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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灵郡与琅琊郡相邻，出了十里秋林便到了江淮下游。
彼时，江边港口停靠着一艘巨型龙船，甲板上楼阁高束，里面灯火通明连半面江水都照亮了。
顾妙音依窗远眺，百无聊赖望水面波光，一双明媚的乌眸星光熠熠。
谢灵毓跪坐在主案前，单手支头，漫不经心批阅着苗域庶务，他偶尔抬眸看向窗下的少女，见她盯着远方出神便又垂眸装出忙碌的样子。
“公子。”阁外适时响起墨荀的声音。
顾妙音顿时回神，一反常态亲自跑去开门，“墨荀，是我阿娘到了吗？”
墨荀脸色难看，不敢看顾妙音。
谢灵毓眉梢微蹙，搁笔起身，“出了意外？”
顾妙音顿然脸色一沉。
墨荀点头，“启禀公子，长生刚刚传来消息，徐蒙达与一千仙山弟子于秋林遇伏，徐副使身负重伤，兰姬被人劫走了。”
谢灵毓眸光微黯，“何人？”
墨荀面露难色，摇头道，“徐蒙达如今昏迷不醒，长生正在救治，须他醒来才知。不过……长生说徐副使是被剑气所伤，那伤口割肉见骨，对手定是一顶一的高手。”
谢灵毓转眸看见顾妙音，此时顾妙音也看了过来，她眼里并无丝毫慌张，却有破釜沉舟的狠劲，“谢灵毓，我要去见徐蒙达。”
不是请求，是知会。
*
“长生，这黑炭还有没有救？”苗千机蹲在树下，瞧着徐蒙达身上的伤，略有些不忍。
若是常人，早该晕死过去了，可当他们赶到时，徐蒙达还强撑着一口气，拖着被斩断的千斤斧手脚并用在地上爬。
他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剑伤，最要命的是腹下一道三寸剑口，贯穿全身流血不止，饶是见惯了杀场的长生和苗千机都被眼前的秋林血杀震惊了。
因为连同徐蒙达在内的一千弟子，只有折剑负伤赴死的，没有一人胆怯后退，这一点倒是像极了他们的寮主大人。
长生摇了摇头，该用的续命丹他都用了，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冰山脸难得有一丝不忍，“伤得太重，回天乏力了。”
苗千机默然，仙仙要知道了该多伤心？
“吁——”一声高亢马鸣响彻秋林。
“徐蒙达！”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高燃女音。
长生和苗千机皆是一愣，抬眸时，便见一道青衫骑白马而来，马蹄踏血怒吼直立。
顾妙音翻身下马，飞步跑上前，待看见徐蒙达浑身染血倒在血泊中，眼眶顿时也被染红了。
那么黑的一张脸，竟也像小姑子敷了面脂一般苍白如纸。
“仙仙。”苗千机担心她受不住，小声道，“我已经让暗寮卫去追查你阿娘的下落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你别……”
顾妙音轻轻拂开苗千机，蹲下身看着徐蒙达。
青衫落地，沾了一身忠义。
“徐蒙达，醒来！我以寮主之命命令你醒来。”
苗千机见她如此，只觉眼睛发酸，她实在看不下去，只能轻拍顾妙音的肩，安慰道，“仙仙，徐副使他……”
“醒来！徐蒙达！醒、来！”
顾妙音依旧固执，紧紧拽着徐蒙达的衣襟，眼底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仙仙，你别这样……仙……”
“寮……寮主……”
忽然……明明是已死之人开了口。
苗千机瞠目，捂着嘴巴一脸震惊看向长生。长生也吓得不轻，反应过来后立即从身上取出三根银针替徐蒙达封穴。
“幼时便听族中老者说，这世间刚死之人都有半缕牵绊在身，也只有意识非凡者才能依靠半缕牵挂战胜地狱使者，大晋创国八百年，还从未有过所谓意识非凡者，原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亲眼目睹。”
顾妙音皱眉，直直看着他。
长生恍然，立马解释，“七窍回渊，活了！”
闻言，顾妙音长舒了一口气，点点头，“照顾好他。”说罢，便要起身，不料却被徐蒙达一把抓住手腕，他力气小，扣住了又滑落。
“寮主……”
顾妙音立马上前拉住他的手，哽咽道，“什么都别说，好生养伤，后面的事一切有我。”
徐蒙达摇头，苍白的脸色满是羞愧，“往日你让我练武我总懈怠，如今遇见强者方……方知自己渺小，徐蒙达有愧！未能护住夫人！未能护住弟子，坠仙山之名，属下该死。”
顾妙音，“宝剑不怕折，刀锋不畏断，武者便是要踏血才能变得更强。你没听旁边这个冰块脸说什么吗？大晋八百年，你是唯一意识非凡之人。至于仙山之名，我们总有一日会拿回来的，你别忘了，你家寮主可是九皇之身，真正的少年第一人。”
徐蒙达咬牙，终是没忍住哭了出来，“您还愿意当我们的寮主吗？”
“当！”顾妙音抬眸，环顾林中一地红色白衣，手指紧紧握拳，“这么好的弟子我上哪去找？只要你们认我一日，我便是你们的寮主。”
徐蒙达还想说，顾妙音却出声打断了他。
“你若认我是寮主现在就闭上眼好好养伤。”
徐蒙达自是知道顾妙音是为了他好，他点点头，正欲撒手忽然想到什么，又用力抓着她的手腕。
“寮主，掳走夫人的是崔家天干暗卫。”
*
江淮港口。
谢灵毓披着黑色大氅，临江望着水中明月。
墨荀登上甲板，斟酌片刻才上前禀告，“公子，查清楚了，是萧泗水反水暗中提醒甄远道，如今甄远道派了五千甄家军出城拦截。”
谢灵毓并不在意这些，低头摩挲着腰间灵玉，“何人劫走了兰姬？”
墨荀微微一愣，略有惊叹，公子又是怎么猜到劫走兰姬的不是甄远道而是另有其人？
谢灵毓抬眸，目光淡淡看着墨荀。
墨荀匆匆敛神，垂手回道，“是崔氏。崔承业受崔成礼挑唆，驱动崔家天干死士策划了秋林劫杀。”
“崔氏？”谢灵毓转眸，眼里静默瞬间被搅翻。
“公子？”墨荀犹豫片刻，提醒道，“广灵五万甄家军，四万驻守营郊，如今甄远山领五千精兵出城，若是这个时候我们率一万暗寮入城，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拿下广灵。甄远山成了无城之帅，定会转去营郊点兵，我们只需在营郊设下埋伏，甄远山一死，甄家军群龙无首，尽可入公子麾下。”
谢灵毓轻挑眉梢，难得正眼看向墨荀，这便对了，之前那猪脑子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墨荀鲜少在谢灵毓眼中看到一丝赞赏，备受鼓舞，顿时像被打了鸡血一般，“公子，属下这就去筹谋。”
不料，谢灵毓却意兴阑珊转过头，“不必了。”
“不？不必了？”墨荀全身沸腾的血液顿然凝固，他有些琢磨不透谢灵毓的心思，小心问道，“属下愚笨，不知公子有何顾虑？眼下可是夺取广灵最好的时机。”
谢灵毓摇头，“非也，为一城而失娇卿，乃失智而非良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