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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热。”
寂静的宫墙内,炽热的日头撒下,只有几声垂死挣扎的蝉鸣。
惊蛰守在门外,百无聊赖地听着几个小太监在说话,话里话外,都觉得天气太热。
几个掌司在里面商议,他们这些随从的小太监,就只能在外头等待。
廖江在几个小太监里已经混熟悉了,再不是之前的愣头青,说话也是一套一套,很有分量。
惊蛰听着他在那比划,好一副高兴的模样。
众人聚集在他的身边听他说。
也无怪乎这一次廖江表现得这么突出,毕竟这些人里,也唯独只有他知道这一次,为什么这些个掌司会聚在一处。
“……当然,是要在我们这挑选。”廖江兴致勃勃地说着。
据说,景元帝要去上虞苑避暑。
这在从前少有之,不过,今年景元帝会有这想法,也无可厚非。
后宫刚出这样的事,在蚊虫繁多的时节,怕是有几多人都会想起之前泛滥的虫潮,去上虞苑还能松活些。
不过,这事本和他们没什么干系。
就算能随从出宫的,也不外乎乾明宫那些人。倘若有妃子随侍,那就再加上她们伺候的下人……根本就轮不上直殿监什么事。
可这一回,许是声势浩大,景元帝要移驾居住的时间较长,所需人数之多,直殿监也要出几个人。
这消息一出,无疑就让人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别说是在皇帝跟前露脸,纵是出宫去,对他们这些小太监来说,也是少有。
而今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一个两个都心生向往。
惊蛰呢……
他则是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如果不是容九是御前行走,景元帝一去上虞苑,他就得孤身一个,不然惊蛰是没什么兴趣的。
那头廖江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惊蛰。见他一直不怎么说话,就主动问道:“惊蛰,难道你不想去?”
惊蛰笑了笑:“能不能去,也不取决于我的想法,还是得看掌司是怎么想的。”
惊蛰这些日子,在直殿监,可算是出了个大风头。
就在几日前,乾明宫突然有赏赐来。
好些宫人浩浩荡荡抬着不少东西,进了直殿司的大门。
待散去后,直殿监的人才知道,这些东西,全都是赏赐给惊蛰的!
好似惊蛰牵扯到了黄家的一桩旧案,如今黄家出事,许多事情都被重新清算,自然也包括惊蛰这宗。
连带着惊蛰的身份,都被提了,如今是二等太监,俸禄却是涨到与大太监相同云云……过去好些天,这样的传闻,都是直殿监的热门话题。
惊蛰不是不知道,他们看来的视线,总有几分好奇,许多人更是为此,话里话外总在刺探惊蛰家里的事。
这着实叫人有几分厌烦。
乾明宫来人,是在惊蛰的意料之外。
可他并不讨厌。
尽管这的确给惊蛰平静的生活带来些许麻烦,可在那诸多补偿的赏赐里,惊蛰看到了最为重要的一件东西。
关乎岑家的新判决,也夹在了其中。
包括将岑玄因的尸体重新安葬,地址在何处,以及为跳水的柳氏与岑良都立了衣冠冢等等,这些,才是对惊蛰真正的宽慰。
那些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不知处理这事的是哪位官人,往后惊蛰要是知道,定要给他立个长生牌位。
吱呀一声——
门后,几位掌司鱼贯而出,门外的小太监纷纷不说话,低下头跟上了各自的掌司。
惊蛰跟着姜金明的身后,就听到他指点:“三日后,去上虞苑的队伍即将启程,你收拾几件衣物,随着同去。”
惊蛰惊讶抬头:“掌司,只得我去?”
姜金明笑了起来:“怎么可能,一司出两人,就你和世恩去吧。”
惊蛰眨了眨眼,有几分惊奇。
他原以为,要是姜金明再选,或许会选慧平。
“我本是没打算让你去,没了你,做事都不知麻烦了多少。”姜金明叹息了声,“不过方才在屋内,掌印都说了,要可着最机灵的去,咱这,不就只剩下你和世恩了吗?”
世恩是有些跳脱,嘴巴也几分多事,可直殿监内,就属他的朋友最多,有惊蛰在,也当不会乱来。
相比较有些木讷沉稳的慧平,姜金明还是选了脑子更为灵活的世恩。
只除了一点。
“惊蛰,出门在外,好好给我盯着世恩那张嘴巴。”姜金明严肃地说道,“可不许弄出事端。”
惊蛰敛眉:“是。”
回到直殿司,这消息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姜金明催得紧,这两日,惊蛰和世恩都被叫去听规矩,其他人也不敢乱打听。
惊蛰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容九说上一声。
毕竟,下一个逢五,还有四五天。
不过上次见面时,容九已然提及到,接下来不大有空当,纵是惊蛰给他留口信,也没多大的必要。
左不过都是要去上虞苑。
在世恩有些兴奋的絮叨里,三日后的清晨,他们和直殿监其他宫人,一同跟上前往上虞苑的队伍。
原本他们这些供人使唤的宫人,自没有金贵到能坐马车,大多数人都是要靠两条腿走的。不过这一次,算他们幸运,清点队伍时多出来一辆备用的车马,就让他们这群人挤了上去。
惊蛰很少坐马车。
寥寥几次记忆,都是在很小岁数,跟着父母回老家时模模糊糊的眩晕感。
世恩一开始很兴奋,尤其是在侥幸坐上马车后,就更为高兴,在车厢里摸来摸去。和他一样兴奋的小太监,也有好几个,他并不算突出。
只是队伍刚开拔,马车一动,他们的脸色就变了。
能让宫人们坐上来的马
车,自然不会多精良,这跌宕起伏的车厢里,好几个从未尝试过的小太监脸色登时就绿了。
……可真是熟悉的感觉呢。
惊蛰默默地抓住车窗,免得被甩飞出去。
途中休息的时候,马车内挤着的小太监争先恐后地下去喘气,惊蛰看向脸色煞白的世恩:“你要不要也下去走走?”
世恩摇了摇头:“已经适应过来,没必要。”
他们正在啃着的干粮,是提早就准备好的,没什么味道,不过能充饥。
短暂的停歇时间到了后,去望风的小太监又争先恐后地回来。就算马车再怎么颠簸,可到底还是有遮风避雨的车厢,更能遮挡住这夏日高阳。
马车内虽挤得慌,可是窗户能带来些许凉风,也不用冒着热汗走上一日,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就算再难受都也忍着。
如是这般,熬了好些日子,这上虞苑总算到了。
惊蛰等人原本就是缺少人手才会被带来,如今一个个刚到,就被领着去做事。
这都是熟门熟路的。
比起被使唤,更让这些小太监们惊叹的,还是这里和皇庭内截然不同的风格。
皇宫的建筑群多是精细别致,处处都透着美丽与精致,可上虞苑的建筑风格却带着几分粗犷,以实用大方为要。
许多摆设布置,比起宫里,就显得张狂。
惊蛰他们这群小太监,被交给了上虞苑,一个叫胡越的大太监管着,他手底下,还有十几二十个相同的小太监。
在知道惊蛰已是二等后,他将惊蛰留在身边,做一些比较精细的活。
惊蛰在这待了几日后,才发现上虞苑之所以缺人手,多少和景元帝这一回来上虞苑的目的有关。
皇帝陛下来上虞苑,不仅是为了避暑,也是为了接待远道而来的外国使臣。
要不然,依着原本上虞苑的人手,自然是足够的。
惊蛰忙得脚不沾地,与其他几个二等太监一起,跟着胡越四处走。
那些使臣招待的居所,都是由着胡越来布置,这自然是精细的活儿,不容有差。
不过也为此,惊蛰刚来上虞苑不久,就将大致的布局摸了个清楚。
当然,只限于几处离宫。
那些跑马射箭的园林,惊蛰是没去过的。
可惊蛰没去过,世恩却跑了个遍。
他们这些宫里调来的人,都住在一块,尽管每日惊蛰他们不在一处做事,可是每天晚上回来,还是会歇在一处。
胡越给他们安排的居所也大方,虽还是两人一间,可比宫里住的地方要大上许多。
惊蛰和世恩,自然是住在一处。
晚上回来,世恩去打了水洗脚,顺便给惊蛰也打了,两人并排坐在桌边,世恩叹息了一声。
“这上虞苑的日子,比起宫里,可好上不少。”
也不知是因为他们远道而来,还是因为上虞苑本来就是如此散漫,这里的规矩不多,
没有宫里管得那么严格,只要按时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胡越很少去管他们。
吃食上,住所上,也都很贴心。
只除了每日的活,要走的路,比宫里累得多。
毕竟上虞苑占地太广,有时候光是走过去,都需要用上小半个时辰,惊蛰来这里之后,吃饭都比从前吃得多。
惊蛰:“那你还想不想回去?”
胡越使唤得他很顺手,惊喜之余,还和他透露了口风,只要惊蛰愿意留下来,他会去和上头申请。
这也叫他知道,这回来上虞苑的这些人,是有可能留下来的。
世恩琢磨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这里看着轻便散漫,人也多。可这都是因为陛下在这,要是陛下回宫,就会非常清冷。”
从前许多君主,在各地都建了不少行宫,就连先帝也不例外,每年有许多时间,都未必是在乾明宫待着。
景元帝算是历代里,不爱动弹的一个。
这几年登基后,最远也就是到上虞苑来,虽内库会源源不断给各处的行宫拨款,可这些地方的宫人,或许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见到皇帝一面,过得非常清闲。
世恩这性格,一看就喜欢热闹。
一想到要那么冷冷清清地活着,就忍不住摇了摇头。
“倒是你,我看那胡总管,对你可满意得很。”世恩用胳膊捅了捅惊蛰,“你会知道,肯定是他和你露出口风……”
惊蛰平静摇了摇头。
黄家的事情结束后,惊蛰身上背负着的某种压力,好像无端轻了不少,每日里的笑颜也比从前多。
若照着他的性格,来上虞苑这样的地方,或许也不错。
这里轻松自在,也少了许多的烦恼。
可一想到容九,再想到直殿司那些人,还有明雨,惊蛰又不想挪地。
他这人,说来是有几分疲懒。
如果北房不起波澜,没那么多乱事,以他的性格,怕是会在那清冷的地方扎根一辈子。
他总喜欢安稳些。
喜欢过些普通寻常的小日子。
喜欢上容九,算是他做过最出格刺激的事。
说到容九,惊蛰的思绪不免飘得远了些,他们虽同在上虞苑,可到现在都没见到过。
一来,容九怕是不知道,他也来了上虞苑,二来,景元帝到上虞苑后,就住进了太室宫,那是整个上虞苑最大的宫殿群。
惊蛰只跟着胡越去过一次。
太室宫之大,比惊蛰在皇庭内见到的许多宫室都要大上太多,光是走都累得要死,更别说在这么大的地方里,再找到容九。
惊蛰沉思时,世恩就絮絮叨叨地说起他探听来的消息,哪怕是在上虞苑,他这个本事都没落下。
“……原来朝廷重臣也跟着……住在……见到阁老……”
“除了德妃……一个后妃……听闻……操持……”
“……使臣过几日……”
“陛
下喜欢骑马,总是在……”
惊蛰听着听着,不由得敬佩不已。
有些隐秘事,世恩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尤其是使臣何时来这条,他是因着每日跟在胡越身侧,方才清楚,可世恩呢?
世恩嘿嘿一笑:“惊蛰,你要是想,你也能学会。”
他的脚拨弄了下水,温度已经有点凉。
手指捏住惊蛰的脸,左右摆动两下。
“惊蛰,你长得好,气质又好,只要你愿意和我学上几分,说不定,你以后能探听到的消息,只会比我多呢!”
世恩笑嘻嘻地说。
惊蛰拍开他的手,低头擦脚,弯腰将盆抱起来:“多谢,可不必。”
世恩跟着他一块出去倒水,远远就看到个人小跑了过来,还喘着气。
这人是乌峰,二等太监。
是在胡越手底下做事的人之一。
“惊蛰,快些跟我去,总管寻你。”
这焦急的模样,一看就时间紧迫,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世恩面色微变,隐晦地看了眼惊蛰,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赔笑说道:“且等等,他身上这衣袍脏了还未换,换完了立刻去。”
他说完这话,趁着乌峰还没反应过来,就拽着惊蛰进屋。
惊蛰挑眉看向世恩,他这般反应,却是有些大。
不过,惊蛰也的确需要换衣。
就在他扯出新的衣物时,不知为何有些焦虑的世恩往前跨了一步,靠在他的身边低声快速说道:“待会要是胡越让你去守夜,千万别答应,能推脱就推脱,听到没!”
惊蛰动作微顿,看向世恩,又望了眼门外。
乌峰还守在外面等着。
“……你是说,给陛下守夜?”
惊蛰尾音带着少许上扬的狐疑,他很敏锐,在世恩说出前半句,就猜到这个夜“守”的是谁。
可这未免太荒唐。
守夜这样的活计,能是他这样的人来做吗?不应该是皇帝身边亲近的人?
世恩焦虑地说:“你不知道,上虞苑和宫里不一样,来到上虞苑后,除了几个亲近的宫人外,守夜的,全都是上虞苑的人。”
惊蛰:“是因为人手不足?”
“不是,是因为这样一来,陛下在杀人时,靠近的都是上虞苑,自然,也会优先挑选上虞苑的杀,免去乾明宫的损失。”
世恩这话,就透露出几分残酷无情来。
可这样的事,发生在景元帝的身上,又好像寻常可见,惊蛰甚至连惊讶的表情都欠奉,“所以,一旦出现需要补足人手的情况,也会优先从上虞苑里挑选。”
“还不能是普通的小太监。”世恩补充,“能守夜的,起码是二等太监。”
而胡越,能够接下重担,本来就是这上虞苑里身份算高的大太监,虽每到乾明宫来人时,宁宏儒等人就会接管过大权,可底下宫人的调度,还都是有赖于他们这些上虞苑原本的管事。
而今入了夜,乌峰突然来,再加上二等太监这个限制,一下子就让世恩想起此事。()
惊蛰沉默且快速地换好衣服,拍着世恩的肩膀:“今晚不要等,我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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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这话,就匆匆跟着乌峰走了。
世恩颓然地抹了把脸,其实知道自己刚才的话,都也只是徒劳。
胡越让乌峰来,足以说明他选择了惊蛰,除非惊蛰现在病得起不来登时要死了,否则,根本不可能逃开。
…
胡越手里把玩着两个文玩核桃,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他的身前,站着几个二等太监,一个两个脸上都有点苍白。
“总管,您不是让乌峰去寻惊蛰了吗?为何,还要让我们继续留在这?”
胡越冷淡地看他一眼,嗤笑了声。
“怎么,你们以为,今晚上将惊蛰推去太室宫后,就能高枕无忧了?”
那人脸色苍白,嗫嚅着:“难道……不是?”
伺候皇帝,怎么都不能算是个坏差事。
可守夜,就有很大的风险。
景元帝不能被吵醒,这近乎是一条严苛的命令。
今夜,有人死了。
胡越接到消息时,非常头疼。他无需知道陛下到底是为何杀人,可这缺漏的人,还得有人来补。
上虞苑这,能去皇帝跟前伺候的,需得是二等太监往上,可一个两个知道今天必须守夜,都不敢去。
胡越将惊蛰叫来这个举措,无疑让他们看到了一点希望。
胡越冷笑:“他是宫里的人,按理,今夜不该他去。而就算今夜他顶上了,也至多一夜,都收起你们那不该有的小心思,免连累了咱家!”
被调去太室宫伺候,就无需在胡越的手里做活,他们想得倒是好,只想要那太室宫的清贵,却不想要守夜的麻烦。
这天底下,哪来这么好的事。
当惊蛰来时,胡越也没有废话:“太室宫出了点事,今夜需要多两人去守夜,戴有为,你和惊蛰一起去。”
戴有为是个瘦弱的模样,一听这话,脸色微白,却不敢说什么,低头应是。
惊蛰的表情很淡:“总管,小的从未做过这些,到时,怕是得多跟着有为学学。”
胡越看了他一眼,露出一点笑意。
“自然是跟着戴有为,你俩一块。惊蛰,这次就当做帮忙,也只需这一次。”
他痛快地说道。
惊蛰颔首,不再说话,低头跟着戴有为出去换衣服,在太室宫伺候,穿戴的衣物自有些许不同。
等惊蛰离开后,胡越的脸色又冷下来。
景元帝刚杀过人,脾气最是不好的时候,这才是他将惊蛰推出去的原因。
他虽看不上底下这群人卵蛋似的怂样,可到底也心疼自己人,选人时,除了惊蛰外,也选了最不讨喜的戴有为。
可挨过今夜,胡越势必要重新换人,去顶替惊蛰的位置。
()不然,这要是被查出来,他多少是麻烦的。
…
惊蛰和戴有为被胡越领到太室宫后,只隐约听到什么提点,换人,明日云云的话。
无声无息时,惊蛰感觉戴有为羡慕地看了他一眼。
惊蛰没有看回去。
当然,他对胡越这样的行为,也没什么感觉。
是人都会有偏心,不想自己手里人牺牲,想拿他来顶一顶,也是正常。
反正只有一夜。
惊蛰没有世恩那么忧愁,就算陛下真的暴起杀人,这人肯定是自内由外杀的,他和戴有为这两个刚被送来的人,怎么都不可能在殿内伺候。
事实正如惊蛰猜测的那样。
惊蛰和戴有为被安排守着的地方,距离内殿可还有一段距离。
惊蛰抬头看着皎皎明月。
今天的天气好,有风无云,纵是夏夜,但也多了几分凉意。
这般清幽的月光,将宽大的庭院染上银霜,无需太多灯笼,也足够看得清楚各处。
惊蛰是第二次来太室宫,上次根本没到这么里面,而今跟着一路进来,倒是感受了一番戒备森严。
他一直目不斜视,唯独在路过巡逻的侍卫时,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也不知容九,今夜是否在这守夜的人里。
惊蛰悠悠闲闲想了一圈,借此驱散困意,而身边的戴有为,身体已经开始哆嗦起来。
惊蛰不免纳闷。
他们守着的这里,除开他们两人外,还有另外两人一组,守的是东面。彼此虽能看到,不过距离有点远。
惊蛰压低了声音:“戴有为,你冷静点。”
戴有为抬起头看过来,惊蛰这才发现,戴有为满头满脸都是汗,他咬着牙,低声说道:“你说得倒是轻松。”
声音里,还有几分恐惧。
他是看不惯惊蛰这幅淡定的模样。
戴有为心里甚至有几分恶意,他之所以能这么轻松,只不过他不知道会有什么遭遇,才得以这么轻松,若他知道……
惊蛰:“你可以继续抖下去,不过,对面的人看过来了。”
他的声音有几分漠不关己的冷意。
戴有为一瞧,原本太室宫的人,的确看了过来,他低下头,强行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待那异样的注视移开后,他才颇有恶意地嘲弄:
“你能这么冷静,是你根本不知道,守夜是多么危险的事!”
惊蛰想起乾明宫那些血腥的传闻,很想吐槽他哪里不知道?
哪怕在北房的时候,他都知道,乾明宫时常会死人,哪有到了太室宫就不一样的可能?
对此,惊蛰心里还是明白的。
可戴有为似乎误会了惊蛰的冷静,进一步说:“陛下在上虞苑时常睡不好,发脾气时,就会杀人取乐,要是今晚运气不好,你的小命可就难保!”
他们说话,声音不敢太高,都是压低着。
只戴
有为神情激动,就算压着,也难免-流露出几分神情。
……难怪,一个个都这么害怕。
“多谢你告知。”
惊蛰冷静地回答,并没有因为戴有为的话有多少动容,就好像他根本不在意这点。
不,戴有为不相信。
他恶狠狠地瞪了眼惊蛰,往边上走了几步,像是要避开他。
惊蛰好命,是宫里的人。
就算今夜陷在这,可明日,胡越会来接走他。可戴有为来了,就再也出不去。
这殿前伺候的荣耀,他可半点都不想沾。
尤其是在景元帝刚刚发过疯后。
哈,要不是刚出过事,太室宫怎么可能临时添人!
戴有为不想说话,这对惊蛰反倒是一件好事。
他太过紧张,非常神经质。
这样情绪化的人,怪不得胡越会将他选中,怕是早就不怎么喜欢。
不过,就算再怎么不讨喜,戴有为做事能力还是有的,不然他爬不上二等太监的位置。
惊蛰只希望他能冷静点。
能冷静下来,就会发现,他们现在守着的地方,距离内殿有一段距离,真要出事,也不会是他们最先出事。
这已经算是对新人的优待。
而且,整座太室宫无比安静,连一点人声都没有,这足以见得,这座宫室的主人已经安歇。
只要没外力将景元帝吵醒,应当是不会有事。
他们这种远远守着的,已经非常轻便。
就在殿外的那些个才是麻烦,要时刻警惕着等待景元帝有可能的吩咐。
惊蛰百无聊赖,看月看地,甚至都数起远处巡逻侍卫的人数。
几次巡逻,都没见到容九。
今夜,怕是不可能见到。
当然要是能遇见,以惊蛰现在的情况,不可能和他招呼,可要是能见见也是好的。
一想到这个,惊蛰就有几分不好意思。
好在容九不知他的想法,也就不会知道,原来他还会是这样粘人。
惊蛰自己也不知道。
是在和容九日渐相处后,这才比从前多了几分惦念。
这许是在日渐相处里,培养出来的信赖。
因着从前的旧事,惊蛰很难相信人。
可是和容九相处至今,他的许多事,都一点一点被容九知道,包括黄家的旧案,也有容九在其中搭了一把手,这无疑瓦解了惊蛰许多戒备。
在他身上,容九若想得到什么回报,只会是彻底的亏本买卖。
这种买卖都做,那容九……多少是真的喜欢他,吧?
惊蛰少有思忖这些细腻的事,来回揣测对方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有时很没必要。可在容九的事上,惊蛰还是会患得患失。
这样的心思,惊蛰从来都藏得好好。
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容九要是知道,会是多么不高兴。
惊蛰很难改变自己的多忧多虑,更不想容九不高兴,就只能庆幸于他的表面功夫做得还算到位。()
戴有为无意中瞥了眼惊蛰,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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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是疯了吧?笑得这般高兴,是觉得自己还死得不够快吗?
后半夜,不管是惊蛰还是其余的宫人,多少有些昏昏欲睡。
这种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乱走,只得呆呆守着的事,的确很难熬。
对面的宫人,已经悄悄打了第五个哈欠。
惊蛰小心移开视线,免得也被传染。
他轻轻跺了跺脚,开始试图数地上有几道缝隙,就在这安静的当口——
轰隆隆——
一道旱雷,莫名其妙炸|开。
几个人都被吓了一个哆嗦,惊蛰下意识抬头,就见原本无云的天际,明月不知何时被一层淡淡的云雾遮掩着,远处天上有紫色的电光劈开,不多时,又是一道震耳的轰鸣声。
短短几个呼吸,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夏日的雨,来得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雷声一道接着一道,雨势尤为滂沱。
说起来,倒是和那日宫中的大雨,有几分相似。
惊蛰看着那些噼里啪啦被溅开的水花,呆呆出神了一会,感觉到身边的戴有为呼吸急促起来。
他下意识看过去,却见戴有为抬着头,面色惊恐地看着某个方向。
惊蛰顺着看过去,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啊……
原本漆黑的殿宇,此刻却亮起了幽光。
惊蛰侧耳听着暴躁的雷声,还在间或响着,就算是聋子,多半也会被吵醒。
看来,景元帝醒了。
戴有为的呼吸急促起来,身子也有几分摇摆,哪怕惊蛰也有点紧张,可看着他那个样子,还是有些无奈。
听着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戴有为却还没低下头调整过来,惊蛰不得已踢了他一脚,低声快速地说道:“低头,有人来了。”
戴有为猛一个激灵,先是瞪了眼惊蛰,紧接着反应过来他的话,这才着急忙慌低头。
哒,哒,哒——
脚步声听起来很整齐,应当是练家子。
那严肃整齐的队伍从惊蛰他们身前经过时,为首的突然停了下来。
莫说是戴有为,就是惊蛰,也吓了一跳。
“惊蛰?”
这声音,听来有几分熟悉。
虽然,惊蛰从来没和声音的主人说过话,可他是听过几次的。
惊蛰缓缓抬头,看到带队的韦海东。
容九是韦海东的下属,这位统领还因为陛下的命令,曾经去北房调查过一次,他认得惊蛰理所当然。
……不过这么黑,也能看出来,韦统领你的眼睛是有多尖?
我还低着头呢!
惊蛰心里有几分腹诽,面上却是从容欠身:“奴婢见过统领大人。”
韦海东皱眉:“你
()不是宫里伺候的?怎会来上虞苑?”
惊蛰:“奴婢是被调过来帮忙的,待队伍回宫,也会跟着一同回去。”
他说得有几分暧|昧,没将胡越的小心思戳破,要是不熟悉的人听来,就会以为惊蛰一直在太室宫伺候。
反正以韦海东这样的身份,不可能去关心一个小小的太监,会停下来,也不过是因为几分熟悉罢了。
韦海东皱着的眉松开,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竟还有几分揶揄。
“若是在太室宫,怕是还有可能见到容九罢。”
惊蛰微顿,只得庆幸现在黑得很,韦海东打趣归打趣,不可能看到他的表情。
自然,也不会知道他和容九的真实关系。
所以,他也只是恭敬地低下头去,行了个礼。
韦海东的身体微动,像是下意识想要避开,那种古怪的迟疑,就像是他并不想接受惊蛰这出于下位者的行礼。
不过他到底按捺住了这奇怪的反应,等惊蛰起身后,才平静地说道:“若是见到,我会同他说一声。”
说完这话,韦海东就带着人急匆匆走了。
深夜出现在此,韦海东必定不是无事。
不过,这场雷暴雨,对韦海东来说,大概是好事。它已经先行一步,将皇帝陛下给吵醒了。
惊蛰这么想,目光落在戴有为身上。
戴有为正古怪地看着他。
惊蛰和他不熟,也没有闲谈的兴趣,当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那场雨时,他听到戴有为的声音。
“你和统领很熟?”
“不熟。”惊蛰道,“几面之缘。”
戴有为根本不相信。
韦海东是皇庭的侍卫统领,在宫里来往,和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宫人何其多,怎么不见他每个都停下来招呼?
必须得是惊蛰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韦海东才会和他说话。
戴有为心里一时妒恨,一时茫然,竟是连刚才一直在紧张的事情,都有些忘记。
“你既然和他认识,为何还要做一个小小的太监?”
“二等太监,也不算小吧。”惊蛰淡淡说道,“还有,我和他不熟。”
他感觉戴有为像是听不懂人话。
“呵,一个二等太监,今夜死的那些个,难道就不是了吗?”戴有为嘲讽地说道,“还不是说死就死。”
“在陛下的面前,谁都得说死就死,没有任何差别。”惊蛰平静冷淡地说道,“我不想再和你说话,所以接下来你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再回复。”
他丢下这话后,径直移开了眼。
戴有为被惊蛰这话惊呆了。
胡总管居然还觉得,惊蛰这个人温和有礼,很识大体,如今看来,到底哪里对了?
分明是个冷漠,无情,非常不讲颜面的人!
惊蛰都那么说,就算戴有为再想说什么,都不得不憋在心里,气得满脸通红。
太室宫
不复之前安静,许是因为景元帝醒来,那些好似沉睡过去的幽暗也随之活跃了过来。
惊蛰的耳力还算好,时不时能听到些许动静。
不多时,殿内似有骚动。
惊蛰隐约听到“不见”“找”“安静”之类的话,很快,他们就接到了命令。
景元帝从内殿失踪,守夜的人全都要派出去寻找皇帝的踪影。
惊蛰无语凝噎,抬头看着外面滂沱的大雨,又幽幽看着递过来的蓑衣,只得认命地披上来,用力系紧绳带。
等他们这批人冒雨离开后,一个大太监带着两个宫人急匆匆赶来,目的很是准确,就是刚才在这守夜的几个宫人。
“人呢!”
平肖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气,身后的太监立刻欠身,去询问刚刚守在这里的侍卫。
片刻后,他回来。
“方才都被派出去,寻找陛下的踪影。”
就是前后脚的事。
平肖皱眉,心里有几分暴躁。刚才殿内的氛围十分压抑,宁宏儒却突然将他叫来,让他来这,找一个叫惊蛰的宫人。
看宁总管那模样,如果不是自己走不开,怕是都要亲自过来,平肖自然明白这事的重要。结果他刚要走,殿内却有动静,韦海东沉着脸出来,说是陛下不见了。
景元帝身手高强,谁都拦不住。
宁宏儒顾着寻找景元帝的踪迹,平肖原本以为,这头就暂且放下,却没想到,总管还惦记着,甚至让他务必要把人带来。
结果,偏偏是慢了一步。
这人呢!
…
惊蛰,正在雨中。
雨势大,就算有蓑衣,也派不上用场。他从踏进雨幕里,就知道浑身肯定要湿透。
手里提着的灯盏,有了外层加固,倒是防水。可在雨里冲刷,也是摇摇晃晃,看着就要熄灭。
惊蛰虽每次干活都很认真,可是寻找皇帝陛下踪迹这样的事,他们顶多是凑数,他也就没那么上心,只打算多拖延些时间,晚点再回去。
他相信,戴有为同样是这么想的。
也不知道他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对景元帝的恐惧,已经到了过分的地步。只要提到皇帝陛下,就浑身发抖,比见了恶鬼还要吓人。
轰隆隆——
间或雷鸣起,炸|开了一片暗色。
太室宫太大,根本逛不完,提着个小小的灯盏,微弱的光,只能照亮方寸大的地方。
惊蛰皱眉,刚想和身边的人商议下换个地方,结果一转头,戴有为人不见了。
……好家伙,这偷溜倒是挺快。
惊蛰无奈,自己一人沿着廊下走,不时抬头看着台阶上昏暗的宫室。
轰隆隆——
又一声雷鸣下,惊蛰的眼角余光,好似瞥到不远处的古木下,似乎有个白色的影子。
哪怕惊蛰胆子不小,这一瞬,也有无名的寒意爬遍身体。
……是人
,还是鬼?()
惊蛰的身体微动,将灯盏举起来,可这摇晃的光芒微弱得很,根本看不清楚所谓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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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抹了把湿凉凉的脸,好想就这么转头就走。
可天色还在劈雷,人站在树下,约等于自寻死路。
惊蛰记得父亲说过,雷雨天不能站在树下。
因为岑玄因年幼逃荒时,曾见过野地里的枯树被雷劈开,躲在树下的人也跟着一块被烧死。这残酷的记忆让岑玄因铭记的同时,也教导给了自己的孩子。
惊蛰抬头看了眼天,见暂时没有动静,这才踩着湿腻的鞋底,匆匆朝着人影跑去。
……只是越靠近,这人,怎么瞧着越发熟悉?
待只剩下三两步的距离,惊蛰心里已经无名火起,燃烧的怒意几乎能点燃他漆黑的眼眸。
那站在古树下,残垣上的人,不是容九,那又是谁?
他甩掉灯盏,三两步上前,厉声说道:“容九,你发什么疯!”
男人一直望着幽深的远处,直到此刻,才缓缓低头,看到了浑身湿透的惊蛰。
惊蛰跑到跟前,才发现容九站的位置非常巧妙,这棵高大的古树扎根在此,几乎和宫墙融为一体。
可古树原来就在,宫墙却是后来依靠着古树搭建,所以,原本刚刚好的空隙,随着古树的缓缓生长后,挤碎了墙缝,有了一小段残垣。
许是这里少有人来,过于偏僻,于是这块年久失修的墙头,也没有人处理。
呼啸的寒风正不断从这破损的残垣刮来,将本就浇得发凉的身体冻得瑟瑟发抖。
当惊蛰站在此处时,能感觉到无比的寒意。再往外几步,就是悬空之地。
只是一眼,就足以让人心口发寒。
惊蛰仰头,声音尖锐:“下来!”
容九黑沉的眼眸落在狼狈的惊蛰身上,过了片刻,轻盈地落到地上。
哪怕在这瞬间,惊蛰的心里都不由闪过赞叹。
容九劲瘦的腰身如兽般优美,动作轻盈不拖泥带水,端得是利索。
可心里溢满赞美之词,惊蛰面上却是凶巴巴:“韦统领派你们也来找陛下的踪影?可为什么不穿蓑衣不带伞,连灯都没有!”
还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也不怕失足摔死!
景元帝是能躺在断墙外还是咋的,站那么高能看到什么!
惊蛰一边教训容九,一边抬头看他,今夜容九穿的衣裳过于素净,再加上脸白得很,的确很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容九冷冰冰的手指抬起,擦去惊蛰脸上的雨水,只他的手指本就湿|漉|漉,擦了又擦,仍是残留着水痕。
“你不也没灯?”
惊蛰等了良久,只等到容九这么句冰凉的话。
他气笑了。
惊蛰拍开容九的手,回头在泥水里找了下,翻出滚落在地的灯盏。
这小小的灯盏还算坚固,刚才翻倒在地,现在被找出来,蜡烛在
()里面翻腾,居然还没熄。()
惊蛰:“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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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九似乎没想到惊蛰会在这点上纠结,沉吟了一会,语调跟死了般平直:“都是韦海东的错,他没给。”
正在四处寻找景元帝踪影的韦海东打了好几个巨大的哈湫,差点没把鼻子崩了。
惊蛰狐疑地看着容九,觉得韦海东那个人看着爱开玩笑,对下属还算不错……难道真的会是个周扒皮,让人出来做事,连点东西都不给?
惊蛰这做太监的,好歹都有蓑衣和灯呢!
容九顶着惊蛰怀疑的视线,缓缓点了点头。
惊蛰:“真不是个东西。”
容九:“的确不是个东西。”他眼下的阴影,带着几分异样的脆弱,冷酷的底色也跟着被藏了起来,只剩下那苍白漂亮的脸。
惊蛰蓦然反应过来,他们不能再在树下。
刚才交谈的时候,没起惊雷,可真是他们幸运。
惊蛰拖着容九就往外走,直到将容九拖到台阶上,那湿哒哒蔓延开来的湿痕,跟着流淌了一地。
惊蛰:“你快些回去休息。”
他根本没有和容九相见的高兴,只想容九能去换下这湿透了的衣服。
哪怕是夏天,这样的湿衣贴身,也会非常难受,保不准会得了伤寒。
容九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不。”
惊蛰歪头,显然没想过会得到这个答案。
“你湿成这样,不会还想着去找陛下吧?”他提起皇帝的语气不怎么好,“好端端的,陛下为什么会失踪?”
要不是景元帝来这一出,他们根本不会冒雨出来。
容九:“可能是因为再待下去,他会大开杀戒。”他说起这话,甚至还有几分古怪的温和。
可话里森然的冷意,并不会随之减弱多少,只会伴随这阴雨,变得更加残酷死寂。
惊蛰先是皱眉,然后才想起来,景元帝的凶残。
今夜雷鸣,将这位陛下第二次吵醒,以他的脾气,的确是有可能杀个血流成河。
惊蛰头疼,他好想把容九的衣服都扒了,可是这又没什么可换的。
惊蛰抬头看着眼前这昏暗的宫室,左顾右盼,发现再没有其他人,试探着推开了一小缝,探头进去看了眼。
在容九看来,无疑是一条湿漉漉的小狗在门边打转。
过了会,小狗转过头来。
“你给我进去。”
啊,被小狗用头顶进去了,容九想。
惊蛰要是知道,容九在心里形容他什么,怕是要狠狠踩他一脚。
将容九塞进宫室里,惊蛰自己也提着灯蹑手蹑脚进去,小心翼翼将门给关上后,他立刻解开自己的蓑衣。
啪嗒一声,沾满了雨水的蓑衣滚落在地。
惊蛰一手提着灯,一手将容九往里面推。
从刚才相见到现在,惊蛰的动作都带着几分急切粗暴,当然,包括他在扒衣服这件事上
(),也同样如此。
容九缓缓低头,看着正在拆他腰带的惊蛰。
“你在做什么?”
“扒你衣服。”惊蛰冷酷无情地说道,“你闭嘴。”
好吧,容九选择闭嘴。
他在打量惊蛰,细致地将他脸上表露出来种种情绪收藏起来,有很多……新的,少有出现的表情,这让容九的眼神显得痴迷而狂热。
他在生气。
燃烧的怒意,让惊蛰的容颜都越发生动。
如同瑰丽绚烂的色彩。
想要。想攥在手里。想狠狠碾碎。
惊蛰敏锐地抬头。
……是他错觉?
今夜的容九,总给他一种古怪的错觉,就好像即将爆发的火山,却死死地压着,那层浅浅的克制岌岌可危,不知何时就会爆发。
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预兆。
当他将湿透的衣服都扒开,只剩下最里面那层素白的衣裳,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惊蛰的手笔……时,他扭头去看床上的被褥,“你,把里面的衣服都脱了,躺进去。”
“那你?”
容九冷冷淡淡,却一下子捕捉到了惊蛰的言外之意。
惊蛰弯腰将地上的湿衣服捡起来,而后道:“我去给你找一套干净的衣服,待会就回来。”
“你身上,也湿透了。”容九抓住惊蛰的手腕,将人缓缓地往自己身边拉,“脱了。”
声音虽淡,却强硬不容抗拒。
惊蛰不愿,胳膊动了动,却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刺啦声。
容九已经单手扯碎了惊蛰的衣襟,胸口到胳膊的布料碎开,破损成这样,根本不能再穿了。
惊蛰猛地看向容九,却见男人幽暗的眸子沉得很,声音依旧温凉,好似还有着细细的温柔。
“留下。”
他的声音越温柔,动作就越是凶残,短短片刻,惊蛰就被剥开了一层衣裳。
这可比惊蛰迅猛得多。
惊蛰一手拦着容九,另一只手扯着衣服,颇有些焦头烂额。
惊蛰终于确定,他对危险的预感并没有错,这份威胁来自于容九。
尽管容九看起来非常正常,可不管是他的动作,还是那压抑的暴戾,都无疑像是将要燃爆的火山。
只要轻轻一个火苗,就会顷刻爆|炸。
惊蛰想离开的行为,无疑触动了男人危险的神经,令他露出了森然一面。
惊蛰犹豫了下,踮起脚尖,贴着容九冰冷的脸亲了亲。
“我没走。”
容九粗暴地抱住惊蛰,力气大得几乎要勒断他的骨头,冰冷的寒意透体而来,这远比惊蛰想想得还要冷。
惊蛰忽而觉得不对。
容九的体温,比起寻常人还要冷得多。哪怕都从雨中离开,他的皮肤摸起来,更像是寒冷的冰。
“容九?”
惊蛰有点担心地叫了一声,在他能够听到回答前,他感觉
到男人的身体在颤抖。
那是一种不自觉的克制,在隐忍,在压抑,一闪而过的杀意狂暴如沸腾的焰火,扭曲地跳动着。
容九冰凉的鼻尖蹭上惊蛰的肩膀,冻得他微微一颤,紧接着森白的牙齿一口咬住细腻的皮肤,如同叼住了猎物般死活不松口。
他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如同一头将要发狂的兽,无端的忍耐并没有让他显得更温顺,反倒处处透着怪诞的凶残。
惊蛰疼得哆嗦了下,却没有挣扎,犹豫着抱住了容九宽阔的肩。那亲密的耳根厮磨,带着寒凉的潮气。
良久,惊蛰听到容九近乎疲倦的声音,“惊蛰,痛。”
近乎脆弱的承认,与诡异的攻击欲焚烧在一处,如同最极致的矛盾。
他可以轻易杀了任何一个人,却也能乖顺地靠在惊蛰的肩头,流露出冰凉的窒息感。
这让惊蛰泛起了一种古怪、细密的疼。
在骨髓里流窜,说不分明。
却压抑得很难受,有种莫名流泪的冲动。
“哪里疼?”
他听到自己这么问。
于是容九也答。
“浑身都疼。”
只要梦里惊醒,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如同燃烧般炙痛。
与阴毒截然相反的是,它发作时,却是狂暴到令人恨不得撕碎浑身的皮肉,一块块碎成肉末,碾碎每一根沸腾的骨头,方才能够安歇。
容九被惊蛰拖上床,同样冰凉的手指搓着他的皮肤。有那么片刻,滚烫的特意在心头燃烧起来,一点又一点,啪嗒啪嗒地,好像溅落的火苗。
又如同落下的雨。
却是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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