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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旻拉开窗户,伸手捞住了外面的小孩，说：
“捉住了。”
小孩下意识想躲。
但抬头看到纪旻脸上的笑，慢慢也意识到,大哥哥是在和自己闹着玩。
便也笑了起来。
纪旻直接弯腰，把小孩从窗户抱了进来。
牵着小孩走到自己的书桌边坐下。
又叫人切了盘水果过来。
小孩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正在喝水的讲师,又看看纪旻。
纪旻插了块水果塞到他嘴里。
小孩连忙接过叉子,又瞄了眼讲师,才小声用气音问：“大哥哥,我可以呆在这里吗？”
纪旻觉得挺好玩,也小声用气音回他：“可以,不要吵就好。”
小孩眼睛一亮，立刻捂着嘴巴点了点头。
讲师本来还有点在意。
但发现这小孩实在安静,坐在那里要么安静地吃水果，要么就在纪旻递过去的纸张上写写画画。
偶尔还认真地抬起头。
听他讲课的样子，可比旁边那个大的要认真多了。
讲师这一瞬间甚至有点感动。
纪旻脑子转得快，往往讲师讲个开头,他就知道这人要说什么。
所以对课程兴趣并不大。
屋里又坐了个认真听讲的小孩。
纪旻玩心起来，忍不住伸手去捏小孩的手指。
他戳了两下，小孩默默把放在桌上的手收了回去,做了个手背后的姿势。
纪旻挑眉。
哟呵，还会躲？
他又戳了两下小孩的脸。
终于到了休息时间。
就见一直手背后坐着的小孩，竟然重重叹了口气。
他扭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纪旻说：
“大哥哥，上课的时候不可以做小动作,你这样是不对的。”
纪旻被说得一呆。
等等，他这是被小孩给教育了？
纪旻：“……”
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耳朵骤然蒙了层薄红。
他轻咳一声,下意识想解释。
但低头对上小孩的眼神，难得又有些羞愧。
“知道了，是我不好，下次不会戳你了。”纪旻说。
小孩顿时笑了，又对他说：“大哥哥好乖，给你吃糖。”
说着从口袋里拿了两颗奶糖出来。
纪旻一看就知道是陈管家给的。
他哭笑不得的接过来。
一边因为被小自己那么多的小家伙戳破了缺点，有点不好意思。
一边又觉得这个场景实在好笑。
纪旻吃了糖，发现小孩面前的纸张上竟然写了字。
“你竟然会写字？”纪旻有点惊奇。
他本以为只是小孩随意画的一些不相干的东西。
但凑过去一看，才
发现虽然笔迹稚嫩，字也写的有些分家。
但确确实实是刚刚讲师提到的一些词汇。
纪旻愣了。
他拿起纸张仔细看了看，问小孩：“你你知道你写的这是什么吗？”
“我知道呀。”小孩伸出手指，指着纸张上的字眼，一个个的读着，“收购、对赌协议、庞氏骗局……”
纪旻眼睛都睁大了。
他凑过去，仔细盯着面前这个也就三四岁的小孩看。
盯了一会儿，纪旻又问：“你知道对赌协议是什么意思吗？”
小孩磕磕绊绊地把这个词汇的定义背出来了。
虽然明显是照本宣科，但也明确表示，小孩之前是学过这些的。
纪旻心里还惊讶着。
一旁休息的讲师，却两眼放光，直接跑到了燃燃面前。
讲师像看到什么宝物似的。
以至于上午下半节课，书房里课都没上，全在测试小孩的金融知识。
纪旻还发现，这小子基本能把一些有名的公司logo认全。
讲师很激动。
直言纪旻捡到了个天才。
纪旻看着还有些茫然的小孩，却并没有多高兴。
他自己就是被揠苗助长的那根苗。
纪旻上学之后，对自己和其他同学的差异印象很深刻。
他很清楚，对于正常的小孩子，即使认字，认字的范围也更多是局限于儿童话本和认字卡片。
而不会是这些金融词汇。
下午上完了课，纪旻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
院子很大，但小孩没有乱跑。
只紧紧贴着他坐着。
纪旻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对小孩说：“燃燃，哥哥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海底有个小美人鱼……”
听到这里，小孩好奇地眨了眨眼，问：“小美人鱼是什么鱼？”
纪旻顿了顿。
他心里感觉有点荒谬。
一个四岁的小孩，知道所谓的对赌协议，竟然没听过《海的女儿》。
纪旻把这篇童话故事讲完了。
小孩听得那叫一个聚精会神，听到最后小美人鱼变成泡沫，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围着纪旻一个劲儿的问：“然后呢？然后呢？”
他这个样子，终于像个正常的小孩子了。
纪旻看得哈哈大笑，又给他讲了个几个故事。
然后拎着小桶，带着他去池子里捞鱼。
小孩明显对刚刚那个故事印象非常深刻。
看着池子里的金鱼，不断念叨：“小美人鱼~小美人鱼~”
到了晚上，纪旻以为小孩这次总该找他讲故事了。
可小孩牵着陈管家的手，回房前留恋地看了他一眼。
依旧还是乖乖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纪旻：“……”
可恶啊。
又过了几天
。
小孩总算在院子里混熟了些。
吃饭的时候，开始小声和陈管家说自己想吃什么菜。
纪旻的院子里不常来人。
小孩慢慢也放开了些。
陈管家从前院带来了几只刚孵出来的小鸡，小孩很感兴趣，每天围着看。
纪旻的讲师倒是对陆燃很感兴趣。
但纪旻却觉得，比起坐在椅子上学那些枯燥的金融知识。
这小子更喜欢拎着瓶子捉蚂蚱喂鸡。
看到他这爱好，纪旻干脆让佣人停止喷洒除虫药。
现在天热，蚂蚱长得又大又肥。
小孩一有空就在花园外面蹲守，抓住一只蚂蚱后，用手捂着就往纪旻身边跑：
“哥哥！看！”
他小手捂着虫子跑过来。
到了纪旻眼前，两只手松开给他看。
但手一张，蚂蚱俩腿一蹬，直直朝纪旻蹦了过来。
纪旻：“……”
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时，纪旻整个人都从躺椅上蹦了下来。
但现在，他已经能面无表情地把趴在自己T恤上的蚂蚱捉住，塞进一旁的瓶子里。
然后递给小孩，说：“好了，瓶子满了，今天不抓了，去洗手吧。”
小孩乖乖的点头，让纪旻挽起袖子，自己去水池边洗。
这时，紧闭的院门却被敲响了。
听到声音，小孩手还湿着便立刻跑回纪旻身边。
纪旻皱眉从躺椅上坐起来。
他从前不喜欢在宅子里呆着，一放暑假就往外跑。
现在带了燃燃回来，院子门关着。
应该没人喜欢来触他霉头。
院门敲了两声，没等里面的人回答，外面便将门推开了。
见到来人，纪旻站起身。
他脸色变得冷淡了点，对着来人道：“爷爷。”
纪老爷子挥挥手，让身边跟着的人让开，自己慢悠悠进了院子。
燃燃躲在纪旻身后。
他敏锐的感觉到身前的少年有些紧张。
他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从纪旻身后探出脑袋，去看走进来的那位老爷爷。
纪旻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脑袋，转身轻声对他说：
“燃燃，你先回房间去。”
小孩点点头，转身要往屋里走。
纪老爷子却道：
“不用避开。我回来一趟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你这段时间没怎么出院子，所以来看看。”
纪旻没接话，伸手推了推燃燃，示意他离开。
纪老爷子却直接朝小孩招手：
“你叫燃燃吧？过来让我看看。”
纪旻放在小孩肩膀上的手顿住。
犹豫了一会儿，才松开，轻声对小孩说：“去吧。”
小孩朝前走了两步。
纪旻发现，这小孩其实有点怕生
。
但对陈管家这类年纪较大的人，却有种天然的亲近。
就像现在纪老爷子过来。
老爷子虽说年纪大了，但身上的威压却不算小。
但小孩却并没有害怕。
看了他一眼，便朝老爷子小跑了过去。
他走近了，因为个子矮，视线就放在老人手中的拐杖上。
看了一会儿，小孩似乎感觉到了一丝熟悉。
仰起脸，笑着叫人：“爷爷！”
纪老爷子愣了一下，没应，只是伸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
他坐在一旁，问了小孩几个金融知识。
听到这，站在一旁的纪旻脸色又冷了点。
问完之后，纪老爷子叹了口气：
“是个好孩子，家长用心，孩子也努力。”
说着，老爷子视线又瞥向一旁装满蚂蚱的瓶子。
他摇摇头，念叨了一句：“可惜了。”
说完，老爷子便没再关注燃燃。
看着纪旻，话起了家常：
“这孩子不错，你喜欢，养着就好，咱们家也不缺这一口饭吃。”
老爷子的语气很温和。
但纪旻听到的瞬间，却不由自主的捏起了拳头。
大概因为……
在老爷子的话中，燃燃就像只能哄他开心的小猫小狗，养便养了。
纪旻没有反驳什么，只道：“我说过，要帮他找家人。”
老爷子也没再提这个话题。
问了问纪旻的课业，话锋又转到了纪旻父亲身上。
老爷子叹了口气，骂道：
“你爸不是个东西，你母亲祭日那天的事，我听说了，也替你说过他了。”
纪旻没什么情绪，只点了点头：“嗯。”
“但他终究只有你一个亲生儿子，父子俩哪有什么隔夜仇，终究还是要多相处相处。”老爷子又道。
纪旻扯了下嘴角。
他没反驳什么，只笑着应：“嗯。”
老爷子又说了几句，在纪旻院子里吃了晚饭，这才离开。
院子里变得很安静。
然后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陈管家轻手轻脚的收拾了碗筷。
院外前来收走碗筷的佣人，也都小心翼翼，没发出一点声音。
燃燃坐在沙发里，看着人安静地来来往往。
都心照不宣地避开廊檐下看雨的少年。
纪旻没躺在那架躺椅里。
他只是坐在矮凳上，躬着修长的脊背。
他也没有发火，没有任何情绪的流露。
只是静静地坐着，消化着这些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却像是钝刀子割肉一样的痛楚。
陈管家轻轻朝燃燃招手。
小孩乖巧地走过去，任人牵着自己走回房间。
但进入房间前，他又往外看了一眼，小声
问：“哥哥不睡觉吗？”
“哥哥很快就睡了。”陈管家小声答道。
等把小孩送进房间里。
陈管家在客厅里留了一盏灯，也回房了。
于是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了纪旻一个人。
纪旻仰头，看着廊檐的雨一滴一滴落下。
砸在青石板上，又顺着纹路缓缓往下流。
这个时候，他不喜欢有人打扰。
众人知道他的喜好，也不会来打扰。
有时候，纪旻也分不清。
他是不想有人来打扰，还是在埋怨，竟然没人过来。
身后的客厅里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然后是拖鞋趿拉着前进的脚步声。
脚步声缓缓靠近。
但在激起纪旻反射性的反感前，又停了下来。
纪旻知道小孩出来了。
但他没有回头看，也没有理会。
纪旻仰着头，思索纪老爷子的话。
他知道老爷子的意思。
老爷子看出燃燃对生意方面的事不感兴趣，所以燃燃在他眼里就没了价值。
书房里发生的情形，传进了老爷子耳朵里。
纪旻并不意外。
但真正发生时，还是让他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后面的话，纪旻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爸撑不起纪家，纪氏终究会落入他手里。
老爷子怕他记恨自己的亲爹。
口口声声说着他父亲怎么怎么不对，但又字字句句都是为他父亲考虑。
小时候，纪旻听到爷爷这些话，或者被父亲放鸽子时，会发脾气，大吵大闹。
但后来，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闹，有些事情永远无法改变。
有时候，纪旻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好笑。
他仿佛生活在一个巨大的交易里。
方方面面，都只是交易。
他父母的联姻，是两个家族的交易。
他出生是交易的成果。
就连现在，他和纪家唯一看重自己的爷爷之间，也只是交易。
十几岁后，纪旻就不再闹了。
也不再反驳老爷子的话。
因为他很清楚，他这个继承人的位置，他的光鲜亮丽。
不是因为老爷子足够宠他、爱他。
而是因为在老爷子眼里，他有扛起纪家的能力。
去山里，见到燃燃的那天。
纪旻坐在亭子里，有那么一瞬间，也想过要是自己出事了，爷爷和父亲会是什么反应。
但纪旻很清楚，他父亲会痛哭流涕。
可伤心过后，便又会继续投入自己幸福的小家。
他的爷爷会伤心，会惋惜。
但更多是惋惜一个优秀继承人的消失。
纪旻不觉得他爷爷有什么错。
有时候，他也很能理
解自己父亲。
可是，在很多细微的时刻。
纪旻还是期望，在这个偌大的家族里，能有人真正的关心他一会儿。
身后的小孩很安静。
纪旻坐在走廊里。
他便坐在靠近走廊的地毯上，慢吞吞玩着手里的玩具。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
却又在这个孤独的空间里，互相陪伴着。
就像在亭子里的那个雨夜。
纪旻一直没有理会身后的小孩。
他以为小孩终究会觉得无聊，然后离开。
可等了一会儿，身后并没有传来脚步声。
纪旻微微侧了下头。
他的动作很轻。
像是怕被人察觉心底那点脆弱的心思，又像是怕把身后安静呆着的小孩吓走。
在纪旻的余光中，小孩低着头，一下下戳着身前的不倒翁。
现在早就过了小孩睡觉的点。
他明显有些困了。
但揉了揉眼睛，还是撑住了。
看了一会儿，纪旻终究还是忍不住起身。
他走到小孩身边，蹲下，问：“既然困了，为什么不去睡觉？”
小孩没有回答，只是侧了侧头，问他：“哥哥还难过吗？”
仅仅是一句话而已。
纪旻藏在心底的脆弱，却骤然翻涌出来。
他倾身，紧紧抱住面前的小孩。
头埋得很低。
燃燃拍拍他的肩膀，说：
“哥哥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