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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德州西北方运河。庞雨在结冰的河面上用力跺了几脚,反馈回来的感觉十分坚硬。他舒一口气抬起头来,长长的骑兵队列正在经过河面,这一队是陕西抚标的骑兵,算是亲军中的
精锐了。庞雨仔细观察了队列,秦军抚标大约有两百骑兵骑行熟练,神态和姿态都很放松,少部分批挂镶铁棉甲,大部分批挂棉甲,器械都比较整齐,随行的辅兵大概是
一比一的配比,其余三百骑兵则稍差。在军中久了,庞雨只要扫一眼过去,就知道军队的水平,最简单的就是看他们的旗帜,这支抚标中的家丁旗帜齐全,前后分布有序,行军时战兵辅兵都在旗帜指
引之下,没有看到擅自离队的人。
“大人,刘中堂叫你去问话。”
庞丁在旁边嘟哝道,“出门一会都问三次了。”
庞雨摆摆手,把脸揉了揉让表情温和一些,然后匆匆往前赶去。刘宇亮的座驾在京营队列里面,但是处于京营队尾,跟安庆的队头很近,庞雨往来也方便。
很快到了刘宇亮的马车前,庞雨下马凑到窗帘前,旁边跟着的家仆立刻把帘子拉开,露出了刘宇亮干瘦的脸颊。
“庞将军,若是来了一个旗的鞑子,这平野之上,眼下的兵马可能抵挡?”庞雨认真的想想,清军各方面比较均衡,最强的是机动性,在关外不知道,但入关来劫掠的时候攻坚能力却一般,当下回道,“回中堂话,只要结阵完成,下官所
部可以抵挡一旗的鞑子。”
“哦,原来如此,若是两旗呢?”
“两旗……”庞雨犹豫一下,略微抬眼看了看刘宇亮的脸色,好像十分的期待,当下回道,“只要结阵完成,下官所部可抵挡两旗。”
刘宇亮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庞将军,那这济南来的鞑子,到底是几个旗?”
“中堂大人明鉴,是四个旗,另外有一些外藩蒙古人马,这些西虏战力平平,胜在骑术精良。”
“这些西虏毕竟也是骑兵,万不可轻视,万不可轻视。”刘宇亮皱眉片刻道,刘宇亮皱眉片刻道,“怎生才能防得万全?”
庞雨脑中急转,不知道这位首辅大人到底要防几个旗,还是说压根不想出德州,庞雨甚至不知道首辅大人对孙传庭的真实看法。
目前勤王军的指挥体系混乱,刘宇亮本来是视师,是不应该插手指挥事务的,但他又直领着京营和庞雨两部。
这两日朝中传来的御批和部咨里面,多次称呼他为监督,并且直接给他下达军令。孙传庭担着勤王总督的名义,但刘宇亮是首辅,孙传庭不敢真的不理会首辅的意见,两个人在一起行军,孙传庭传令之前总要去征求刘宇亮的意见,造成军令系
统效率低下。所以孙传庭提议请刘宇亮先行北上,分了眼前的兵马给刘宇亮,分别有秦军标营郑嘉栋五百骑兵,大同镇马兵一千,延绥镇火器兵一千,其中郑嘉栋所部是刚刚
赶到的。从庞雨观察到的情况,孙传庭分给他的这些人马,大多都是辅兵,只有秦军标营有两百算是精锐,大同镇马兵的质量也不高,基本没有甲胄,军纪军容极差,看着跟流寇没多大区别。带走之后对孙传庭的影响不大,包括庞雨这支南兵在内,虽然已经有不俗战绩,但因为步兵居多,应该是不符合孙传庭的战法,所以一并
带走并无影响。
孙传庭是请刘宇亮先行北上沧州,名义上说的是去沧州堵截,实际就是用一帮杂牌军把刘宇亮打发走,免得碍手碍脚。
这一帮杂牌部队再加上周遇吉和庞雨,刘宇亮手下也有了六千多人马,但他现在问出这种话,显然心头仍然没底。从德州去沧州,两百多里地,孙传庭特意安排走运河以西,他自己前往吴桥,清军走商河一线,是不可能去威胁到刘宇亮的,但刘宇亮总担心清军会从天而降,
清军多年来战无不胜,明军除了偶尔能在小规模交战中站到上风外,几乎是望风披靡。
而且清军行动迅速,刘宇亮行走在野外,随时都在担惊受怕,从德州出来才走了几里路,已经叫庞雨问了三次话。“回大人话,若是只要防御,步兵比骑兵有用,东虏骑兵众多,但如今带着许多人口车架,不能随意驰骋,能用于围攻的兵数更不会多,只要把各镇骑马家丁放出
,远近侦防小心戒备,一旦建奴接近,步兵结方营或圆阵固守,下官可保证,安庆营能护卫大人周全。”
刘宇亮哦了一声,庞雨偷眼观察了一下这位首辅,脸上的担忧之色并未褪去,看起来庞雨这番话并没起多少作用。
刘宇亮丢下庞雨,让亲兵去叫过周遇吉,他并未让庞雨离开,庞雨只得也等在旁边。只片刻功夫,周遇吉就来到马车边。“方才庞将军说东虏骑军众多,老夫以为切中机宜,还是要以骑制骑才能万全,眼下这点骑军还是太少。”刘宇亮踌躇片刻道,“让各营都停下,派塘马去找孙都
堂,让他再转调一千骑军给老夫。”
庞雨呆了一下,大家都知道刘宇亮这一支兵就不是打仗的,刘宇亮本身也是这个意思,现在他却不停的向孙传庭要兵,而且一开口就打着庞雨的名号。
周遇吉瞟了瞟庞雨,不知道他有没有信刘宇亮的话,但仍然传令停止前进,而且给同行各部发去了号令。
安庆营的指挥体系完善,除了军令之外,很快又通过文书官系统稳定军心,军队就地休整,火兵在附近找柴火,准备烧水烤火。刚刚从德州出发几里,这支六千人的大军就又停下来,各营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处议论纷纷。六千大军就此等在运河西岸的官道上,一上午快要过去了,还
能看到德州城墙。
那些拼凑来的都是小营头,带兵武官不知道为何停止,不敢直接来问首辅,就派人去询问周遇吉,好在大家刚出发不久,粮食都还充足,暂时还没出什么乱子。
直到午时都过了,终于等来了传信的塘马,庞雨立刻赶到了刘宇亮的马车附近。
刘宇亮一见到庞雨就道,“孙都堂方才回信,请本官去吴桥县合营。”
庞雨和周遇吉都等下马车边,刘宇亮一副思索的神情,过了好一会终于道,“所谓合则强分则弱,不宜过度分兵,那本官也不好回了他的好意,我们去吴桥。”
他说罢就放下轿帘,不再理会两人,庞雨和周遇吉对望一眼,两人都没说话,各自转头指挥部队。
庞雨此时才明白,刘宇亮就是不敢去沧州,他也不敢留在德州不动,最终还是想跟孙传庭的大军呆在一起,从而更有保障。
如此一来,孙传庭简化指挥体系的努力又白费了,刘宇亮还是跟他走在一道。但刘宇亮这一番操作,领着六千大军如无头苍蝇一般转了一整天,刚刚过河又要调头回去,六千人的庞大群体中,私下流传的消息会失真和走样,会滋生很多疑
惑和猜疑,军心本来就不高,现在就更不堪了。
庞雨跟军官安排完,大家都不知如何回应,庞雨挥挥手,让众军官自己去想办法。
身边的庞丁看着眼前的队列低声道,“少爷,这位中堂当官怎样不知道,打仗全是门外汉,我觉得……还不如我。”庞雨嗤的笑了一声,“济南失陷,皇帝发回的御批越发严厉,中堂大人现在不是全无压力了,但他既怕吃败仗,又怕皇帝批他敷衍,说个首鼠两端也不为过,照这
般打仗确实不如你,但咱们还有求于他,你对中堂大人要尊敬点,收拾一下开拔吴桥吧。”
……北直隶河间府景州吴桥县,这里在几年前遭过兵乱,李九成和孔有德的登州兵将城中烧杀一空,眼看刚刚恢复了一些,清军又来了,这次被清军左翼攻破,县城
几乎化为白地,百姓死伤殆尽。城内尸体无人清理,各营各有顾虑,都没有在城中安营,先到的营头就在城外靠着城墙扎营,刘宇亮到得晚,但鉴于他是首辅,孙传庭让抚标的李国政所部让出
一块营地,把刘宇亮请到了比较安全的位置,但庞雨就没这待遇了,只能在城池东南位置扎营。颜继祖要留守德州,山东抚标和河防兵自然也没来,但其他到达吴桥县的军队比较整齐,曹变蛟、王朴、秦军抚标、宣大各镇和督标、刘光祚全部到齐,朝廷能
够调集的边军基本都在这里了。加上刘宇亮的杂牌军,又有了两万多人,在吴桥城外好大一片营盘,看过去又有点气势了。
出乎庞雨预料的是,刘宇亮连续收到几份御批和兵部部咨,庞雨不知道内容,但这位首辅态度大幅转变,或许是受到了压力,开始主动询问庞雨的作战计划。
庞雨心头又燃起希望,眼下各营在德州得到休整,又获得一笔军饷,因为有颜继祖的协调,粮食也是足额保证,各营都没有饿肚子,勤王军状态不错。庞雨没有彻底放弃,因为眼前的机会实在太好,按照他的想法,只需要辽镇汇合,大军以德州为后勤基地,控制宁津、乐陵一线,侧击或拦截北上的清军,在五六万明军威胁侧翼的情况下,臃肿的济南清军的行动会很缓慢,其次以登州方面牵制清军右翼,一切都是为了拖延清军行军进度,如果拦截不住,就严守沧州河
道。只要拖到江河解冻,清军北返的难度会成倍增加,到时战争的主动权就会转到明军一方。但这一切都要求各镇要统一行动,在清军行军队列的各个部分同时进行
牵制,而且要舍得出动机动性和攻击力最强的家丁,否则反而容易被清军各个击破,这需要孙传庭去协同各镇。
他不知道刘宇亮怎么去跟孙传庭沟通的,只有等待会议时看效果。正月二十一日,勤王军便再次升帐议事,这次没有颜继祖,上首就坐了刘宇亮和孙传庭,还是以刘宇亮为尊,孙传庭请刘宇亮先说,但首辅大人这次客气了一下
,让孙传庭先讲。孙传庭先拿出刚收到的兵部部咨,将兵部的要求转达,部咨仍是老生常谈,让大伙不要图饰尾追,要多去抄前拦截,眼下高起潜在南边,能抄前的就是吴桥这一
路勤王军了,孙传庭专门讲了这一段,表明他的主要作战意图就是抄前,让各镇心中有数。接下来孙传庭介绍了清军的动向,确定是从商河、武定两路北上,然后是孙传庭的判断,就是济南这一股会走前边一股的旧路,在泊头过河,如果不是泊头,那
就是沧州。
情况介绍完了之后,就应该是具体部署了,对于各镇各营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庞雨都感觉有些紧张。
众人注意力全都在孙传庭身上,孙传庭刚要开口,旁边的刘宇亮突然严肃的站起身来,看看众人后大步走到大帐中间。
满屋的文武官员惊讶的注视着这位首辅,看着他在大帐中间停下来,然后躬身向着四方庄重行礼,堂中众人躲避的有下跪还礼的,一时乱糟糟的。刘宇亮行礼完毕,抬头看着众武官诚恳的道,“老夫自真定一路行来,未见半点烟火,唯见臭尸遍野,更有济南天潢之地,万千绅民百年生聚,数日之间屠戮殆尽,藩封沦陷敌手,见之闻之不免悲愤欲绝,东虏之凶恶歹毒如此,真乃旷古未闻。如若让此等凶徒就此北返,我等何颜回朝,何颜见直隶绅民,老夫代受难百姓
,在此拜求诸位将军,为他们报这血海深仇!”
庞雨也躲避到一边,期间留心看了看,大多数武将神态都是惊疑不定,就连孙传庭也呆在当场。
……
一场会议结束,庞雨听得一头雾水,只能先返回自家营区。
由于刘宇亮的那番表演,孙传庭没有讲具体的部署,庞雨猜测是与刘宇亮的讲话方向不符,可能需要两人私下沟通好之后,再发布具体的作战部署。
庞雨在看最新的塘报,清军正在北上,行军正面就是商河至武定,与左翼的线路不重复。所以庞雨并不认同孙传庭认为会从泊头过河的判断,因为清军会尽量避免重复,以通过抢劫获得更好的后勤支持。所以庞雨需要确定清军的线路,以作为后续作
战的预备,当然最好还是就在乐陵堵住。
这时涂典吏匆匆过来,在庞雨耳边低声道,“大人,好像兵变了,各营的将官把刘中堂中军围了。”(注1)
“围了?”庞雨惊讶的抬起头来,他万万没想到,现在粮草充足,此前没有丝毫的迹象,竟然会突然发生兵变,“为何围了?”
“我刚去刘中堂那里领塘报,只看到乱糟糟的,各营有些将士在中军外边叫骂,小人看得大约情形,就忙着先回报,没探听太明白。”
“刘中堂营区外面是何情形?”
“都是各营的军官和家丁,全拿着兵器,听他们骂的,好像说是刘中堂逼他们送死。”
庞雨终于才反应过来刘宇亮下午那一番操作,可能传到了各镇各营,短短时间就发酵成了这般情形。
愕然半晌之后,庞雨才喃喃道,“这他妈跟谁打仗呢。”
……注1:历史上刘宇亮下拜之事,发生在二十四日青县附近,由于刘宇亮的胡乱操作,各营武官误认为刘宇亮是要逼迫他们与清军决战,遂鼓噪围困中军,出现兵变迹象,后来靠孙传庭与各镇各营一一沟通,明确只进行小规模的诱伏截击,才将此次兵变消弭,但刘宇亮就此丧失了威信,同时可见官军畏战到了何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