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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幽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祓除。”
晦涩拗口的咒语,伴随着清风传进花子的耳朵,她微微睁大眼睛,面前的一切,忠实地倒映进了她的瞳孔中。
黑色的幕帘自天际泼墨般淌下,一个体型巨大的半圆形罩子,就这么缓慢而坚定地笼罩住整个盘星教。
“花子虽然没有生得术式,但这不代表什么哦。”
站在前头的人微微侧过身,血色的夕阳亲吻上她白皙的侧脸,那双向来黑沉如渊的眼睛,在这样艳丽的色泽中,也被染上一丝疯狂和妖冶。
“‘结界术’的极致,能做到的,远比我们想象中的多。”
她的声音,清冷中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可花子,却甘之如殆。
“你要是愿意学的话,我教你。”
无数咒灵的身影,在【帐】中现身,一时间,盘星教宛如坠入无间地狱一般,神号鬼哭,日月无光。
但花子却不曾注意到这些,她近乎虔诚地盯着八神缘,眼神中带着她都不曾意识到的狂热,想将自己,深深溺死在对方的目光中。
“我愿意。”
想成为像大人这般强大的人,想无拘无束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想凭自己保护好她所在乎的人,这样的力量,真是……太迷人了。
另一边,得到自己想要答案的八神缘,愉快地勾了勾唇角,再次将目光,投向正被【帐】笼罩着的盘星教。
相比于这个时代的其他人,花子是幸运的。
她虽然没有觉醒生得术式,却能看见诅咒,体内的咒力含量,也足以支撑她学会结界术。光是能见到咒灵这一点,她的未来,就要比这个时代的其他人,具备更多的可能性。
这一路走来,缘见到了太多浑浑噩噩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男女老少,平民贵族皆有之。
见过现代生活的人,或许会觉得平民们过得真是太苦了,赋税徭役,天灾人祸,生活中出现的一点波折,都能将这些人脆弱的生命压垮。
但在平安京中生活的贵族们,又过得有多快乐呢?一眼就望得到头的人生,家世、婚姻皆是筹码,自由就像是水中花、镜中月一般,漂亮,却也易碎。
她如同旁观者一般行过他们的生命,只是觉得,这世上所有人,大抵都有各自的不易和坚持吧。
她无法随意去干涉他人的生活,但当有人主动向她伸出了手,她也不介意,去拉对方一把。
人最大的自由,就是选择的自由。
看着【帐】中的咒灵们,已经将盘星教的全部教众制服,八神缘感慨般地叹了口气,怪不得夏油杰总喜欢带着这么多诅咒出行呢,真的很方便啊!
就好像老电影里的极道组织老大出行,马仔无数,只用一个眼神,下面的小弟们就能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当初她还太年轻,不明白拥有这么多咒灵小弟的好处,而现在,她悟了。
质疑夏油杰——理解夏油杰——成为夏油杰。
当然,她也没有疯狂到让诅咒见人就杀,大部分都是弄晕完事。
占领盘星教的过程异常顺利,顺利到八神缘都有些怀疑,自己方才猜测的,盘星教背后另有势力的推想是否正确。
毕竟从降下【帐】开始,真正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咒术师屈指可数,大部分都是咒力微薄,连咒灵都看不见的普通教众。
随意指定了一个尚存意识的咒术师,缘让咒灵将其带到了自己的跟前,示意花子上前自行询问。
收到眼神示意的花子走上前一步,先是仔仔细细看了面前这个男人一圈,相比于其他教众,他的穿着服饰要华丽考究许多,腰间还别着一把武士刀,是她不曾见过的生面孔。
确定了他已经没有反抗能力,在意识到八神缘就在身后注视着自己之时,她深吸一口气,而后,抬起脚狠狠踹向了对方的伤口处。
男人在和咒灵的战斗中受了点伤,因为血液的流失,意识正有些模糊,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踢中,剧痛陡然席卷大脑,他立刻清醒了。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在看清踹他的人竟然是个丫头片子时,更加凶悍,挣扎着想要抽出腰中的武士刀。
花子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又是一脚,趁他吃痛之时,有些笨拙地取下刀,一手扯着男人的头发使其向后仰,另一手将武士刀的刀刃处,紧紧抵在他的脖颈上。
“说,菊露和竹千代在哪里。”
菊露和竹千代,就是她的三妹和幼弟。看得出来她此时非常紧张,手都有些微微打颤,却硬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面上一片淡漠。
八神缘一时有些惊异,花子的表现,出乎意料的优秀啊。
而且,怎么说呢,对方的表情管理,有点眼熟……
脖颈这样脆弱又致命的地方被人挟持住,男人瞬间安分了下来,在听清她的话后,却表现得十分疑惑。
“我不认识什么菊露和竹千代。”
花子的表情更冷了些,手上的武士刀向前推,一道血痕隐隐浮现。
“就是你们三年前,在村子里抢走的那对年幼的姐弟。”
“是那两个小鬼啊。”听她这么说,男人才恍然大悟,感受到脖子处有濡湿的液体顺着颈侧流下,生怕刺激到对方的他,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手,指向一个方向。
“我只知道他们被养在了教主的身边,教主的院落,就在那里。”
花子下意识想顺着他指的方向跑去,却还是忍了下来,回头看向八神缘,在得到她的首肯之后,才动身追去。
感觉到脖子上的刀刃被撤去,生命安全暂时得到了保证,男人正要松口气,耳边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咚——咚——咚——
声音不大,却如同踩在了他的心脏上一般,让他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哦。”
雪白的狩衣衣摆停留在男人面前,他木愣愣地
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犹如点漆般的眸子。
*
当八神缘踩着轻快的步伐,慢悠悠找到对方所指的院落之时,花子正跪坐在一个巨大的铁笼子前,用尽所有力气,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打开它。
在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时,她立刻转过身,惊喜中又带着恳求地看向缘。
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笼子里的那两个孩子。
两人穿得都还算整齐,却非常瘦弱,像是被长年虐待的小动物,在听到脚步声之后,下意识向后退去,背部紧紧贴在远离门口的那一面栏杆上,目光还死死盯着门口。
在见到进来的人,是一个他们都不认识的陌生人后,两个孩子中的那个小男孩,也就是竹千代,身子向前,将菊露挡在身后,试图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挡住他的姐姐。
缘没有理会他们的排斥,只是走上前,上手摸了摸这个禁锢住他们的铁笼子。
果然,这不是普通的笼子,上头萦绕着淡淡的咒力,有点类似于咒具。
她微微敛眸,在花子希冀和两个孩子警惕的视线中,手下一动,笼子的锁,应声而断。
在铁笼打开的一瞬间,花子便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将笼中的一双弟弟妹妹放了出来,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紧紧抱住他们。
看着抱成一团,已经喜极而泣的三人,八神缘淡淡移开视线,右手指尖不自觉拂上左手手腕的位置。
手底下空空如也,没有菩提子温润的触感,也没有一天到晚喋喋不休的粘人精弟弟。
勉强平复下情绪,花子在菊露和竹千代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便齐齐对着缘的方向跪下。
“大人您若是不介意的话,我愿意带着我的弟弟妹妹,一同侍奉您。”
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缘吓了一跳,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微微侧过身,有点冷淡地说道:
“先起来吧,事情还没完全结束呢。”
方才在花子走后,她留下来就是为了向那个男人问清楚,盘星教现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况。
一个崇拜纯粹天元的非咒术师团体,到底是哪来的人力物力建成这处地方的?教内还有咒术师镇守,虽然实力不咋滴吧,但怎么说也是个咒术师,从身上的穿着到携带的武器,怎么看都不像是小地方能培养出来的咒术师。
果然,在经过一系列过程不明,但最终结果至少是四肢俱全的审问后,八神缘从这个人的口中,得知了一部分的真相。
诅咒以及咒术师的存在,对底层的人民来说,确实只是一个渴望而不可及的传说。
然而,对于那些屹立在权利顶端的家族来讲,咒术,也仅仅只是他们在权力场中的一项博弈罢了。
虽然明面上禁止咒术界涉足政坛,但背地里,与咒术师交好的贵族,可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些家族,会私底下于民间搜罗尚未成年的咒术师苗子,经过洗脑后,培养成为家族子弟的护卫。
毕竟聘用成
年的咒术师,可是非常破费的呢。
以最近一百年来兴起的几个咒术师家族——御三家为例,想要延请其中的佼佼者成为族中子弟的护卫,不仅需要大量的钱财,有时还得割让出一部分的政治利益。
再加上咒术师拥有常人不具备的能力,性格也多桀骜自满,和族中子弟的相处,并不算愉快。
久而久之,大部分家族都会选择在私底下,偷偷培养属于家族的咒术师。
从前的盘星教,确实只是一个单纯自民间兴起的宗教组织,而现在,它却只是藤原北家用来掩人耳目,借以“拐带洗脑”民间咒术苗子的遮羞布罢了。
没错,就是那个藤原北家。
八神缘之前还听源信提起过这个家族,最近似乎是正在征召咒术师去讨伐两面宿傩,之前她还有些疑惑,一个主营业务是权力斗争,家里也没咒术师血脉的家族,到底是哪来的胆子和勇气去挑战诅咒之王的,现在她明白了。
感情是违法乱纪,拐卖儿童的事做多了,觉得自家咒术师多了,想要干票子大的啊。
再往深处想想,新登基的天皇年幼,由太政大臣代行政事,大权旁落。而身为天皇近臣之一的藤原北家,却在这种时候站了出来,想要一呼百应,讨伐北边的两面宿傩。
他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两面宿傩的性命,还是为了让自己的声威和权柄再上一层楼,功高震主,借此挟天子以令诸侯,实现权力的暗中转移呢?
八神缘笑笑,选择不说话。
至于花子当初所听到的,那些人口中念叨着的“天元大人”、“星浆体”等词,也不过是用来诓骗底层教众的说辞罢了。
毕竟“愚民”的“愚”,它可不止是一个形容词,还是一个动词呢。
而她这次之所以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就攻下盘星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数日前,盘星教的教主便带着搜罗到的大批物资以及已经初步培养完成的咒术师们,前往平安京,为藤原北家即将组建的精锐部队做准备。
幸运的是,花子的弟弟妹妹们由于年龄太小,还未完全掌握术式的展开条件,才被暂时留在了盘星教中,等待教主从京城回来,再进行下一步的培养。
不过……这些都不关她的事啦。
既然已经找到了菊露和竹千代,她也懒得管盘星教,亦或者是说它背后真正的势力——藤原北家接下来想要做些什么。
不管是暗戳戳想要搞事上位的藤原北家,还是死了都能变成特级咒物的两面宿傩,他们之间的交锋,缘都不愿意干涉,只想为他们拍手叫好。
反正狗咬狗,都是一嘴毛。
正漫不经心地想着花子的弟弟妹妹什么时候能养好,可以施展术式对命的位置进行预知之时,一直躲在长姐和幼弟身后的菊露,却忽然向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走得极慢,或许是因为长年被关在笼子里,步履有些蹒跚。
八神缘对菊露的印象不太深,只觉得她似乎非常胆小,在笼中时便被她的弟弟竹千代护在身后,一言不发,连直视她的勇气都没有。
可现在,这个女孩却抬起眼,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那双眼睛,呈现出一种无机质的灰色,与其说是在看她,到不若说是正透过她,凝视着那不可捉摸的命数与未来。
忽然,她伸出手,指向缘空荡荡的左手腕,开口道:
“这里,被那个讨厌的男人,带去了京城。”
缘愣了愣,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菊露说的“这里”,很可能就是【十八界】,而命,极有可能附身在了【十八界】的身上。
一时间,找到弟弟的喜悦和晚来一步的懊恼,同时袭上心头。
最后,却只汇聚成了一句话——
藤原北家,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