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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桥村靠近城郭,村里只有一个学?堂，只因经商者众多，不说读书读不出来的,便是读了出来，也有不屑生员二两银几扇猪肉的,挥挥袖袍径去做了旁的营生。
凡出息的人家早把孩子送去城里附学?,现还留在村里的，家里都?要往外忙生计，压根没人能约束自家混小子,不如?就使了两吊钱，寻了个年老的儒生,看?在学?里，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意思。
老先生行动?不便,眼花耳聋，桌上?板子一拍，只管半眯着眼教书，等到下学?时，一群学?生都?扯着袖子扇风，互相嬉笑，早不知打哪滚打了一圈再?闯回?来。
老先生这回?也知道不能再?松散下去,瞪起眼挨个打了手板，呵斥一番，新布置下了课业，勒令做不完不许回?家吃饭，转头将门一合，放了狠话，自己先往旁厢歇去了。
乐极生悲,一群学?生炸了锅，来回?怨怪了许多时，谁也写不出这之乎者也的作业，可又?知道要是被先生告到家里头，且有的好打，直忍到月上?树梢，肚子饿得咕咕叫，也没见先生回?来。
贺家的二小子今年八岁，正是学?里带头的霸王，他?又?气又?怒，脾气也大，往后?扫了一圈，恰看?见一群急怒的孩子后?头还端坐着两个，拿着笔不慌不忙，在填这让人头痛的帖经，早已写了大半了。
正是上?月新来的两个学?生，不过五六岁，生得干净又?聪明?，从进学?里，就成?了老先生的宝贝疙瘩。
他?指着一人道：“你，给老子把这张都?写了！”
“我有名，叫逢安，”逢安头也不抬，慢吞吞地?：“瞧你这个头，可是看?不出已经当老子了。”
虽生得健壮，却不如?旁人高，逢安这话一下子戳中了贺二郎的心病，他?立睁起眼，拿脚踹得案桌猛力晃了晃，劈手一拽，刺啦一声，高之齐眼见便要写完的帖经直接被拽走撕个粉碎，贺二郎手一扬，逢安往后?一撤，纸屑迎头撒了高之齐一头，只露出他?两只大眼睛。
逢安原本还带着笑的脸立刻沉了沉，趁着贺二郎喝令别?人的功夫，他?冲着对面?一人颇为遗憾喊了一声。
“对不住了，成?三哥，你这张眼见就写完了，又?给撕了，这会怕是没这时间了！”
站在贺二郎身边的成?三一愣，跟着念了一句：“我的？”
逢安拉起高之齐，一边拂去他?身上?的纸屑，一边叹气：“可不是！上?回?多亏你同阿凡来报信，不然我们两个早就跌进东泥潭了。我这还有张，就给你了，不就能早点回?家了！”
他?还没把纸递出来，贺二郎眼睛转红，一拳捣在成?三胸口，在他?吃痛弯腰的当口又?将团得结实的纸，兜头砸在他?面?门上?。
“呸！亏我当你是好的！竟然屁股往外头撅！”
两人一向要好，可成?三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又?委屈又?气愤，两边各自又?喊了要好的，直接干起仗，顿时笔墨满天乱飞，逢安趁机拉着高之齐出来去寻先生，告状。
“他?们全都?在打架。”
这回?不告到家里都?不行，倒是还得有师道尊严，一时老先生颤颤巍巍，挨家挨户叫了家主?过来，换得这群学?生回?到家里，个个一顿好打，第二天还得嗳呦嗳呦捂着打肿的屁股上?学?去。
老先生硬气一回?，好歹学?里头安分?了几天，可那边成?三和贺二郎两边对上?，说了一通，才知道什么“报信”这话都?是是那个乳臭未干的逢安胡编出来的，两边咬牙切齿，贺二郎攥着拳头道：“总得得空收拾他?们一回?！”
高之齐和逢安两个是姑舅表兄弟，一同上?学?，一同下学?，整天形影不离，学?堂就在村西，成?三他?们跟了几回?，两边都?是人家，出门打水的送饭的，尽都?认识，一探头便叫破了。
“贺老二，你又?带着老三往哪混去？你爹前头才说，见着你淘就再?打你一顿！”
连着跟了好几天，终于有一天，成?三兴冲冲进来悄悄道：“二哥！二哥！我听那两个小崽子商量说，下学?时候要往河东头捞螺狮去！”
成?三大喜，河东头正是一片荒滩，人少得很，他?们几个又?都?会水，到时候绊他?两个一跤，摁在水里头喝饱了水又?打上?一顿，凭他?叫破天去也还不了手。
成?三同贺老二便挥手叫了几个人，先生一敲下学?的板儿，都?远远缀在那高逢两人后?头，越走离村子越远，荒滩上?扎着一片芦苇，随风乱摇着，那两个人原本不紧不慢，眼见离荒滩还有老远，突然轻飘飘紧走了几步，往那苇丛里一钻。
不见了！
成?三一时大惊，生怕跟丢了，忙跑到跟前，捡了一根棍子使劲往里左右拍打探人，仍不见影子，便随着压倒的痕迹往前走了几步，背后?忽然袭过来一个麻袋，兜头罩下！
与此同时，一阵沙土撒过来，迷了另几个人的眼，屁股后?头让人挨个踹了几脚，便都?滚进了一个大坑，里头精心放了好些扎人的草，专等着几个混小子翻进来，狠狠往他?们身上?扎。
贺二郎更?警惕，往后?一闪，成?功躲了这一击，虽是落了单，可行动?也更?快，他?往里头狠命追着，不知叉到了哪个地?方，正遇着了高之齐。
栽了好几回?跟头的气，这会都?一起涌上?来，贺老二一把抓住他?胳膊，就要往他?肚子上?头打。
“你放开他?！”
贺二郎扭头一看?，正是逢安，正怒气腾腾看?着他?，手里头拉满了一个弹弓，趁他?转头露出眼睛的功夫，一下子松开。
嘣得一声，弹丸正打在他?左眼旁边，越发激怒了贺二郎，他?手抹了一把眼睛，也不管伤成?什么样，把高之齐往地?上?一扔，拔脚奔过去。
逢安忙往外逃，几次眼见要让他?追上?了，却又?拉远了，教人越发不甘，眼见终于出滩，逢安竟寻了一棵树，挽了袖子直接往上?爬，蹭蹭几下爬上?树杈，将弹弓又?对准了他?。
他?准头甚好，专捡着他?的胳膊，手腕，脚腕去打，贺二郎情急之下只能满地?乱跳，抬头正想骂，迎头又?是一击，打得他?两手捂脸，疼个不休，只能气恨恨骂骂咧咧，飞快走了。
逢安抱着树下了两步，不耐烦这速度，干脆脚一踩，直接跳了下来，落地?卸劲的一刻，正撞上?个人，两人滚在一团，跌了个灰头土脸。
“你！”才要骂，一看?是高之齐，逢安便咽下了一句骂，一边拉他?起来，一边急匆匆问：“那个贺癞子摔着你哪啦？！”
贺之齐怯生生把手往背后?藏了藏：“没...没...”
“什么没！”逢安把他?的手拽出来，见上?头蹭破了好几块皮，还渗着血，气得把弹弓往地?上?一摔：“早知道撅折了他?的手脚！”
去拉高之齐的力道就柔和许多：“我那屋里头还藏着药，敷上?半天就能好！”
“呦！饺子！你还藏着药哪！”
后?头的声音一响，逢安顿时僵在当地?，他?慢慢松开了高之齐的手，挨着挨着转身，连行礼的姿态都?僵到了极致。
对付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办法，他?脑袋瓜一转，来不及计较“饺子”这个名儿，跟着两步冲到池小秋怀里头，抱着她喊了一声，又?甜甜一笑：“姆妈！”
试图掩过去刚才那一茬。
池小秋轻轻松松把他?拎了下去，也笑：“听齐姐说，你还学?了爬树？还会下水？”
钟逢安立刻转头看?向齐姐，高之齐忙错了两步慢慢把自己藏在池小秋后?头，不敢看?他?。
池小秋指了指旁边的树：“再?爬一回?看?看?。”
钟逢安心里头揣着个小鼓，见池小秋微笑看?他?，只得又?一点一点挪着手脚。
池小秋不满意，摇头道：“你这哪叫会爬，倒像只乌龟。”
她刚从厨下过来，穿着短打，捋上?去袖子，让钟逢安看?清楚脚该怎么踩，手该怎么应劲儿，蹭蹭蹭就爬了老高，而?后?身子一转，坐到旁叉上?，笑眯眯往下看?。
“来，再?试一次。”
树下铺了软垫，钟逢安身上?套了个松紧得宜的系带，便是抓树的手不小心松了，也没什么事儿。
钟逢安哭丧着脸，开始了一遍又?一遍的尝试，他?悟性好，等爬了两次就更?熟了，真就专心练了起来。
可次数一多，手脚都?酸疼，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心里生气，渐渐失了耐心。
池小秋却还坐在上?头，下头的高之齐也乖乖坐在地?上?，仰着小脸，一边小心咬着莲子缠，一边看?钟逢安一次次爬上?爬下。
钟逢安彻底对爬树此事失去了兴趣，他?眨着眼睛，声音又?软又?委屈：“姆妈，我累了。”
男子汉大丈夫，该求饶时就求饶，钟逢安自认是个俊杰，很识时务的那种。
按照他?从小到大的经验，他?和阿爹哪个撒娇，娘都?顶不住。
不想这时，树下忽有人出声。
“齐姐儿？”
说话的人抬起头来，目光先落到他?的身上?，慢慢吐出两个字：“安哥？”
而?后?又?移到正在枝杈正中心，正襟危坐的人。
声音凉凉的：“小秋？”
钟应忱环视了一圈，气极反笑：“怎么，我一个月没回?家，这就是你们要送给我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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