见前面有两个人，正坐在崖边一块岩石上休息。
两人个子都不高，身形瘦小，看上去，年纪在四十上下。一个穿着土黄色卡其布猎装，衣服上有很多实用的口袋，戴着迷彩软檐帽；另一个穿了件黑色冲锋衣，戴了顶黑色长檐帽。在两人身边，各放着一个大背包，包上挂着镐子和铁锹等工具。看起来，像是两位登山爱好者。
看见我们，那两人有些意外，其中一个慢慢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