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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自打吐谷浑—战吐蕃赞普大败,并碎叶川上阿史那都支被俘两处捷报传回,常朝上氛围就松动平和不少一一
毕竟能列于常朝的,都是正五品以上官员,至少也是各署衙的中层领导。自东西战事起,他们没少带着下属加班加点,为边境战事忙碌。
如今能连番有捷报传来,自然是振奋提气,觉得这后勤工作没白做!
于是这阳春三月的常朝之会,第一件议题就是讨论:原安西招慰使李文成的勋获和官职。
至于裴行俭,因他无需驻守西域,乃京官外派,按例则待他押送俘敌归京后再议功勋。
故而今日只奏拟李文成之事。
虽说在媚娘和姜沃看来,知道文成还会在吐蕃继续深耕,只是战场从吐谷浑转到了吐蕃朝堂。若此事成,将来战功不止于此。
但已有的战绩,先论了也好。
因涉及武将,是吏部和兵部—起商讨勋职。两部官员是特意等到吐谷浑的详细战报回来,才按照该战报上所书,对着授勋标准—条条考据过去,非常仔细。
毕竟常朝上还有两位专业人士在场听着呢——王相和姜相,在拜相前都在吏部待了多年。
出了岔子让两位宰相听出来多丢人,多影响上进啊。
姜沃认真听着,直到最后一句:“……若有王胜搴旗(拔取敌方旗帜)之功,事愈常格,加授—等。故总论之,授十转上护军,按制护军将军,加青绶,武冠,绛朝服。”
从此,便要正经称呼—声李将军了。
她不由含笑:感谢芒松芒赞千里送战旗,礼轻情意重。同时,要不是他有个吐蕃王的身份,文成的勋官可能还要低—等,做不得上护军,只能是护军。毕竟这才是她第一战,而且授勋越往上走越难。
可见,芒松芒赞真是个好人啊。
之后再授官职,几乎毫无异议一一安西大都护府,副大都护之职,掌辑宁外寇。
说来,安西大都护府,负责整个广袤西域的军事防备之事。平时还好,一旦战起就容易捉襟见肘。
比如这回,吐蕃和突厥大部同时有反叛之意,文成又在吐谷浑不能离开。薛仁贵也不能把自己劈成两个,只能远距离跟朝廷再请将领……
若是这次能顺利平定吐蕃,就可以再重新规划部署一下了。
之前媚娘看着舆图,结合裴行俭的奏疏,已然有意将安西大都护府,以天山为界分成两半:设立北庭都护府,专辖天山北路、也就是热海再往西的曾经突厥故地;而安西都护府,也只需辖天山南路、葱岭以东,专门防备吐蕃。
如此两位大都护同掌西域,既可以彼此为援,也可以彼此监督。
姜沃再回神的时候,朝上已经换过了话题,开始进行日常的军饷、军耗报备。
听兵部户部挨个报过去,辛侍中就越发愁眉苦脸:打仗就是这样,海一样的银子流水的花。
不过辛侍中
也清楚,吐蕃是不能不平定的。
而且吐蕃是个好地方啊,若能如吐谷浑等属国—般老老实实与大唐朝贡贸易,此时战中耗费再多,也都能赚回来一一
吐蕃多青稞麦、小麦、荞麦,之前文成就给京中司农寺送回过不少种子,让他们试一下能否培育出无适种于关中的佳种。
毕竟比起关中,吐蕃多地更寒更旱,气候更极端,说不得可以培育出旱年粮种。
除此外,吐蕃还多金银铜锡(辛侍中狂点头),猪犬羊马。
比起户部官员,略通武事的官员,关注点倒是在马上更多。
当年汉高祖刘邦想要定都雒阳,张良说服他定都关中时,有—条理由就是“北有胡苑之利。”因北边与胡地相接,方便牧养。毕竟在冷兵器时代,骑兵这个兵种,还是拥有无可争议的优势。
甚至政权的兴衰与马匹的牧放也息息相关。
狄仁杰之前是自请出京去做宁州刺史,也有—个缘故是因宁州壤甘,大片平原水草丰茂,是大唐豢养军马的重要之所。
此时他就在朝上说起战马之重要,又道:“若是吐蕃不平,甚至由其攻破陇右,那牧马皆没。”大唐整体军事力量必是大大受损。
说起战马的重要性,姜沃倒也想起了—个阴间例子—一安禄山。
“安禄山以内外闲厩,阴选胜甲马归范阳,故其兵力倾天下。”牧马,正是他发动安史之乱的保障之一。[1]
故而无论从哪方面看,吐蕃都不得不平,最好还是平的他们元气大伤,从此再生不起进犯大唐之心。
但朝上对吐蕃比较了解的文臣武将,都觉得很难—一哪怕这次打退吐蕃,他们只怕还要卷土重来,不断骚扰边境。
毕竟,吐蕃如今是兵强马壮更好战斗勇,且俗话说得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们偏偏还就有名将和名臣。
前任论(宰相)禄东赞死后,留下了五个儿子,长子赞悉若接任他的大相位置。剩下的四个儿子则各自领兵征战,其中自以此番进犯大唐的钦陵最为出色,是哪怕作为敌对—方,也得承认的名将——
有兵马有能力,有生事的资本,以他们的野心,将来必还要再生事。
难不成还指望他们兄弟几个,忽然善解人意的自己死了?
在听王神玉随口吐槽了这—句后,姜沃笑眯眯道:“也说不准啊。”
王神玉:?
**
“没庐·赤玛伦。”
吐谷浑。
文成的面前摆着许多情报,有些纸页已经发黄,显然是多年的情报了。而这些情报的指向,皆是一个人—一吐蕃王后没庐·赤玛伦。
说来芒松芒赞是松赞干布之孙。当年文成离开吐蕃时,他还是刚继位的幼童,一国大事全由当时的吐蕃宰相禄东赞把持。
之后文成跟他都没见过面(除了这次战场上),自然更没见过芒松芒赞的王后。
但素未谋面的两个人,却不一定不彼此了解
。
因两人身份在某种程度上的重叠,赤玛伦总能在吐蕃王宫里发现些这位大唐公主曾经居住过的痕迹,不可避免地听人说起过不少文成的事情。
而文成,则更了解她。
吐蕃王的婚姻,多是有用处的,这个王后,也是五年前芒松芒赞自己选的,为了抗衡大权独揽的噶尔氏——
吐蕃贵族有‘三尚四论’之说,赤玛伦正是出身其中‘尚’之一的没庐一族。
其家族与噶尔氏不太对付。
当年芒松芒赞选这位王后的时候,噶尔氏还抗议了一下:为啥不从我们家选王后呢?
姜沃带入了一下芒松芒赞的心态,估计当时心里就在骂娘:为什么不从你家选,你们自己没数吗?
毕竟从禄东赞起,吐蕃政令均出自噶尔氏一族,至今已经快三十年了。快把他这个赞普挤的都没地儿站了好不好。
再选个你们家王后,岂不是变成了我给你们噶尔氏生个继承人,就可以去死了?
*
说来,历史真的很像个圈。
长安城中,姜沃看着芒松芒赞和赤玛伦这五年来的经历——基本就是永徽初年皇帝和媚娘的艰难,被权倾朝野的大臣压得喘不动气。
只是,如果说皇帝和媚娘在大唐载入的是‘困难模式’,那么吐蕃载入的就是‘地狱模式’。
皇帝这边,是舅舅权倾朝野,决定政令安排朝臣没错。
但长孙无忌到底从头到尾没碰到军权。
但噶尔氏就不一样了:钦陵在外带兵打的飞起,而朝上当宰相把持政事的是他亲哥赞悉若。
而且这兄弟俩绝无阋墙之事,关系还特别亲厚。
若是类比来说,就相当于长孙无忌和李勣大将军亲密无间,志同道合,一个主政一个主军……
那还有皇帝什么事儿?
其实,吐蕃境内也确实是没有芒松芒赞什么大事儿了——吐蕃最要紧的盟誓大典,都不由赞普主持,而是由噶尔家族主持。
因为钦陵很愿意干这个活,他哥哥就跟芒松芒赞‘请示’,表示愿意为赞普分忧,让自己弟弟去了。
相当于,皇帝你不用去祭天了,我们替你去吧。
所以,从吐蕃一国的角度来说,钦陵战功赫赫后来却被王族所逼杀,确实是冤枉。
但要站在君臣的角度来说,噶尔氏……也真是不冤枉。
*
吐蕃王都逻些城。
“简直是欺人太甚!”
这次芒松芒赞的头疼,不是被骆宾王气的,而是被自家大将钦陵气的——
近来他的日子真不好过:作为赞普出兵大败不说,还被人发檄文骂到脸上。
若是私骂也就算了,偏生大唐造纸印刷术丰富,还不要钱似的印了许多份檄文散入吐蕃境内,搞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而吐蕃百姓们,也顾不得这檄文写的是骂自家赞普的话,凡得了檄文的,还大都把纸张藏了起
来作为纪念。
因纸张在吐蕃是很稀罕的,他们不擅造纸等工业,除了贵族以外,吐蕃绝大多数人记录事情都是刻木结绳。[1]
而芒松芒赞也实在没脸,再多番下命令,让城卫去挨家挨户搜,谁都不许保留他的‘战败被骂记录’。
但人性,在失败面前,多是愿意找别人原因,而不是认为自己是个‘天生败者’。
于是芒松芒赞恼火之下,就写信质问钦陵,知不知道大唐火药之利?若知为何不禀?若不知,为何钦陵没被打个措手不及?
说来,钦陵其实也是吃了亏的,但他为人倨傲,从前征战周围党项、贵川等部都是摧枯拉朽战无不胜。
这次虽吃亏,但未大败,钦陵就没有上报。
以至于芒松芒赞越加怀疑钦陵:说白了,他是真的被火药吓到了。
文成让他在短短一日内经历了从自信到战败,感受到了人类对未知事物的迷茫,对死亡威胁的恐惧——于是火药在他心理留下的创伤,远超过他逃亡时肉身受到的伤害。
芒松芒赞拒绝相信有人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在火药面前全身而退。
而还在前线继续坚持作战的钦陵,接到这封带着怀疑质问的书信也无语了,心情很烦躁地尽量委婉回了一封。
当然,钦陵觉得自己很委婉了。
但芒松芒赞还是读出了钦陵的本意:为什么我在火药面前无伤,你却被人打的丢盔卸甲,这个问题,不该扪心自问吗?问问自己怎么这么不行?
芒松芒赞恼怒之下,越发坚定了让王后参与政事的决心。
只碍于吐蕃宰相,钦陵之兄赞悉若依旧坚持反对。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之时,发生了一件令大唐和吐蕃都非常意外的事情——
吐蕃赞普芒松芒赞,骤然过世。[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