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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六月十四号,看似平凡的一天。
但对群星市某户居民家阳台上盆栽里的花朵来说,并不普通。
“去找小白、不去找小白、去找小白、不去找小白……诶,一盆都没了?——妈你怎么回来了,不是,等一下,你听我解释!!”
在母亲呼呼生风挥来的巴掌中,被揪下来的花瓣漫天飞舞,严璟和他的礼物袋子一起被赶出了家门。
“现在就给我去找小白!不玩到晚上别滚回来!!我真是看见你就火大!!!”
“好、好的妈!”
妈的,好吧!
今天是严璟最好朋友的生日,在上个月,他们已经随口约好了今天一起打一款新游戏,再十分放纵地吃一堆垃圾食品,聊作庆祝。
然而,由于某些不可抗力,这个约定可能要无疾而终了。
唉,真的不是因为他胆小啦。
满腹心事的肌肉男只能按原计划往好朋友家的方向走,他在阳光明媚的马路上纠结,在金光闪闪的电梯里纠结,在阴森幽静的楼道中纠结。
以及,在一脸状况外的不知名邻居家里纠结。
“我靠吓死我了……”听到一丝响动的严璟反应迅速地钻进别人家里,猛拍胸口向外张望,“我以为那家伙出来了呢!”
距离老郑的惊险逃生之夜才过去没几天,他现在仍然对踏进那扇房门心有余悸。
更何况是要在理论上肯定会在一起过生日的情侣之间横插一脚,做个第三者。
但他也是真的很想陪小白过生日。
——特别清白的那种第三者和过生日!
“……这可是小白的二十二岁生日哎,歌我都学好怎么唱了,游戏我也买好了,特地买了二百二十块的!”
严璟提着礼物在别人家里走来走去,内心天人交战。
“但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或者只送个礼物算了,不过我到底应不应该自己去送啊……”
忽然间,他注意到了在一旁低头看书的安静长发男,眼睛霎时一亮。
不如让别人帮忙转交吧?好像更安全。
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
而意外也正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哈,要是你想吃巨甜巨大的水果,可以去你们楼顶的天台——”
话音戛然而止,世界天旋地转。
熟悉的黑暗如潮水般袭来。
……倒也没有特别熟悉,因为他其实只去过一次被储存在完蛋里面的异时空。
重新恢复意识时,严璟眨巴眨巴眼睛,惊慌失措之余,几分茫然,几分好奇。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布局有些眼熟的屋子,他仍站在门背后的地方。
好像还是在长发男的家里,只是旁边没有了长发男,也没有了满屋子烟雾和最显眼的架子鼓,到处空荡荡的。
是完蛋又乱来了吗?
但他
还没走进小白家里,而且也没看到什么显示异常的时间啊……?()
??譎?
⑾温泉笨蛋的作品《与神为邻》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⑾『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好歹有过一次穿越经验的严璟此刻不算很害怕,他困惑地挠挠头,走出门外,看了眼门牌。
果然还是1203室没错。
小白是完蛋的爸爸,他作为义父都被莫名其妙送走了,爸爸没理由不来吧?
这样想着,严璟目不斜视地快步经过了1204室,在1205室门口停下,用力敲了敲门,然后侧耳贴到门上去听。
里面很快传来了脚步声,听上去有些缓慢蹒跚。
没等严璟反应过来,门就开了。
吱呀一声。
门里是个满脸皱纹、眉目和善的老奶奶,佝偻着背,正仰起头好奇地打量着他。
严璟骤然瞪大了眼睛,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许多胡思乱想。
他吞了吞口水,战战兢兢道:“那个,小、小白在……”
下一秒,他就听见了一道非常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
“严璟?!”
完了,真是小白的声音……
他心里最不愿面对的那个可能终究还是发生了。
高高大大的肌肉男深吸一口气,当场崩溃道:“小白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都认不出你了!!”
现在只有头发还残留着一点小白的影子。
因为是白色的!
超级白!
白发老奶奶猝不及防:“……哎?”
位于画外的人也猝不及防:“……啊?”
声音与口型恰好同步,看到这如山的铁证,严璟更悲伤了。
“你老了以后矮了好多。”他蹲下来一些,朝面前的老人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性别也变了,变成了老奶奶,只有声音还跟年轻时一样,头发倒是依旧很多……”
“够了!你闭嘴!!”
“不行,就算你不高兴我也得说,完蛋这次太过分了,回去以后必须好好收拾它,今天可是你生日——哎哎哎?”
越过老奶奶银白色的发顶,严璟看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年轻身影冲了过来,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怒道:“别对着人家比划了!你才变成老奶奶!”
话音脱口而出后,他惊觉失礼,又连忙对老人小声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失而复得的严璟呆住了:“咦?小白?!”
看到第二个陌生人的老奶奶也呆住了,她看了看门外这个张着嘴的,又看了看门里这个瞪着眼的,颤巍巍道:“你们是谁呀?你怎么会在我家里呢?”
被两道目光包围的棕发青年穿着一身睡衣,与他们面面相觑。
十分钟后,楼道里回荡着窸窸窣窣的动静。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睡醒后刚吃完早餐就进了这个世界?而且那家伙没跟你一起过来?”
郁白说:“嗯,他昨天晚上就跟我说
()了,今天有事要忙,不能给我庆祝生日,只说会送我一个礼物。”
严璟顿时扬眉吐气:“哈哈,姓谢的不在!那我陪你过,咱俩打游戏去!……哦对了,他既然有事要忙,肯定没空留意这里发生了什么吧?”
郁白:“不知道,但是我早就跟他说过了,我们俩之前约好了今天要一起玩。”
严璟:“……”
他的笑容僵住,无端觉得脖子一凉,颤着声道:“小、小白,我们能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不回去啊?”
“为什么?”
“我怕一回去就被谢哥当场处决了呜呜呜。”
“……”郁白瞪了他一眼,实在懒得吐槽这不时变换的称呼,伸手揉了揉自己蹲麻的膝盖,催促道,“你到底会不会撬啊?”
严璟手持铁丝,正对着门锁挖耳挠腮:“我看电视里都是伸进去捣鼓一下就开了,怎么换成我就不行了呢……要不我直接把门撞开怎么样?”
“不要,那是非法闯入,犯法的好不好。”
郁白站了起来,目光扫过门上写有1204室的牌子。
“我们还撬锁了呢,这也是在犯法啊!”
“是你撬的,我可没有。”
“……不是,喂,怎么就丢下我跑了啊小白!我又没撬成功!”
吵吵闹闹中,两人结伴下了楼,走进看上去与现实世界没有什么区别的街道。
“这里的风还蛮凉快嘛。”
“是啊,穿着睡衣也不热。”
“要是现实里也有这么舒服就好了。”
天空是夏日的颜色,日历上显示着六月十四号,轻柔微风拂过青年人的脸颊。
“长发男家里是空的,没家具,谢哥家里也没人,进不去,而你家住了个不认识的白头发老奶奶。”严璟细数着一路所见,“除了这些改变,以及气温,其他好像都跟原来那个世界差不多,日期也没变,所以……”
郁白侧眸看他,准备聆听高见:“所以?”
“所以你今天晚上没地方睡了诶!”
“……”郁白默然扶额,自我批评道,“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严璟热情好客:“你怎么打算的?要不今晚去我家住吧?”
郁白深表怀疑:“我家都不是我家了,你家真的还是你家吗?”
“也是……那我给我妈打个电话问问!”
严璟从兜里掏手机的时候,郁白注意到了他一直提在手上的袋子,随口问:“你拎的什么?”
“是给你的礼——”严璟反射性说到一半,仓促改口,“礼礼礼,礼什么什么,算了,呃,喂喂喂?”
礼物是要在过生日的那一刻送的,现在还没到庆祝生日的环节,不能提前说,那就没惊喜了。
郁白便没再问下去,他听着手机里隐隐飘出的机械电子音,幽幽道:“别喂了,你确定打通了吗?”
“诶,好像是没打通,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我
艹,我妈的电话怎么成空号了?!”
严璟大惊失色,连忙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又一个号码,挨个尝试。
除了妈,还有爸、姨、舅、同学、健身房老板……
期间郁白走在他旁边,注视着周遭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风景,忽然间,停下了脚步,微微凝眸。
电话越打越震惊的严璟也站定了,半晌后,扭头对郁白道:“完了完了,小白,我什么都没了,爸妈姨舅同学老板全没了,家肯定也没了,怎么办……”
这些号码要么无法接通,要么打通了却是陌生人接起的。
“嗯。”郁白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我们俩晚上都没地方睡了。”
“对啊,而且我身上没带身份证,住不了宾馆,难道要睡桥洞?”严璟满眼苦恼,结果只对上好友冷静的侧脸,“哎,你看什么呢小白?”
郁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街道对面的一个路人:“你看那个人,有没有觉得眼熟?”
“哪个?”严璟立刻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不觉得啊,是你认识的人吗?我怎么没见过……等等,仔细一看,好像是有点眼熟。”
“是吧?”郁白蹙眉思考着,试图形容自己的感觉,“他长得很眼熟,但又有点陌生,就像缺了点什么——”
“对对对,我也觉得缺了点什么,比如一条疤——”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一时间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道:“阿强?!”
一时激动,声音有些大,隐约传了过去。
对面的人当即警觉地扭头望来,粗声粗气地喊:“谁?”
严璟立马捂住了嘴,不可思议道:“真是阿强啊,他怎么还变年轻了呢!”
这个阿强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
郁白也压低声音:“从这个角度看,跟阿强还是有点区别的,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变得年轻了……会不会只是长得像而已?”
严璟:“可是他对阿强这两个字有反应哎。”
“这个字在名字里很常见,没准他是别的什么强。不过,他这是在干什么?”
年轻版且没有刀疤的阿强穿着一件很有混混气质的皮夹克,手肘撑在电线杆子上,在扭头望过来之前,他正低头盯着面前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豆丁,一脸凶巴巴的样子。
严璟看图说话:“呃,在欺负小孩?抢小学生零花钱?找小朋友的茬?”
“……这些不都是一个意思吗。”郁白叹了口气,毫无头绪,“怎么感觉更像阿强了,总觉得阿强年轻时候真的会干这种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为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我们要不要问他全名叫什么啊?如果跟阿强同名同姓,那肯定就是他了。”
“可以啊,你去问?”
“不不不,还是你来吧小白……”
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街对面的“阿强”愈发不爽,伸手锤了一把电线杆,目光恶狠狠道:“你们两个给老子过来!在那边叽叽歪歪什么
?!”
严璟下意识想撤退:“完了小白(),????——”
?絶瑓????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露出一个熟稔的微笑,提高声音喊道:“老李!”
“啥?老李是谁?”严璟茫然,“阿强不是姓赵吗……”
年轻版本的“阿强”同样露出了摸不着头脑的表情:“你喊谁呢!”
“喊你啊。”郁白丝毫不惧,甚至试图去搭他肩膀,“好久不见,我刚才还以为认错人了,最近怎么样?”
“你就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你不是老李?”
“废话,你才是老李!”
“哦,对,是我记错了。”郁白点点头,恍然大悟道,“想起来了,你是老王!老王,好久不见——”
“妈的,老子姓赵!!”年轻版阿强受不了了,猛地退开一步,“你是不是有病?再乱喊我找人弄你!”
“找人?”自来熟的年轻人笑容不变,“找人好啊,老赵,我正想通知你,我这周六结婚摆酒,你多带点兄弟来参加……”
话音未落,原本气势汹汹的阿强瞬间哑了火,三步并作两步转身就溜。
在开溜之前,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矮矮的小豆丁正仰起脸看着那个一脸傻样的肌肉男,脸上露出了一点刚才没有的笑容。
阿强这才头也不回地跑了。
见状,全程看得目瞪口呆的严璟不由得对郁白竖起一个大拇指:“小白,你真是这个。”
郁白淡定地回以一根中指:“嗯,你是这个。”
严璟嘿嘿一笑:“就算是小混混也会心疼份子钱啊。”
“也可能觉得我是精神病,不好惹吧。”
“这招真牛,你从哪学来的?”
“从其他时空。”
“哇,前两天吗?小白你又去哪儿冒险了?快跟我讲讲!”
“回头再说吧,眼前的时空都没搞清楚呢。”郁白说,“没想到他真是阿强,这个世界还挺奇妙的。”
“这里会不会是平行时空啊?”严璟猜测道,“就是那种跟现实世界发展得不太一样的平行时空,所以房子里换了住户,阿强也变得不太一样,虽然大致上还是那个阿强,话说他大夏天的穿皮夹克不热吗,要不还是换成花衬衫吧……”
“不知道,或许吧。”郁白沉思,“但似乎也说不通,如果是已经发展出其他可能的平行时空,连人都变了,那为什么街道、建筑这些还跟现实里一模一样呢?”
“是哦,好像只有一部分东西改变了,所以我们到底是在什么鬼地方啊。还是说这一切只是个梦?你看你都穿着睡衣,可能根本没睡醒,我倒是很早就醒了,还挨了我妈一顿骂,哎不对,那我们俩是怎么做同一个梦的……”
严璟冥思苦想着,渐渐觉得身体有些沉重:“唉,动脑子好累,怎么连走路都变慢了。”
“……”郁白垂眸扫了一眼,欲言又止,“那是因为有人在拽着你。”
()“?!!!”
严璟吓了一跳,差点原地弹起三尺高。
直到低头对上那双葡萄似清澈黑亮的眼睛,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是刚才被阿强欺负的那个小豆丁,此刻正努力伸手拽住他的衣角,迈动着小短腿,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
“吓死我了,我以为撞鬼了!”
虚惊一场的严璟弯腰蹲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小男孩:“小朋友,你家长呢?”
先前一直没吭声的小男孩闻言,一双干净纯粹的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
他似乎说话了,声音很轻,于是严璟主动凑近了去听:“你说什么?”
一旁的郁白同样好奇地倾身过来听。
几秒钟后,严璟瞳孔一震,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小、小白,我是不是听错了?你听到了吗?!”
一贯淡定的小白难得有些磕巴:“呃……我好像也听、听到了。”
严璟一脸做梦的表情,牙齿抖得格格作响:“他他他,他居然说脏话!”
“这么小的小孩,居然会对我说脏话!”他发出难以置信的控诉,“这个梦怎么能这么没素质啊!!”
是的,他们俩都听见了。
小男孩没回答问题,没喊哥哥或叔叔,也没有求助。
而是说了一个非常清晰的单字。
“草。”
主动凑上去挨喷的严璟和郁白:“……”
严璟觉得好崩溃:“不行,这梦太怪了,我不想做了,谁能来把我打醒啊?我要回家!”
郁白则在认真观察小男孩的神情,凝声道:“等等,你先闭嘴,他好像还没说完。”
小男孩有些苍白的唇瓣的确在继续颤动着,话音断断续续,仿佛在很努力地回忆,却仍有残缺。
“草……草长……二月。”他说,“杨、杨柳……儿童……”
“嗯?真没说完啊?”严璟顿时感觉好多了,但依然一头雾水,“什么二月,现在是六月啊。”
郁白倒从这些碎片似的词语里想起了什么:“怎么有点耳熟……你是想说草长莺飞二月天吗?”
闻声,小男孩眼睛一亮,用力地点了点头,目光仍旧黏在一脸困惑的大个子身上。
“哦哦,是那个古诗啊。”严璟也反应过来了,“幸好幸好,不是说脏话就好,你可别学那些不好的话!”
“……”郁白看他一眼,小声道,“哪里幸好了,陌生人莫名其妙对你背古诗也很不正常吧?”
严璟心很大地摆摆手,索性一把抱起了小男孩,大步往前走:“起码比较文明嘛!”
郁白问:“你去干嘛?”
“帮他找爸妈啊!”严璟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孩,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做好事的光辉,“小朋友,你家住哪儿?我们俩送你回去!”
——然而,理想总是理想的,现实往往是乱来的。
一小时后,严璟脚步
虚浮,两眼发直,有气无力道:“小白……要不我们还是把他放到派出所门口吧,让警察叔叔去找……”()
“絙??”??葶?絶?????虎?????葶N?????“?膉恏?詢??????敧?敧?_????浑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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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璟满脸痛苦,哀嚎道,“我到底为什么要顺手把他抱起来啊!!”
他嗓门一大,怀里的小豆丁浑身一震,清亮的瞳仁里瞬间积蓄起了亮晶晶的风暴:“对、对不——”
看到这一幕的严璟道歉速度比他更快,愈发熟练地调小音量哄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吼你,我吼那个人呢,你别哭——”
于是刚酝酿起来的晶莹风暴渐渐散去,小豆丁朝他笑了一下,小声道:“归来早……放纸鸢……”
是的,这小孩还在背古诗。
问他家在哪,不说话,问他爸妈是谁,也不说话,只知道用一对胳膊牢牢环住好心人的脖子,一旦有要被拽离这个怀抱的趋势,立马眼眶泛红,怯生生地说对不起,让人完全动不了这个手。
除此之外,一路上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古诗里的词。
严璟麻木应声:“好好好,放纸鸢。”
郁白由衷感叹:“他很依赖你,你也蛮慈爱的,看起来简直父慈子孝。”
严璟压低声音:“这小孩会不会是吃古诗长大的?怎么肚子里全是这玩意儿呢?”
郁白也压低声音:“他会不会是你在平行时空里生的儿子?不然为什么唯独缠着你?”
严璟叹气:“其实有可能,但他为什么专挑这一首诗吃啊,挑食不太好吧……”
郁白跟着叹气:“也不对,你们俩的长相一点都不像,可以说是长得南辕北辙了……”
两人鸡同鸭讲了一会儿,模样可爱的小豆丁固执地赖在好心人的怀里,目光懵懂,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郁白想了想,说:“他现在挺开心的。”
严璟顺坡就下:“我也觉得,要不别帮他找家长了吧?就像这样带着他到处逛逛算了,他开心我们也轻松,反正我们俩随时有可能从梦里醒过来——”
忽然间,从旁边传来一道满含担忧的声音。
“——那怎么能行,他的爸爸妈妈会着急的啊!”
郁白愣住了。
严璟也愣住了:“谁?”
他扭头,对上一张陌生的面孔。
不知何时从旁边经过的路人大哥听到他们的对话,顿感焦急,想要改变两人的决定:“大人找不到孩子,肯定急坏了,不能就这样算了啊!”
“也是,忘记这茬了。”被这么一说,严璟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哥,我们主要是实在没办法了。”
横插进来的陌生人顾不上别的,放柔了声音问他怀里的小孩:“小朋友,你记不记得自己在哪个小学念书?还是哪个幼儿园?班里的老师姓什么呀?”
严璟悄悄侧过脸,对郁白比出一个充满肯定的大
()拇指。
这语气,一听就是专业的。
跟他这种没养过孩子的单身汉完全不一样。
郁白却没有什么反应,目光微微失焦,像是在走神。
严璟还在对好朋友比口型说悄悄话:“我感觉有希望解脱——”
五分钟后,希望破灭。
面对铁桶一般不肯松手也不回答问题的古诗狂热爱好者小男孩,热心上前的陌生人百般尝试后,终于败下阵来。
从一时情急的状态里缓过来,陌生人相貌平平的面孔上,逐渐显出几分无措与赧然,他有些笨拙地道着歉:“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已经帮他找了很久。”
“没事没事。”严璟连连摆手,“你也是好心嘛,我理解的。”
陌生人看着他怀里的小豆丁,犯愁道:“现在该怎么办?”
“不知道啊,也找不了民警,他一进派出所就哭。”
他们倒是想跟从小到大最熟悉的那个警察叔叔求助,但厉叔叔的电话同样是个空号。
严璟束手无策,只好看向同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小白?”
而平日里他最冷静、淡定、可靠的那个同伴,此时却在答非所问。
小白说:“我饿了。”
严璟:“哦哦好……啥?这么快?”
虽然差不多是到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可是小白明明说过自己才吃完早饭嘛。
好心帮忙的路人大哥则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你叫小白?”
小白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而陌生大哥想了一下,目光里闪过一丝柔软的情绪,轻声说:“这是个很好的名字。”
小白说:“我也觉得。”
严璟看见他出神地盯着面前的陌生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对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固执不说话的小豆丁,很温和地说:“既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先吃饭吧?”
话音刚落,小白就笑了起来,眼眶霎那间有些泛红:“嗯,先吃饭。”
严璟想,这还挺像小白平时会说的话。
找不到办法,那就先吃饭。
于是大家一起去吃饭。
至于为什么是大家一起去……
唉,那个小朋友又为什么要不停背古诗呢?
梦就是这样无厘头的啦。
前往餐厅的路上,严璟偷偷打量突然变得有点奇怪的好朋友,悄声问:“你眼睛怎么了?怎么红红的?”
被问到的人当即别开了脸,不假思索道:“风太大进沙子了。”
“……”严璟也不假思索道,“胡说!这会儿的风多舒服啊。”
今天的风明明格外温柔,沁凉得不似夏日。
阳光照耀着餐厅的玻璃窗,到处是色彩鲜艳的卡通贴纸。
小豆丁双手捧着一个汉堡,嘴角沾着芝麻粒和沙拉酱,显然吃得很开心,为此甚至愿意暂时松开严璟
的脖子。
不过大家仍旧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对他的来历一无所知。
偶然相识的陌生好心大哥,则说自己叫阿平。
阿平坐在对面,看着一脸满足的小豆丁,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别人,轻声说:“小孩子最爱吃这个。”
他的神情平静,目光却很温柔。
严璟觉得,对方肯定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
因为他有时候也会从自己的爸爸妈妈身上看到这种眼神。
——当然是在他没闯祸的前提下。
“哥,你有小孩了吧?”严璟一边吃东西,一边同他闲聊,“多大了?”
只是在他喊哥的时候,坐在对面同样双手捧着汉堡的小白,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严璟纳闷地用眼神投去一个问号。
笑什么。
人家看起来三十多岁,正是喊哥的年纪。
“有。”阿平说,“他十岁了。”
“这么大了,那你结婚蛮早哦。”严璟语气感慨,“养小孩挺不容易吧?”
他只是带了一个多小时古诗大王,就有点心力交瘁了。
阿平却摇摇头,露出一点笑容:“不会,他很乖的,今晚我还要带他去过——”
他显然想再说些什么的,可刹那间,中年人的神情微顿,仿佛陷入了一片雾气弥漫的沼泽,努力回忆却遍地是残缺:“但是我找不到他了,他到底去哪儿了……”
闻言,严璟瞬间面露惊恐。
……完蛋,说错话了!
怪不得这个大哥对走丢的陌生小孩这么热心!
他赶紧手忙脚乱地补救,同时疯狂给小白使眼色求助:“那什么,呃,我想说什么来着,来,哥你喝点可乐,我敬你——”
幸好可靠的小白接过了他的胡言乱语,问逐渐变得面色恍惚的阿平:“那你下午打算做什么?要去厂里吗?”
“去厂里?”阿平愣了一下,渐渐回过神来,“是该去了,我好像很久没去了……”
见状,严璟总算松了口气,连声应和:“对对对,下午你去忙吧,放心,我会努力帮这个小朋友找家长的!”
说完,他连忙闭紧了嘴巴,老实听小白跟对方聊天,生怕自己再说些什么不该说的。
还是小白比较会聊天。
眸色很浅的年轻人,目光很专注地凝视着身边仍有些魂不守舍的中年人,自然而然地同对方聊起了许多日常琐事,从汉堡里的生菜、凉爽明亮的天气,到自己的工作……仿佛彼此已经很亲近。
几乎令严璟产生一种错觉。
——他是不是要失宠了??
“给杂志写小说吗?真厉害!”阿平说着,好奇地看向在场的另一个年轻人,“那他是你的同事吗?”
严璟正想开口,就见到小白摇了摇头:“不是,他是我的同学和朋友。”
“他从小学开始就是我的同学了。”他格外仔细地介绍道,“也是我从小到
大最好的朋友,他叫严璟,严格的严,王字旁边景色的景,现在在一家健身房做教练。”
被这样郑重介绍的严璟不禁有点得意。
哈哈,才没有失宠!
嘴角止不住上扬的同时,严璟也瞥见了好友看向阿平的目光。
于是他忽然收起了一切想说的话。
夏日室内温暖的空气,蓦然间变得很寂静。
明媚光线从玻璃外面漫进来,照亮了那双常常让人觉得透明与遥远的浅棕眼睛。
此刻,那里面充满了最浓郁的亮色。
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期盼与快乐。
他有多久没见到过小白露出这样的眼神了?
无数轻柔的话语声在耳畔盘旋。
阿平问:“你为什么穿着睡衣出门?这是年轻人里的新流行吗?”
小白答:“不是,是我不小心被关在了房门外,来不及换衣服。”
“啊,那你怎么回家?要不要找人开锁?”
“不用,我总会回去的。但我是该先买身衣服穿,不过我不太会选——在下午上班之前,你还有空吗?”
严璟始终没有打扰他们的对话,而是转头看旁边的小豆丁,小声问:“小鬼,你想不想买新衣服?”
小豆丁吃完了汉堡,眨巴眨巴眼睛,嘴唇微动——
半小时后,严璟左手抱着小孩,右手提着已经拎了半天的礼物袋子,背后还扛着一个色彩鲜艳的崭新大风筝,整个人非常招眼地从商场里走出来。
……他早该想到这个小屁孩除了草长莺飞和放纸鸢是不会说其他话的!
放纸鸢,放纸鸢。
好好好,放就放!
在草长莺飞的六月天,严璟蹲在市中心太阳公园的草坪上,专心致志地帮满口古诗的怪小孩绑风筝线。
小白跟新认识的大哥去买衣服了,剩下他和小朋友待在一起。
有一阵风来了,他连忙拍拍小朋友的脑袋,高声道:“东风来了,快放!”
风吹起了人们柔软的头发,也吹起了薄如蝉翼的风筝。
孩子在风中跑着,眼睛亮闪闪的,写满了灿烂的快乐。
严璟也跟着快乐了起来。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他小时候每次背这首古诗,其实都挺想叫上小伙伴,一道跑到外面去放风筝的。
但那时他还没有遇到愿意跟他玩的小伙伴。
漫漫夏风中,一大一小一起在风里拽着线跑,不停扭头向后张望,看着风筝越飞越高。
“高……天上……”
“嗯?”严璟隐约听见耳畔传来了一些新词,立马弯腰去听,“你说什么?”
“摘、摘星辰……”小男孩又断断续续地说,“不敢高声……天上人……”
严璟听清了,连连摇头:“不不不,这个不行,放纸鸢我还能满足你,摘星辰真的办不到。”
他说着,忍不
住笑起来,调侃道:“原来你不挑食啊?好歹不是只吃一首诗。”
这首诗他小时候也背过。
很巧,这两首诗他都挺喜欢的。
严璟伸手捏了捏小朋友的脸蛋:“还有没有别的?再端一首出来。”
小朋友就踮起了脚,像是想捏回来,嘴里仍重复着第二首诗:“天、天上……”
“看来没菜了。”严璟看着矮矮的小豆丁努力踮脚,贱兮兮道,“你够不着吧?嘿嘿——我次、次奥!我线呢?!”
得意忘形的下场就是追着不小心脱手的风筝线满公园跑。
就这样,严璟在夏日的公园里,度过了一个轻松快乐又十分荒诞的下午。
虽然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很奇怪,但在跟萍水相逢的怪小孩放了一下午风筝以后,他觉得,应该不会再遇到什么比这更怪的事了吧?
直到……
严璟发消息问完小白在哪汇合后,收起手机,正要扛起风筝往外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聚在公园一处树荫下的人群时,突然僵住了。
那里有一群中老年人凑在一起,大多是双手环抱在胸前的姿势,低头看着石桌上的棋局。
但就算大家都是差不多的站姿,其中也有一个老头的气质格外出众。
那人气定神闲地双手抱胸,仿佛胜负已在心头,看上去像个温文儒雅的退休老教授。
严璟看得瞳孔地震,伸手疯狂揉起了眼睛,连说话都不利索了:“那那那是张张张……”
对方似乎对这道视线有所察觉,于人群中抬头望过来,微微一怔后,竟向他笑着招了招手。
见状,严璟不再迟疑,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抱起小孩——
然后拔腿就跑!
我靠!真是那个在市中心有大庭院的张叔叔!!
张叔叔去世了都还记得他!!
!!!!!!
“小白!小白你在哪!救命啊小白!我见鬼啦!!!”
风中回荡着胆小鬼越飘越远的尖叫。
树荫下聚在一起的人群有短暂的骚动,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倒是被围在最中央的少年愤怒地投去一瞥:“谁啊?烦死了!害我走错了一步!”
少年唇红齿白,面容秀丽,脸颊上却有两道交错的刀疤,再配上一身酷酷的皮夹克……不得不说,审美别具一格。
对手提醒他:“落子不悔啊。”
少年即将碰到棋子的指尖一顿,嘴硬道:“你才悔棋,我、我就是把它摆正一点!”
围观的张老头小声嘀咕:“小小年纪……怎么也是个臭棋篓子。”
不过这个臭棋篓子的耳朵很尖:“喂,你说谁啊?!”
“呃,不……不是说你。”
黄昏的树影斑斓,声光浮动。
街道上刮过一阵速度拉满的旋风,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严璟慌慌张张地朝小白发来的地址跑去,一刻不敢停,连头都不敢
回。
一定、一定是黄昏的问题!
传说中的逢魔时刻居然是真的!
张叔叔倒还好,但是万一他撞到别的鬼怎么办?
……他不想死啊!!
怀着轰隆作响的心跳声,严璟就这样抱着小孩一路跑到了目的地,看见前方那道很有安全感的熟悉身影时,简直像在沙漠中找到了绿洲,欣喜若狂。
——他真的差一点点就要大喊出小白的名字了。
可他却蓦地撞进了一个悠长静谧的黄昏。
黄昏笼罩着前方爬满青色藤蔓的旧工厂,像一座早已被时间淘汰的庞然废墟。
废墟的门口站着一个青年,他穿着一身天蓝色的短袖T恤,和深蓝的牛仔裤,是家长们会喜欢的,简单朝气的穿着。
他身上落满了深深浅浅的蓝,黄昏停泊在肩头,映亮眼眸里星星点点的光彩。
最浓郁的,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期盼与快乐。
他安静地站在工厂门口,翘首以盼地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空气里回响着如梦似幻的下课铃声、放班钟声,在跨越了时光的黄昏,以最幸福的等待。
终于,孩子放学了,大人下班了。
一道穿着工服的身影从厂里出来,往外走的时候,仍在不停向后回望,面露不解。
“厂子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今天什么也没做就下班了的阿平,自言自语地说。
“没关系,该回家吃晚饭了。”
今天终于等到了他下班的小白,笑着回应他。
不远处的另一个年轻人没有出声,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耳畔是孩子稚嫩清脆的声音。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是童年时反复背诵过的诗。
严璟便再一次想起了那个问题。
——他究竟有多久没见到过小白露出这样的眼神了?
答案是从未见过。
因为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名叫郁白的小男孩,是在对方父亲的葬礼上,全校的同学都被老师们分批领着去吊唁。
那个被无数道目光包围着的小男孩从头到尾都没有哭,但看上去真的真的很难过。
所以在两人第二次遇见的时候,是学校的某个角落,郁白把一只纸飞机不小心飞进了他乱糟糟的鸡窝头里。
做错事的小孩连忙道了歉,头顶着纸飞机的小孩却嚎啕大哭起来,两人就这样一点点成为了最好的、或许也是唯一的朋友。
后来严璟告诉对方,自己会哭,是因为郁白是第一个跟他说对不起的人,别人只会欺负或者无视他。
其实他一直保留了一半原因,没有对郁白说。
不仅因为那声对不起,还因为他再次见到那个小男孩时,立刻就想起了那场令自己都觉得很难过的葬礼。
可不可以替人把眼泪流下来呢?
年幼的严璟这样想着,就真的哭了起来,反正他在老师和同
学眼里很笨,做什么都没关系,不用担心丢脸……
从小到大,他都是个思维想法奇奇怪怪的人。
在拥有第一个小伙伴之前,他也是个十足的怪小孩。
他奇怪到会在太平间里对着尸体背课文。
在这个很久以后的黄昏,长大了的怪小孩忽然低头,如梦初醒般,看向怀里没能长大的怪小孩。
那双葡萄般天真纯净的眼睛里盛满了清澈的依恋。
……也不能算是对着尸体,因为尸体都存放在冷柜里,他一般只能看到那道隔绝了生与死的金属门。
他是在偶然听到父母的对话后,才开始这样做的。
妈妈说:“那小孩怪可怜的,跟我们家严璟差不多大,但连名字都没人知道,只能停在我们这里,唉。”
爸爸说:“我们尽量放久一点,看看之后会不会有人来认,除非冷柜位置实在不够用了……”
某一天,严璟悄悄跑进了太平间。
那里好冷——而那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朋友,要永远住在冰冷的金属格子里——光是想到这点,他就打心底觉得难过。
他对着那扇没有温度的金属门,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他从来没有交到过朋友。
他真的很想要一个朋友。
即使不会回应他也没关系,即使从未真正见过面,也没关系。
他想了很久,把书包翻了又翻,也只翻到了老师布置的作业。
今天要背课文。
那就背课文吧。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危楼高百丈,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那是整本二年级上册的语文书里,他最喜欢的两个背诵作业。
分别描绘了近在咫尺的美丽春天,和遥不可及的高耸山寺。
当然,等到了下半学期,他又会有其他喜欢的课文。
“我要去外婆家过年了,开学才回来。”
二年级的寒假开始时,他同自己的第一个朋友道别:“二月见,到时候我再背下册的课文给你听!”
可二月到来,他再回来时,金属门上却换了标签。
冷柜位置不够用了。
他没有机会再给这个从未见过面的朋友分享二年级下册的课文。
却保留了这种在正常人看来非常奇怪的行为。
在太平间里对着尸体背课文。
即将火化的尸体,无人认领的尸体,模样惨烈的尸体,模样美观的尸体。
在变成尸体之前,他们曾经都是像自己一样需要背诵课文的人。
久久呆坐在太平间里的小男孩就想,人生真是一条好冰冷的路啊。
寂寞又冰冷。
生前已有端倪,死后冷意更甚。
所以他才会怕鬼。
很怕鬼。
可这
一刻,怕鬼的大人却没有松开抱着小男孩的手,他望着那双清澈黑亮的眼睛,小声说:“其实我还记得下册里面我最喜欢的那篇课文……但也是首古诗啦,想不到居然是我害你变得奇奇怪怪的。”
他还说:“原来你长这样啊,很可爱哦。”
说着,他又伸手掐了掐小男孩的脸蛋,不由自主地想象着某种更美好的过去。
“如果是小时候的我,也会这样做的。”他笑着说,“嗯……我妈也会,她以前就是这样捏小白的脸的。”
“幸好她现在不在这个世界,不然就轮不到我抱着你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黄昏在天边燃烧,公园里黑鸦鸦的人群渐渐散去。
看棋的老人们回家吃饭,玩疯了的孩子正在挨骂。
“疼疼疼,姐姐你快松手!我真的没有悔棋,是那些可恶的人类胡说八道的!!”
一身皮夹克的唇红齿白双份刀疤少年正被揪着耳朵挨训,直到余光里出现一道身影,反抗瞬间变得激烈起来:“等等等等,我小弟来了!大不了我明天不下棋了嘛我做别的去,求你了姐姐——”
等同样穿着皮夹克的阿强来到近前时,少年已恢复了一脸桀骜不驯的模样。
除了耳朵被揪得红通通。
反正有夕阳打掩护。
“大哥傍晚好!”阿强一本正经地挨个问候,“大姐头傍晚好!”
“……”被叫到的冷艳女性露出一个受不了的眼神,转身就走。
留下幼稚的弟弟煞有其事地胡闹。
“怎么样阿强,今天有没有找到机会啊?”
阿强想了想,诚实地说:“找到了,但是他不太配合。”
“不配合?没事,下次再接再厉!”少年自信地一挥手,“我相信你总有一天能做成好事的!”
“好的大哥!”
“行了,你吃饭去吧。”
“没问题大哥!”阿强领了命,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又停下了脚步,踌躇道,“对了大哥……”
“干嘛?”
“那个,我哥有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少年毫不犹豫道:“有啊,他让你洗心革面做个好人。”
阿强有点沮丧:“但是大哥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怎么,不相信我啊?”
“不是不是,我就是很……很想他,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哥啊,他到底去哪儿了?”
“以后啦以后,以后你们肯定会见面的,别着急嘛。”少年语重心长地说,“你哥也是我大哥,他以前很罩我,我也会一样罩你的!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
阿强点了点头,吞吞吐吐地说:“我是有件事,不知道应不应该跟大哥说。”
“说!”
于是他提溜了一下自己光滑厚实的衣领,鼓足勇气道:“我们能不能换件衣服,夏天穿皮夹克好热——”
少年当即打断
:“什么热不热的,帅就对了!”
“可是真的很闷汗……”
“喂!你很烦欸赵后强!快吃饭去啦!!”
吃完晚饭,窗外已夜幕低垂。
满头银发的老人在书房练字,偌大的庭院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树影,婆娑轻灵。
老了以后的日子总是这样安静寥落。
他好像无儿无女,只有一些朋友,却也不在身边。
但是,知道有他们存在,就已经足够了。
至少能共同望见这一轮明净月色。
忽然间,外面传来一声遥远响亮的啸声。
古稀之年的老人抬起头,惊讶地望了出去。
良久,笔尖滴下了点墨,而他浑然不觉。
苍老的目光里渐渐闪烁着晶莹的笑意,书房里响起一声温厚的叹息。
“烟花真美啊。”
像漫天飘零的白雪一样美。
因为焰火灿烂盛放时,比雪花还要明亮。
从顶楼天台,能一览无余地看到这场璀璨美景。
在烟花开始前三分钟,拥有一头棕发的年轻人领着同伴们上了顶楼,果不其然,看见了在天台角落里弯腰忙碌的白发老奶奶。
她听见动静回头,扶了扶老花镜,讶然出声:“咦,又是你们两个小伙子……”
上午时曾从她的房子里面钻出来的年轻人就笑起来,对她说:“奶奶,马上要放烟花了,你不要被吓到哦,我给你带了耳塞。”
“给我带的?”老奶奶一头雾水地接过耳塞,好奇道,“你知道我在这里呀?”
“我猜的。”他语气有点得意地说,“猜对了。”
老奶奶更好奇了:“你认得我啊?可我不认得你哪。”
“你的确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年轻人的目光望向老人的身侧,轻声说,“但我用过你的花盆。”
外观陈旧的花盆上标着淡淡的字迹:1205。
它们都是1205室的前任住户留下的花盆。
中介说过,那是一个在这住了十多年的老奶奶,后来生病离世,盆里花花草草也因无人照料枯死,直到被谁不经意地洒下一粒能种出西瓜的种子。
而此时,被老人细心侍弄着的花盆里繁花似锦,芬芳浓郁。
老奶奶还想问些什么,可那个神秘的年轻人已经笑着望向了头顶深蓝的夜幕。
所以她也一道望去。
湖水般美丽的夜空中,陡然绽开了第一朵烟花。
灿烂的,明亮的,幸福的,烟花。
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在烟花烂漫盛开时,临时准备了这场烟花的年轻人却收回了视线,悄悄看向身边的人们。
看向那个近在咫尺,也触手可及的人。
——是正存在于现实的人无处可寻,已然消逝的人却重新存在的世界。
从厂里回来又被他叫去吃晚饭的阿平,还来不及换掉身上的工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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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已经很多年都没能再见到过的,本该再熟悉不过的画面。
——是一个被思念着的,位于河对岸的世界。
烟花久久未尽,阿平惊叹出声:“这么多的烟花……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是我的生日。”
旁边的年轻人这样回答他。
闻言,阿平神情一怔,几乎难以置信地转头,打量着这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目光重新掠过他棕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
这个今年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安静地与他对视,很乖地任他打量。
良久,阿平神色恍然地开口,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你的朋友一直提着一个礼品袋子……”
“是啊。”年轻人压低声音,瞥了一眼稍远处的朋友,“他到现在还以为我不知道那是给我的礼物呢。”
“我看他拎了它一整天。”阿平跟着看过去,他说得很慢,又很认真,“有这样一个好朋友,日子是不是会过得开心些?”
“嗯。”年轻人同样答得认真,“虽然他有点傻,会把小女孩的哭声当成是我的,还会把老奶奶也认成我……”
“但是,会的,会开心很多。”
他们视线的尽处,两把小矮凳紧挨着放在一起,坐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背完了!居然一个字都没错,我记性真不赖嘛,你呢,记住了多少?”
“……对、对不起。”
“你再说对不起我就不教你了啊!这首诗我小时候可是背了整整一礼拜呢,这样,你先跟我念,别一上来就背。”
烟火映照下,响起断断续续的美丽诗句。
“月黑……孤光……萤。”
阿平轻声问:“那你……你还有其他的好朋友吗?”
“以前没有,但现在我有在好好交朋友了。”年轻人补充道,“当然,他始终是我最好的朋友。”
说完,他想到了,又追加补充道:“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比较……呃,比较特殊的朋友。”
年轻人明快的声音莫名变得有点迟疑和扭捏,见状,阿平却了然地笑起来:“是互相喜欢的朋友吗?”
他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视线,轻咳一声,小声道:“……是啊。”
“……微风……满河星……”
阿平立刻望向四周,翘首以盼:“那个朋友不来陪你过生日吗?”
“他说有事要忙,不能来,但我觉得他其实偷偷来了,毕竟理论上我是发现不了的。”
说话间,今天分外温柔清凉的夏风正绕过发梢。
阿平有点困惑:“为什么要偷偷来?”
“因为我猜他不想让我担心。”
“担心?”
“嗯,他送了我一份最珍贵的生日礼
()物,是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珍贵,我觉得这样做或许要付出一些代价,比如看起来会像生病了,因为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
焰火终于放到了尾声,年轻人望着烟气缭绕的夜空,有些不满地说:“他也有点笨,以为骗我我就会信。”
阿平听得似懂非懂,却在这句话之后,下意识接上了一句:“但你很聪明的。”
小时候就很聪明。
长大了还是这样聪明。
年轻人看着他,弯起了眼睛:“对啊,所以我正在告诉他嘛。”
而对方也的确听到了。
于是,夜空中朦胧密布的烟气悄然散尽。
接替那场点亮了大半个城市的焰火的,是漫天璀璨的繁星。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无数繁星在如水的夜空中游弋着,柔软灿烂,到处是像鱼一样的星星,亦或是像星星一样的鱼。
犹如一场最瑰丽的梦境。
年轻人有片刻恍神,视线越过繁花簇拥的天台,向身边人介绍那些奇异的星星:“快看——”
这次的星星不是他许的愿。
因为在不知何时,神明已经悄悄读懂了他真正的愿望。
“所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星星鱼。”
他看着那个模样丝毫没有老去,仿佛永远停留在昨日的中年人,认真地说:“原来小时候你没有骗我,现在我们终于一起看到了。”
在无数星星的环绕下,年轻人的话音里犹带笑意。
而浅色眼瞳里倒映出的另一个身影,却几近哽咽:“看到了,我看到了……”
他的目光仓皇地在四下流转,手足无措:“你过生日,应该吃蛋糕的,你有没有买蛋糕?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没有给你买蛋糕……”
“没关系,我已经买了,很快就会送到的。”他温声说,“我是用你的名字订的,郁家平,所以也可以算是你给我买的,对不对?”
郁白一直都很喜欢自己的名字。
因为这是爸爸和妈妈一起决定的名字,妈妈觉得白色是最美的颜色,而爸爸的姓氏特别又好听。
他的目光微微闪动,语气很温柔。
“我以为那天放了学就能见到你,所以在早上出门的时候,没有很认真地跟你说再见,后来我一直很后悔。”
“幸好,我又有了一次跟你好好道别的机会。”
在十二年后的一个夜晚,他与父亲一道吃了午餐和晚餐,穿着父亲为长大成人的自己挑选的衣服,等待父亲一起下班回家,并肩看了一场美丽至极的烟花。
郁白想,这会是他人生中绝无仅有的一个美好生日。
“爸,我又长大一岁了。”
他终于这样喊,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朝父亲露出最明亮的笑容。
“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能再见到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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