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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辛夷赶到曲台宫的时候,秦始皇正在看舆图。
战国时期，中原北方的游牧民族有三大势力：东部为东胡，中部为匈奴,西部为月氏。
其中以匈奴的势力最为强大。
随着战国末期，秦国发动兼灭六国的战争，中原抵御游牧民族的力度不可避免得有所降低。
此时匈奴在位的头曼单于野心勃勃,不仅东破东胡,西逐月氏，还时时纵马向南，入侵秦、赵、燕三国的北部边境。
到最后甚至踩着秦灭六国的战争尾巴，趁机侵占了陇西及河套地区的部分土地。
想到边境传来的军情情报,秦始皇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由弯曲线条绘成的德水（黄河）“几”字区域。
它在整张舆图上的面积并不算大，但实际的地理位置却很重要。
看它的右侧……
昔年赵武灵王置云中郡,后来在他手里变成秦的云中郡，此地正是位于河套地区的东部。
再从“几”字口往下看，是北地郡与上郡。
再再往下……
秦内史,都城所在。
秦始皇深深看着这里。
陇西、北地、上郡三郡,是昔年曾大父秦昭王时灭义渠戎后所设。
先不提位于内史西侧的陇西郡。
若是让匈奴的铁骑稳定占据德水天险，纵马放牧，附近的云中、北地、上郡,皆会不得安宁。
这样威胁他大秦疆土的存在，实在是……极其扎眼！
若非秦朝初建，还没消化完故六国，内政紧要，诸事繁杂，朝中请战的武将怕是能站满曲台宫殿前的台阶。
秦始皇虽表面不提，实则早有北征的打算,私底下与几位重臣也多番讨论过此事。
秦、赵、燕三国因地理位置的原因，常与异族打交道，这些游牧民族是什么“德性”，他们再了解不过——
赶走之后会再来，被打疼了打怕了就安分一段时间，可赶上草原天灾，就会又来。
反反复复，相当烦人。
像蚊虫一样。
但秦始皇从匈奴近些年的动向中察觉到，这个头曼单于似乎不甘心做只苟活的蚊虫，而是妄想当只统一草原的雄鹰。
呵。
秦始皇将匈奴的情报共享于重臣，君臣几次讨论后，对南北战场的意见达成一致：
纵然南越物产丰富，利益颇深，但不驱匈奴，恐有后患之忧。
说白了，就是家里的后门关不紧，主人哪里放心出远门？
正如深谙人性的李廷尉所言：“就算贼寇最初只是想闯进来偷点菽麦填饱肚子，可一旦见到了金银珠宝，难道会忍住不去动手？”
不能因为此前秦赵燕互殴期间还可以轻松摁着异族锤，就放任匈奴这里“偷”点谷子那里“偷”点黔首，觉得对方兴不起大浪。
再说，他们大秦很富有吗？！
只是
跟草原比很富有罢了，也不看看他们现在有多少土地、有多少人口、又有多少粮食啊！
想“偷”他们东西？
一粒麦都不能给！
于是，秦始皇登基第一年就准备出巡陇西、北地二郡，为驱逐匈奴做前期准备。
查察吏治，视察军队，整顿边防要务是其一；
其二，是要震慑、拉拢那些已经依附于秦朝的游牧异族，避免他们徒生二心勾结匈奴，从侧方袭击大秦。
而在这个关键时间，夏稚唯竟然制出了火药。
秦始皇走出放置舆图的偏室，回到正殿，边处理奏章，边一心二用回想这几天的事。
小女子聪慧，又与他的几位近臣交好，连长子扶苏都是她名义上的启蒙师长，虽然她本人一直持有不想参与政事的态度，可哪怕不数她过去的政绩，单凭这些人际关系，她也早已被卷入政局之中。
所以，她能得知朝中有意攻打匈奴的意图不足为奇，况且此事并不算什么机密。
若是夏稚唯因此而有心去研制火药，秦始皇自然会好一番嘉奖。
只是在亲眼看到火药的真实效果后，估计不会很激动——正如蒙恬的结论，现在的火药不足以应对匈奴的骑兵。
用来开山凿路是挺好，可到底是向民间征发徭役，官府要付出的成本低，还是花费炭石之物制作火药的成本低，尚且有待计算。
总之，秦始皇未必会特别重视。
但偏偏听蒙恬的转述，这小女子是死咬着说辞，只称自己“是炼丹过程中无意为之”，绝口不提什么战争，并试图把重点一直向方士那里引导。
在把《炸炉记录》交上来后就彻底不再管，既不问蒙恬如何向他回禀，也没有再去炼丹，心态稳定到转头就去沐浴休息。
而《炸炉记录》从这个名字到里面对火药的称呼都很敷衍，只有每次所用材料记得很精准。
连“火药”之名都是蒙恬现取的……
秦始皇对此反而来了兴趣。
没错，如果是别人这么说这么干，秦始皇指不定就信了。
可是，这是夏稚唯。
这一切能够解释得通的行为、说辞，放在夏稚唯身上，秦始皇都看出了另一种形式的……避嫌和慎重。
夏稚唯对火药很慎重。
为什么？
明明那火药用来埋伏杀人并不如秦弩利索。
秦始皇联想对方最近的活动。
冬季时只是一次普通患病，却在病愈后一反常态得向他索要丹药，又赶在他准备出巡前，用炼丹法制出火药这等利器。
这些事放在夏稚唯身上，会是巧合吗？
秦始皇一时间也无法判断。
直到火药出现以前，他都以为夏稚唯做这些都是因为不喜方士，想要千方百计打压方士。
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得等着看小女子打算怎么做。
火药出现后，秦始皇开始疑心夏稚唯到底是“有
意”还是“无意”()，其真实目的是什么。
但不管是有意无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或许这小女子真有天眷，细数其过往所做之事，总归是利于大秦的。
正在秦始皇反复思量，决定重视火药的时候，侍女辛夷赶在天黑前送来了一桶冰水。
秦始皇：“？”
天寒地冻的，送他冰水？
如果这是夏稚唯在隐喻讽刺他要他“头脑冷静”，他保证让这小女子看不见明天的日出。
“陛下，女官制出了冰！”
好在辛夷的及时解释保住了自家女官的双目。
是的，秦始皇还眼馋夏稚唯给他和大秦带来的好处，不舍得杀她。
不过，用消石制冰？
秦始皇的第一反应是：
夏稚唯的确没有再继续炼丹，但似乎没有放弃折腾金石之物，所以……火药不会真是她无意中制出来的吧？
秦始皇感觉头疼又好笑。
让他应付那些诡计多端的政客都游刃有余，怎么揣摩一个小女子的心思这么难？
随侍一旁的蒙毅忍不住提议道：“陛下直接召见夏女官问问不就好了？”
秦始皇“啪”得合上奏折，淡淡反问道：“蒙卿觉得她会说？”
蒙毅想说陛下发问她不敢不说，可话到嘴边又一想——
坏了，夏稚唯她真敢！
蒙毅一下子噎住。
“无妨，”秦始皇微微哂笑，半撑着头闭目养神，挥手道，“就按之前的安排行事即可。”
蒙毅懂了，这是依旧要连夜将方士送到指定地点严加看管起来。
所以，陛下这是选择相信夏稚唯？
只有秦始皇自己心里清楚，就算夏稚唯真是无心做出火药，真实目的就是要打压方士，他也不能无动于衷。
毕竟这小女子心里装的事情很多，对没用的事很少浪费心神，既然她应付方士如此费尽心思，甚至不惜喂养老虎、亲自炼丹，秦始皇就算再固执己见，多少还是会被触动。
反正天下方士那么多，大不了等不够用了就再找一批。
——秦始皇前一晚是如此想法。
眼下听闻辛夷禀报“夏女官的笔记本被盗”，秦始皇联系蒙恬呈递上来的最新消息，更是如此想。
敢行盗窃之事，还是针对他的功臣，就是为了不劳而获完成火药改良任务，并报复夏稚唯此举令方士地位沦为工匠……
这些胆大包天的方士，真是死不足惜。
“哼，”秦始皇冷笑一声，对辛夷道，“你们不用管，此事郎中令会去处理。”
天下方士那么多，死几个也无妨。
只是火药涉及战事，还是让蒙恬审问清楚再说，万一还有别的隐情呢？若是能趁机抓出一些别有用心之人那更好。
但这些事秦始皇不会对辛夷解释。
侍女急急忙忙来，却只能云里雾里走。
倒是已经从黑甲卫地盘往返回来的
()稚唯猜到了真相。
“今日我一路上碰到了不少卫士，许是我们这小院附近已经被安排了人手防护。()”
辛夷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那偷盗之人若是不小心，岂不是会被当场抓获？?[()]?『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稚唯点头：“应是如此。”
毕竟她头一次炸炉把宫中侍卫吓个够呛，生怕赶不及救援让她命丧当场，之后蒙恬会对巡逻卫队的路线做出调整也是很正常的事。
嗯……
稚唯想了想，又改口道：“也或许是卫尉所为。”
郎中令和卫尉同属九卿，如果单从“护卫”职责来区分，那前者掌管的是帝王侍卫，后者掌管的是宫廷警卫。
同在前朝地界，黑甲卫守在秦始皇附近，勉强能关注到她这里，但若是直接让帝王近卫就近保护她，不仅扎眼，还平白给人送把柄，说她未免有僭越之嫌。
——不管稚唯的隐形地位如何特殊，名义上她都只是女医官。
若只是普通侍卫在小院附近加强巡逻，则更为合理。
但无论是郎中令还是卫尉调令，肯定都是秦始皇授意。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比如类似于“影卫”什么的存在。
不过可能性不大，稚唯更不会说出口。
她转开话题，对辛夷道：“在你屋外发现的粉末，我已交给太医署查验，确实是迷药、迷烟一类东西的残留。这就能说明，为什么院里进了外人，你却毫无察觉。”
辛夷惊奇道：“竟然真有这种东西，让女官说对了。”
稚唯心道，这可是后世武侠小说、电视剧里，行走江湖常备的东西。
但此物出现在秦朝，确实有点过于“时髦”了。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医学还没褪去蛮荒的蒙昧，药物种类非常稀少。
什么蒙汗药、迷药，绝对不可能流通在民间。
寻常人作案不可能使用这种办法，相比较起用药物把人迷晕，用有毒东西直接把人毒死过去更有可能。
可要说完全没可能，倒也不是。
她最初实验麻醉散复原方做出的“麻醉汤”，跟迷药其实有那么点互通之处。
她自己手里也确实有迷药，但那是因为她拥有来自后世的知识储备以及系统的帮助，而且她从来没在家人以外的人面前暴露过。
稚唯挺好奇，对方是怎么将此类成药做成能随身携带的便捷之物的？
至于能接触这些药物的人……
稚唯想到前不久结束的“稳婆考核”。
算算时间，那些稳婆应该都差不多回到各自家乡有所作为了吧？
稚唯稍微有些猜想，对辛夷道：“还得让你多跑一趟。此事应是郎中令在调查吧？你将粉末的查验结果告诉他，并道，迷药或许是方士从巫觋手中得来，至于是单纯买卖还是双方勾结，还不清楚。”
辛夷了然道：“明白，顺着这条路查。”
“顺便问问，若是能找到人，能不能让我也见见。”稚唯微笑道，“我有很多问题想请教对方。”
辛夷：“……”
请、请教什么？
宫里可不需要迷药啊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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