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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秋死在九幽。
在那条奔流不息的黄泉河上,与一口黑棺一起,沉没了下去。
他一生悬命,拼死想要完成的事情,就在不久的刚刚,被证明没有半分希望。于是他放弃了挣扎,漠然的看着黄泉水灌满黑棺,没过自己站立的脚踝,没过自己的腰身、胸口……最后将他完全吞没。
他已经没了活着的意义,也不想再活下去。
他的一生,前期充斥着愚蠢无知,隐瞒背叛,后期堕入绝望后悔,用杀戮也洗刷不去日夜缠身的痛苦。
葬在九幽黄泉底,再也没人来打扰他,再也不见丑恶的人与事,再也不会因为自己而伤害到谁。
真是……再好不过的归宿了。
然而好似睡了漫长的一觉,有一天,他从黑暗中被唤醒。而后发现自己成为了他人的命尸,重活一世。
他惊疑于竟有人能将他的尸身从黄泉底打捞出来,更憎恨对方让他重新“活”过来,尤其是以主仆束缚这种方式。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弑主,要从此真正灰飞烟灭。
但他看清了“主人”的样子。
——叶九秋。
他记起,这是他很多年前的名字。但自从他全家上下皆因他而亡后,他便在叶家众人的坟前改了名。
他不配姓叶。
他改名作了仇秋。在他后来一刀又一刀手刃仇人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鲜血如繁花般绽放,他想其实他最想杀的人,是过去的自己。
有多少人害过他,就有多少人帮过他。可惜帮他的人全部被他的愚蠢害死。
那些人不该死,该死的是他。
若是没有他,那些人便不会被卷入是是非非,定然能一生安好。
他的愿望实现了。他与那口黑棺一起,回到了五百年前,遇见了初入阴尸宗的过去的他。
杀了他!就像一直以来想的那样!
没有了这个人,之后的诸多悲剧都不会再发生。
他内心疯狂叫嚣着,手指掐上了昏迷过去的少年的脖子。但很快,他又放下了手。
杀了少年,他也会在同时灰飞烟灭。若是在前世,他已经将仇人一一送入地狱,那么他会毫不留情的动手。但如今,他的仇人都还安稳的活着——他不愿看他们舒坦的活着。
他还需要再活一段时间。所以他放过了叶九秋,只等哪天再次将敌人一一手刃后,再拖着叶九秋一起消亡在这世间。
他回到了黑棺。
第二天的时候,何山见进入万墓坟场,将叶九秋与黑棺一起带了出去。
此后,他在黑棺中注视着外界的一切。
白然与杨宏设计叶九秋,他冷漠的看着,即使他已经从头到尾设计好了要怎么对付折磨这两人,但却吝啬于提醒指点叶九秋一二。阴尸宗众人欺辱叶九秋,他也漠然的注视着,即使他眼中这些人已经是死人了,但在未到他计划开始之时,他完全做到了冷眼旁观,不愿暗中相助。
他恨的不是叶九秋,是过去的自己。
但叶九秋就相当于是过去的他。
心中某个角落在说,叶九秋是无辜的,他并未害死家人朋友。但另一个声音反驳,他迟早会害死的。
但若是有他从旁相助,那些事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吗?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却不愿正视这个想法。他为何要帮助叶九秋?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何叶九秋要比他命好?为何他在年少的时候,没有一个“仇秋”从未来归来帮助他?让他家破人亡,尝尽世间悲苦?
看着叶九秋被欺骗被折辱,他感到快意,也感到愤怒。他厌弃年少的自己,有人帮他动手,他感到快意。他人动手的是叶九秋,但叶九秋就是过去的他,有人欺辱自己,他又感到愤怒。
他无法真正袖手旁观,又无法真正出手相助,哪边都说服不了他自己,内心矛盾激荡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直到进入了问草境。
他知道叶九秋会面临什么。
当初杨宏也是这样对他。他恶心,恐惧,绝望,险险的在最后关头被白然救下,从此更加依赖信任白然,甚至在最后喜欢上他。
当然后来他才知道,真正救下他的是何山见。
何山见搅扰了杨宏的好事,却也因此身受重伤,被杨宏断了一臂,无奈逃走。杨宏中了何山见尸傀的毒,只能暂时放弃他。因此待他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一脸担忧的白然,以为是白然最终救下了自己,从此一路被骗到家破人亡,骗得他日夜后悔得痛心入骨。
他以为他能像在阴尸宗看他人欺负叶九秋时那样,冷眼瞧着不出手。他恶意的想让叶九秋体会一把当初他的感受,待到何山见快闯入的时候再出手,免得何山见得罪了白然与杨宏,像前世那样被他们联手诬陷,逐出宗门,最后害死在宗门外。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度。
在看见杨宏的手搭上叶九秋的腰带时,他闭着眼都能描绘出杨宏的下一个动作。曾经噩梦般的回忆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袭来,经历了五百年却依旧清晰深刻。双眼看不清带来的恐惧,被人触摸的恶心,对之后遭遇的绝望,他身在棺内,却感受着叶九秋的感受,心中的暴戾终是无法再压抑下去,咆哮着冲出了心口。
叶九秋就是他!
他因此而迁怒于叶九秋,因此而憎恨厌弃叶九秋,却也因此与叶九秋感同身受,终于忍无可忍。
他踹开了棺盖,在杨宏未反应过来之际,掐住了对方的脖子,按上了对面山壁。
“你竟敢,对我动手!”他朝杨宏勾起唇角,那笑容在杨宏眼里如厉鬼般可怖。
杨宏当即便运转灵力,想要挣开反击,却瞥见对方的掌中早已酝酿着一个微型阵法,此时正好拍入他的丹田,隐没不见。
那是什么?
他心中一惊,随即就知道了答案。
他的灵力被封印了起来。此时的他已与凡人无异。
这种封印手法,他从未听说!
“阁…下…是?”他双腿离地,全身的支撑点都在卡住喉咙的双手上,现下艰难的蠕动喉结,口中一字一顿,心中却疯狂叫骂,什么叫做对你动手?认都不认识你,谁会向你动手!
他没有猜测对方是叶九秋的命尸,因为命尸不会如此自主鲜活,除非是渡劫后的帝尸,而帝尸也仅是修真界的传说。这人应该是提早躲在叶九秋棺内,想趁机偷袭。
“我是谁?”尾音扬起,带着一种奇妙的笑意,却又在下一刻低沉下去,干脆而狠绝,“你不必知道。”
杨宏看见对方幽暗的眼珠子定定的看着他,似讥讽似嘲笑,恨意如刀。他心中一凉,艰难开口:“阁下——”话未说完,就确确实实的感受到心口骤凉。
他痛苦的低下头,看见了插入自己胸膛的那只手,只剩手腕暴露在外面,苍白纤细,是他最喜欢的模样,可是现在却沾满了从他心口淌出来的血,鲜艳刺目,无比讽刺。
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只手在他胸腔内的每一个动作。
很快,那只手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抓住后,缓缓的从他胸膛抽了出去。
“你!”杨宏目眦欲裂的看着对方手中握着的一枚珠子,“你是,为了……这个而来!”他认为他明白了一切前因后果。
那枚珠子是他偶然得到的灵宝,可寻天地灵物。他进入问草境一天,就寻到了妖霜花,正是因为这枚灵珠。灵珠无法认主收入体内,他为了不遗失或是被他人发现,才将灵珠移植入血肉里。
这人是怎么知道他有此灵珠的?
杨宏的脑中一瞬浮现出了一切可能窥得他秘密的人选,但他立即将这些念头压下。现在他要思索的不是灵宝,而是怎样在这个人手上活下来。
“我是,天魔宫的……”他要把自己所有的筹码摆出来。他现在还不想死!
“我不会杀你。”对方打断了他的话。
杨宏心中微微一松,这人应当知道他的身份,不愿与天魔宫作对。
然而他又看见对方笑了,笑得他全身发寒。那人用轻柔的欣慰的语气说:“我知道你是西大陆天魔宫的人。但你知不知道,东大陆也有个天魔宫?我在那边有个朋友,你的模样正是他喜欢的类型,我打算将你送给他,他大概会很开心的罢。”
杨宏瞬间白了一张脸。
下一刻,他被对方一手按在额头,连神识都被封印,整个人陷入了黑暗之中。若是对方今后不解开封印,那他一辈子也清醒不过来,如同傀儡一般。
叶九秋终于可以看清眼前一切的时候,正好看见不远处一个瘦削的男人松开了掐住杨宏脖子的手,杨宏如同软泥一般滑落在地。
他本不该清醒的这么早,但他与他的命尸心神相连,受到对方灵力影响,这才一举突破了*芭蕉叶的作用。
“你是谁?”他下意识的问,随即就警惕起来,唤出了金雷竹剑横在身前。虽然不知道杨宏为何在此,但他对杨宏毕竟熟悉,因此第一反应是这个背对他的男人是刚刚对他动手的人,而杨宏是来救他,却未成功。
“我是谁?”再次被问到了这个问题,那人忽的低声笑了起来。
而后他转过身,面向叶九秋:“你不认得我?”
叶九秋看清了他的模样,顿时张口结舌:“你,你是我的……命尸?!”他的命尸竟然出来了?
盼了许久,时刻都心心念念着,现在终于等到了命尸走出黑棺,叶九秋不知是惊是喜,是兴奋激动还是不可置信,连刚刚满心的厌恶恶心感觉都暂时压下了,他眼巴巴的望着人家,结结巴巴:“你,你叫什么名字?”
像是被问到了好笑的事情,男人唇角挑起深刻的弧度,不疾不徐的走到他面前蹲下,满是鲜血的右手抬起,抚上他的脸庞:“我是叶九……”他眯了眯眼,在叶九秋耳边缓缓吐息,“……幽。”
不是叶九秋,也不是仇秋。
过去的那一世便是过去了。
这一世,他从九幽归来,便叫叶九幽。
“叶九幽。”叶九秋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睛忽的明亮起来,“我叫叶九秋,你看,我们的名字很相似。”
“是啊,很相似。”这家伙怎么没有被血吓到?叶九幽忽然兴味阑珊,扯了扯唇角,随手将刚刚取得的珠子抛给叶九秋,“难得有缘,这东西送你。”
他起身,走回杨宏身边,拎起对方的衣领,拖着往黑棺走去。
叶九秋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应该是他的命尸救了他,那对他动手的人就是……杨宏?
为什么!
叶九幽将失去了意识的杨宏扔进了棺内,只见棺中幽光一闪,杨宏便消失不见,不知被吞没到棺内哪个角落去了。
他挥手一招,地上的棺盖飞起,在棺上自动合上。
这时他才转身,看着错愕震惊的叶九秋,凉飕飕的嘲笑:“为什么?你可以去问问守在外面,正阻拦何山见进来的白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