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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潜埋头大睡。
梦里他发现自己还在一片漆黑的夜里，周围是无数被烧成朽碳的树干，如同一只只奇形怪状的手伸向天空。
他在这诡异的黑色森林里行走，身边一根根干裂发黑的树干上，每一道缝隙中都缓缓流出鲜红的汁液。
他试图看向森林的尽头，从连绵不绝的黑色枝桠里，倏忽飞出无数通体漆黑的鸟，这些鸟只有眼睛是血红色的，它们飞起来，天空就落下一阵血色的雨水。
每一滴血色雨水落在身上，都像烧融的铁汁溅落肌肤，这使他感觉全身都烧了起来。
他唯有狂奔。
一边狂奔一边抬起头，笼罩头顶的深空中，巨大的灰色云团缓缓旋转流动，在这庞大漩涡的中间，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所有的鸟都飞向那个黑洞，而黑洞，像是这颗星球外的某只魔鬼瞳孔，静静注视池潜。
“我看见了一个黑洞！”
博克教授的声音忽然从黑洞里传出来。
“老师！老师！”池潜仰头不停大喊。
炙热的雨点于是落进他的喉咙，很快，他就觉得自己的喉咙也燃烧起来了！
“老师！”池潜仍然竭力大喊。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
池潜猛然睁眼，喘息不已。
“醒了？”傅水将手从池潜的额头拿开，有些惊慌地说道：“你发烧了！”
池潜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痛，不由自主地以嘶哑的声音说道：“水……”
傅水转身就往门外跑，一阵砰砰砰的脚步声后，她很快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瓶水。
池潜翻身而起，几乎是用抢夺的速度从傅水手中夺过瓶子，一把拧开瓶盖后，仰头痛饮。
傅水被他这副凶狠的样子吓得怔住了，愣愣地看着一整瓶水消失在池潜大张的口中。
丢掉瓶子，池潜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身体重新倒向床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冰凉的水从食管流向胃，然后沿着血管向身体每一个角落流去。
炽热的感觉慢慢消退，他的神智也渐渐清醒。
“嗳……”他看向傅水，试图笑一下，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成功，“谢谢。”
“啊？”傅水看见池潜露出的森森白齿，顿时回过神来，她呼了一口气，狠狠瞪了池潜一眼，旋即弯腰去捡掉落在地上的塑料瓶。
半拉开的窗帘缝隙里，透进灰蒙蒙的微光，落在傅水的腰臀曲线上，勾勒出一道朦胧而生动的弧线。
池潜忽然想起来，刚才傅水好像说他发烧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有点热，但是毕竟感觉自己的手也很烫，所以他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发烧了。
傅水直起身，将空瓶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又探向池潜的额头。
池潜一动不动看着她。
她的手凉凉的，感觉很舒服。
这一瞬间，有种陌生而令人莫名颤栗的感觉袭来，将他的心脏电得狂跳如雷。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的手覆上了她的手。
傅水身体明显一僵，随即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抽开自己的手，她皱了皱眉，“奇怪，你这人难道是铁坨坨么？一瓶水浇下去就立刻凉了？刚才还烫得吓人呢。”
“铁坨坨……哈哈！”
池潜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傅水白了他一眼，将手从他的额头抽回来。
池潜这才觉得有些尴尬，可是手心仍然留存着那个凉凉软软的触感，这使他不由自主地五指拢了拢，然后缓缓放下去。
傅水表情复杂地将他的动作收在眼底，咬了咬唇，就在池潜的手将要放回床上时，她忽然伸手握住了他。
池潜微怔，眼睛立刻瞪大了。
傅水俯身，表情已经恢复平静。
昏暗的光线中，她的眼睛闪闪发光，然而无比平静坚定地盯着他的双眼。
他们都是心理学者，他们都很聪明。
池潜笑了笑，手上稍稍用力，将傅水拉过来。
傅水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她就势侧身轻轻在池潜床边坐下。
即使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彼此的目光也没有一刻分离。
这是一阵长久的、温暖的、平静的、甜蜜的、陌生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水那张一贯清清冷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涩而自然的笑容，她微微侧头。
池潜也忍不住笑了，如此少女的调皮动作，是记忆中的傅水从来不曾出现过的。
“你说，现在这个世界，算不算是一种末日？”傅水微笑着问。
“算。”池潜点头。
“那……我们也许都已经走到了世界的尽头，这种时候，是不是该让一切谎言和伪装都去他妈的？”
最后四个字，傅水说得特别理所当然，就像她本就是那种会肆言无忌的女孩。
“当然，都世界末日了，哪怕是疯狂一些，也是自然的。”池潜笑得特别放松，他觉得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似乎只有这一刻，才是真正的自己。
缓缓接近的两个人，虽然生涩，却妙在自然，彼此心意相通。
这是悠长而缠绵的一吻。
当第一件衣服掉落地面时，阴暗的屋角里面忽然亮起了一颗小小的绿灯。
充电完成的悠悠站了起来，她随手丢掉已经耗尽电力的那颗电池，将身后的仓门关好，盯着床上的两个人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分析他们在干什么。
电池掉落地面的声音将傅水吓了一跳，她直起身，惊讶地掩嘴，“悠悠？”
“你们继续。”悠悠摆摆手，一边往门口走去，一边嘴巴里小声嘟哝着：“真是世风日下，当人工智能不是人么？当机器人不是未成年人么？”
“咯咯咯……”傅水捂着嘴笑得一颤一颤地。
“出去请帮我们把门带上，谢谢。”池潜脸上带着微窘的表情冲悠悠的背影叫道。
砰！
门关上了。
房间里，在普通人无法得见的维度中，粉红色的光芒，缓缓变亮，渐渐融透一片淡淡的蓝色光芒。
某一刻，池潜和傅水同时精神一震，他们好像感受到有什么奇特的事情发生了。
人和人之间，真的存在心有灵犀这种事情么？
他们忽然间找到了一个可以一同研究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