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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定的关于城市公园水文调蓄排放系统的评估测量在一周后进行。
工地现场,项目组的设计人员站在一边,看着承建方和腾晟的工作人员与水利部门的工作人员进行实地测量,最后开始数据核算。
林简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内心已经平静得毫无波澜。
承建方负责人和测量人员瓜田李下的眼风已经毫不掩饰,他甚至已经预想到了最后的结果。
但沈恪前不久才说,情绪是太过于珍贵的东西,他不屑再给予外人半分。
而且,即便最终结果差强人意,也总是会有办法的。
小半天的实地测量结束,一行人乘车来到腾晟公司的会议室,进行数据分析和结果演算。
会议室中,腾晟的张总居于会议长桌的主位,林简和项目组一起坐在会议桌的左侧,对面则是承建方团队。
水利部门负责数据库分析的工作人员打开投影,准备现场测算。
而此时,会议室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敲了两下。
厚重的玻璃门被应声推开,屋内所有人都抬眼看过去,待看清了来人后,腾晟这边的张总和几个副职像是应激的本能一样,“蹭”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其余人反应没有那么快,但几秒过后,也跟着不自觉地迅速起身。
徐特助单手扶住玻璃门,保持着开门的动作没有变,而沈恪走在最前方,身后跟着两位集团副总,大步入内。
腾晟的张总一马当先疾步跑过来迎人:“沈、沈董,您怎么突然来了?”
沈恪没应声,径直走到会议长桌边上,徐特助此时从后方上前,替他拉开座椅,才平声回答:“集团内部例行巡视,没有提前发通知,今天刚好随机到了腾晟这里。”
“……哦。”腾晟的张总勉强挤出个微笑来,“我们这边正在进行数据分析,沈董您看……要不然……”
沈恪没回头看他,只是扫了一眼投影幕布上的阶段数据汇总图例,淡声问:“分析什么?”
“呃……”张总卡了一下,目光不自然地瞥了一眼站在台前此时已经半石化状态的工作人员,磕绊着说,“是城市公园的那个项目,就、就施工现场和设计方案有了一点出入,应该影响不大,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召集了各方负责人,进行了实地测量,分析过后才能下最终结论。”
沈恪问:“什么出入?”
张总犹豫着不敢应声了。
沈恪并不在意他此时忐忑躲闪的态度,直接问:“设计方和承建方都在?”
承建方的王总闻声立即绕开身后的座椅,朝沈恪这边快步走开:“在呢沈董,我是承建方负责——”
沈恪没动,只有徐特助的一个止步的手势,就将人钉在了原地。
沈恪目光清淡地掠过全场,落在对面此时同样一脸懵然的林简身上时稍稍停顿,而后又移开,淡声说:“原稿的设计方案给我。”
话音刚落,
立刻有工作人员将设计图摆到沈恪面前,沈恪垂眸扫了两眼,又抬眸看了一眼投影,像是很快得出结论,笑了一下,才结案陈词地说:“是自然雨水的调排系统规格出问题了?”
他这句话虽然是个疑问句,但是语气却淡然又笃定,宛如平铺直叙一般,让人无法否定。
直到此时,在场的所有人才后知后觉的回忆起那些零星的坊间传言来——
据说,这位为人低调但行事高调的沈董,多年前就是毕业于国际顶级学府的园林景观设计专业。
……这位大佬,可是个实打实的行业专家啊。
各怀心思的几路人马此时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精彩绝伦,沈恪倒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冲站在台前的水利部门工作人员抬了抬下巴,继而道:“那继续吧,我顺便旁听学习一下。”
这话一出,腾晟张总和施工方负责人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林简坐在方景维旁边,全程安静无声,此时感受到一旁人的目光后,淡淡回视过去。
方景维眼中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几番变幻后,才勾了一下嘴角,偏头轻声问:“沈董……人是你叫来的?”
林简眼底浮起很淡的一层笑痕,却转瞬即逝,同样压低了声音回他:“组长别开玩笑,我可没这么大通天的能耐。”
方景维听得出他略带讥讽的语气,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沈恪不请自来,此时坐镇场上,任谁也没有那个本事和胆量在他眼皮底下信口开河,原本只是走走过场的一次评估会,竟然真的认认真真、精细严谨地开了两个多小时。
最后的时候,水利部门的数据管理师比对着市区范围近几年的降水汇总和城市排水系统载量数据图,又和目前施工现场已经挖了三分一的排调系统进行了对照,颤着声音得出结论。
“从数据上看,在正常的降水量天气时,目前的环系水槽宽度的蓄水和排放力确实在正常范围内,但、但若是……”
水利部门的工作人员瞥了一眼此时已经面带菜色的承建方王总,又看了看明显自顾不暇的张总,最终选择明哲保身,总结道:“若是遇到强降水天气,那么就明显载量不足了。”
一时间,会场中鸦雀无声。
林简却稍稍舒了口气。
“嗯。”沈恪听完很淡地点了下头,随后临场测验般将问题抛给张总:“那怎么办?”
张总讪笑着回答:“那当然是按照原设计方案,全部回填重挖了。”
“但是——”承建方负责人此时颇有几分狗急跳墙的模样,不顾场合地抢白了一句,“这样一来,人工和建材的折损费用就太高了,恐怕会超出预算。”
沈恪闻言什么也没说,只是很缓慢地将视线落到王总身上。
王总倏地对上那样一双平静的眼睛,没来由地在心底打了个冷颤。
那眸光沉而温,却极其压人。
“预算不是问题!”张总此时立刻表明态度,“项目品质才是最关键的!
”
林简始终安静坐在长桌的一角(),此时看着场上顷刻间风云变幻的局面?()?[()]『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想笑。
评估会到此彻底结束。
沈恪从容起身,依旧谁也不看,带着助理和几个副总径直向会议室外走去,只是经过张总身边时,淡声留下一句:“召集你们管理层人员,半个小时后召开巡视例会。”
——还开会啊?
张总现在听见“开会”两个字就有点胆颤肝突,但最终也只能苦笑着点头照办。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沈恪从始至终没有和林简打过一声招呼,甚至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刻。
但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林简还是垂敛了眸光,难以自抑地扬起了嘴角。
峰回路转,绝处逢生——
有一种身处孤立无援的境地中,忽然被撑了场面的踏实感。
*
评估会那天之后,林简立即返回到施工现场,和工程监理盯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工程进度,最终将已经从出现差错的水系调排系统被拨乱反正,全部回填重建。
他这边忙得脚不沾地,沈恪那边也是事物缠身,所以除了每天深夜的偶尔的一通电话,或者一条信息外,他们之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机会见面。
再见之时,已经到了春末夏初的时节。
林简陀螺一样在工地上转了一个多月,终于等到了欠下的工期全部追满,工程进度步入正轨,他可以正常休假了。
而沈恪那边第二季度的工作也到了收尾阶段,私人时间相较年初的第一季度,自然也多了一些。
于是在一个周五的晚上,沈恪便打来电话说,明天来园区接他回南市,一起度过一个难得的周末时间。
林简本想拒绝,说自己可以开车过去,但想到曾经他那句“我喜欢的人,自然舍不得他跑来见我”,于是又默然作罢,最终说了声“好”。
第二天周六,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林简早晨起床洗漱过后,惯例到园区的健身公园跑步,他来得比较早,又是周六,跻身于园区公寓的其他社畜们此时仍在梦中沉眠。
但跑了两圈后,身后逐渐有一道脚步声赶了上来。
林简本来没在意,但那道脚步声渐行渐近,最终步伐频率与他一致的落在了身侧。
林简下意识转头,就看见方景维身穿一身休闲运动衣,朝他摆了一下戴着护腕的手,笑着打招呼:“早啊。”
林简稍感意外,毕竟晨跑了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到熟人,他略一点头,应声:“组长,早。”
“跑了几圈了?”方景维微笑着与他攀谈。
“两圈。”林简态度略显淡泊。
“不多。”方景维笑着说,“正好,再陪我多跑几圈。”
没那个闲工夫——
林简在心底回了一句,但基本的职场礼貌,让他将这句话收在了嘴边。
他没多说,
()只是暗自稍稍加快了脚步。
没想到方景维年逾四十,体力和耐力居然还不错,观察到林简暗中加速后,竟然也调整步伐,跟了上来。
和老年人较劲没意思。
林简无所谓了,闷声自己跑自己的。
整整十圈,四千米,林简跑完之后站在原地活动脚腕手腕,顺便弯腰放松一下小腿肌肉,以免乳酸堆积。
而方景维此时也在他身边停下,等他做完放松整理后,笑着问:“不跑了?”
“嗯。”林简应了一声。
“好。”方景维说,“那一起吃个早饭吗?”
林简慢慢转头,直视着他那双笑眼,隔半秒,淡声拒绝:“不了,您自便吧。”
说完略一点头,往公寓方向走去。
方景维被拒绝也并不在意,依旧笑容儒雅地盯着青年清瘦挺拔的背影,片刻后,随他一同离开。
“林简。”到了公寓楼下,方景维再次开口叫住他。
“……”林简眉心已经有了不太明显的烦躁,但依旧耐着性子转身,问:“还有事?”
方景维站在原地,目光毫不收敛地上下打量他片刻,而后走近两步,笑道,“我感觉……这段时间你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些冷淡?”
林简平静道:“您说笑了,我们是职场上下级,同事关系而已,用冷淡这个词来形容,可能不太合适。”
“只是普通的工作交往。”林简补充道。
“是吗?”方景维笑意不减,“但是原来在港城总部,你刚入职的时候,和我的关系似乎要热络一些。”
林简很淡地笑了一下,直言不讳地回答说:“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当您是引路的前辈。”
方景维心中一紧:“那现在呢?”
林简笑意疏离,目光寡淡地平视着他,礼貌中却带着拒人千里的意味:“上级而已,所以相交不必过密。”
从最初的竞标会“临时甩锅”,到那次酒局中强势地扣着他应酬,再到最近一次的工程评估会——
种种事例叠加摆在眼前,让林简眼中原本那个儒雅可亲的前辈形象一落千丈,就像方景维所说的,他本质上也只是个商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而且……
为什么城市公园项目的自然水调蓄系统会在已经施工三分之一的时候才被林简发现?
这个项目设计的第一负责人是方景维,按道理上来讲,他不应该比林简察觉得晚,更不应该在看出端倪后,依旧默不作声,听之任之。
再加上林简那晚与承建方负责人据理力争的时候,方景维所表现出来的含糊其辞的态度,种种迹象表明,只有一种可能。
——他早就知道,但是默许纵容,甚至……他或许根本就是这场打着“节约成本”的旗号,实则偷工减料的主使之一。
但没有证据的事,林简自然不会多说,只是失望翻倍叠加,最终到漠然无视而已。
“林简。”方景维此时的神色要比刚才紧张了
不少,看向青年的目光也灼灼有质,“不要那样想我。”
“都不重要。”林简还是那副冷淡的态度,却在有一次想要转身离开时,忽然被他拉住了手腕。
林简猝然回身,眼中的嫌恶再不掩饰,蹙眉冷斥道:“放开!”
“听我说几句话。”方景维立即松手,却直接转到他面前,挡住林简去路,“就几句,说完就放你走。”
林简拧眉不作声,心中的烦躁逐渐达到峰值。
方景维将他眼中的不耐烦全部接收,试图用温和笑意融化坚冰,于是深深舒了口气,重新换上笑容,温声说:“我觉得就算不明说,你也应该看出来了,我并不想和你单单止于上下级的同事关系。”
他会突然说这个,而且如此单刀直入,林简确实没想到,但这不妨碍他烦,于是片刻的怔愣过后,林简眉间蹙得更深:“组长,笃行慎言。”
“有什么关系呢,几句心里话而已。”方景维松弛下来,“早就想跟你说了,而且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明显让你对我误会加深,所以不能再拖了……你其实也感觉到了对不对,林简,我很欣赏你……不,不单单是欣赏,我……”
“我很喜欢你,我是指性向上的喜欢,所以你——”
“那不巧。”林简微微眯起眼睛,直白打断他后面的话,“你刚好不是我欣赏的那一款。”他连敬语都不用了,“而且最不巧的是,如果说到性向上的吸引,那我对你的态度,恐怕还不如普通同事。”
方景维没想到他会这样不留情面干脆地给出拒绝,向来情场游走游刃有余的人脸上微变,但又生生控制住情绪,低声问:“这么说,你承认了?”
承认什么?
无非是喜欢同性而已。
“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林简勾了勾嘴角,笑容中却多了几分突兀的嘲讽,“而且还可以说得更明白一点,我不单身,所以这样的话,以后别再提起。”
“你——”方景维彻底愣住,惊愕之下,声调不自觉的扬了起来,“你不单身?!”
“是啊。”林简觉得挺有意思的笑了笑,“看不出来?”
他还一直觉得自己“热恋人士”的标签挺明显的。
“你……”方景维表白被拒,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被拒,甚至连一点同事间的情面都不留,终于显出几分气急败坏地急躁来,他走近一步,低声问,“是谁呢?总部员工,还是项目设计组的同事?”
“无可奉告。”林简嫌恶值登顶,不再与他纠缠,说完就要绕开人上楼。
“林简!”方景维却又挡了一下,再度抓住他的手腕,“你——”
林简倏然挣开腕上的钳制,但还未有下一步动作,身后骤然传来一声汽车鸣笛。
对峙中的两个人皆是一愣,双双转身看去。
不远处,沈恪坐在巴博斯的驾驶室中,透过前车窗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林简心中一动,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刚想抬脚去找人
,却见沈恪熄火下车,反手甩上车门,朝他们走了过来。
方景维没料到这位爷会在此时出现,但一想到他曾无意中听闻的,他和林简之间沾亲带故的关系,便深吸一口气,收敛了情绪,微笑着打招呼:“沈董,这么巧,来看林简吗?”
林简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沈恪沉静平缓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兜了一圈,没应他这句礼貌的客套,只轻声问林简:“在楼下站着干什么?”
“刚跑完步。”林简语气不算太好。
沈恪似乎是笑了笑,又说:“那怎么不上楼?”
“约饭。”
“表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来自方景维,后者那句带了明显的烦躁的则来自林简。
方景维悚然一惊,看向林简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料,被瞪着的人无知无觉,或者说根本不在乎,隔两秒,又补了一句:“已经拒绝了,但也挺烦的。”
方景维:“……”
沈恪也稍稍愣了下,但愣过之后显然没忍住,非常不合时宜地偏头笑出了声。
“别皱眉。”笑过之后,沈恪低沉的嗓音重新响起,“上楼洗澡换衣服,带你回家了。”
“……好。”林简像是被这句“回家”安抚,叹了口气,脸色终于不再那么紧绷,但刚一抬脚,就听见方景维又招呼了一声沈恪。
“沈董,能聊两句吗?”
林简停住脚步,躁郁回身。
沈恪听到他这样说,才堪堪转移视线,平静地看了方景维片刻,淡声回应:“你说。”
“之前听林简提过,说是小时候在您家生活了一段时间,那么我猜测……您大概是他的亲缘长辈?”
沈恪并不否认,反而神色淡然地点了下头:“也可以这样说,怎么?”
“刚才——”方景维稍稍放下心来,笑容愈发儒雅和煦,“我确实进行了一场不太成功的表白,显而易见地被拒绝了,而林简拒绝我的理由是他并非单身。”
沈恪静了静,视线越过方景维,落到此时脸色已经极端难看的林简身上,却只是微微挑了下眉,口吻微妙道:“……是么?”
“既然您恰好碰见了,我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正好也算是在他的长辈面前落个见证,别让您对我产生什么误会。”方景维不紧不慢说,“虽然林简并不单身,但是我觉得……公平竞争还是可以的。”
“方景维。”
林简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已经有了风雨欲来之色,闻言疾步折返,却被沈恪拉到了身边。
“别激动。”沈恪拉住眼光寒凉的人,竟然还淡声笑着说了句,“我反而有点好奇,怎么个公平竞争。”
没想到方景维也是个滴水不漏之人,此时微笑着说:“那就是我和林简,以及那位之间的事了,就不劳沈董过问。”
“这样啊。”沈恪语调中竟然带了几分遗憾的唏嘘,片刻后点点头,“也好。”
“对了,方便问一下吗?”方景维笑道,“您是林简的……”
“按辈分,他叫我一声小叔叔。”沈恪温声回答。
“哦,这样啊。”方景维大致了解后,满意点头。
“不过——”沈恪话音一转,微顿,又笑着补充,“那是说给外人听的称呼,私下里,是他男朋友。”
林简偏头看过来。
方景维愣了片刻,脸色倏然变得惊愕难言。
“什、什么……”向来左右逢源的人愣愣看着沈恪,一时间竟然口齿打架,“你、是你你你,你们……”
“所以我才好奇,你预备怎么和我公平竞争?”沈恪神态恣意,口吻清淡地笑问道。
方景维此时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震惊到有些人世恍惚,他迟钝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半晌说不出一句话,磕绊许久,才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你不是他……小叔叔么?”
“嗯,是啊。”沈恪高深一笑,随即问,“刺激吧?”
方景维:“……”
林简没忍住,偏头很轻地笑出了声。
“还竞争么?”沈恪温文有礼地问了一句,示意道,“不争了的话,我们上楼了,他表姐……唔,也可以叫小姑姑,还在家等着喊他一声嫂子呢。”
方景维面无血色,嘴唇颤抖,眼神惊恐,终于开始怀疑美丽人生。
“那再会。”
沈恪微笑颔首,说完再不理会原地石化的人,揽着林简的肩膀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