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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聊着正欢,有人又找上了门。
进门就高喊道:“通报一下,本人德国公使馆参赞珀·费雪。”
另一间屋中做着女红的吕碧城也听到了,迅速来到厅中。
珀·费雪过几年就会当上正式的德国驻大清公使,此人算是个小“中国通”,修习过多年中文。
李谕迎出来道:“参赞先生,有失远迎。”
珀·费雪直截了当说:“帝师先生,您最近是不是有些言多必失?”
李谕笑道:“参赞先生还会说成语,不过为什么这么讲?”
珀·费雪取出《大公报》说:“帝师先生在报上如此谈论我国的大哲学黑格尔,恐怕不妥,你们应当对我国思想家有足够的尊重。”
李谕道:“如果是黑格尔先生先不尊重我国的先贤哪?又怎么说?”
“那是哲学上的问题,并不是不尊重,而且我也曾读过你们的所谓上古思想家之典籍。我想黑格尔有资格批评他们。”珀·费雪说。
朱国桢可是个正儿八经科举出来的,当下就不服了:“参赞,现在您可是更加不尊重我们。”
“我说的并不是空洞来风。”珀·费雪说。
李谕纠正道:“应该是空穴来风。”
刚才还夸奖他会说成语哪。
珀·费雪拿出一本英译本的《庄子》说:“我想这就是贵国无上的思想典籍吧?”
李谕点点头:“没错。”
珀·费雪得意道:“你看其中这些句子,简直味同吃蜡烛!哪有什么高深的思想?”
李谕也懒得纠正他的成语错误了,低头看过去,是这么一句:“秋天鸟兽身上新长出来的细毛的末端比泰山还大。”
英文直译就是这么尬。
李谕琢磨了一会儿,没有想明白具体出自何处,朱国桢不太懂英文,问道:“是哪句?”
李谕给他直译了一下。
朱国桢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秋天鸟兽,细毛的末端,比泰山还大?害!明明‘是夫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为小。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果然论对典籍的熟悉能力,李谕和他们这种科举出来的人差太多。
好在此句名气不小,李谕曾经看过。
珀·费雪说:“你们说的怎么不一样?”
李谕说:“参赞先生,这是翻译的问题。如果想要读懂中国文化,靠译本是不可能的。只有深入古籍,懂得文言文,并且了解当时的历史才有可能。”
现在,也包括后世的英译本《论语》《庄子》什么的,都差不多这水平,就算是辜鸿铭比较厉害,也只能是把意思解释得比较到位,英文在表述上根本无法发挥出高度精炼的文言文气势。
李谕穿越前,英国最大的出版社刚刚也出版了《庄子》,可以借此了解一下欧美人如何阅读古籍。
它是由原作翻译到英文,再翻译回中文,内容就是“秋天鸟兽身上新长出来的细毛的末端比泰山还大”这种水平。
朱国桢顿时不觉得洋人多厉害了,哈哈笑道:“参赞先生,你的中文水平还有待提高!”
这就有点难为珀·费雪,实际上就算李谕,对文言文的理解能力也仅限于学校里语文课上过的内容。
朱国桢甚至提笔写了出来,拿给珀·费雪看。
珀·费雪的确没有看过原版《庄子》,确切说是看不懂。
“这难道不是一个意思?”珀·费雪问道。
李谕说:“我再教给你一个中国谚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如果你看不懂原版,就不要说懂得《庄子》,更不具备批判孔子、庄子的资格。”
“难道你又不是在批判我们的黑格尔吗?”珀·费雪不依不饶。
“不一样,”李谕摊摊手,“我那是就事论事,我从心中尊重他的辩证哲学。但不代表一个思想家说过的所有话都是对的。要不要我们聊聊辩证哲学?”
就算李谕不懂哲学,不过在中国这种无神论社会成长起来,太懂什么叫做辩证了。
珀·费雪张了张嘴:“我们……有机会再聊这个问题。”
李谕从书架上找出一本《庄子》:“送给你。”
多少有点讽刺意味,但珀·费雪如今已差不多知道自己理解有误,厚着脸皮接过来:“我是懂中文的,用不了多久可以读完。”
李谕戏谑道:“到时候还望参赞大人指摘。”
他可不信对方真能读懂。
珀·费雪走后,朱国桢说:“想不到洋人原来是这么看待我们的典籍。”
李谕已经见怪不快:“改不了的。”
朱国桢说:“如此说来,洋人的文字不过尔尔!”
李谕说:“也不要这么自信,只能说东西方的思维方式存在很大不同。”
朱国桢说:“那你刚才不留他下来多讲讲?说不定还能让他真正了解尊重我们的文化。”
李谕说:“有个英国人这么说过:他是放羊的,我是砍柴的。我们两个聊了一下午,他的羊吃饱了,而我的柴哪?”
朱国桢琢磨了一会儿,“这一句似乎有点道理,看来英国人说话还是有点意味的。”
那一句出自《月亮与六便士》的作者毛姆。
李谕说:“所以就算我能说通他,又能怎样?我获得不了什么,反而浪费了时间。书这个东西,就像植物,严重依赖水土环境,文化环境一变,无论是时间变迁,还是空间变迁,都会让一本书变得怪怪的。”
朱国桢说:“可总不能让洋人就这么误解下去吧?”
李谕摊摊手:“你也看到了,让一个洋人读懂中国有多难,必须他们心甘情愿花费大量时间才行,但又有几个人真愿意这么做哪?”
朱国桢有些失望道:“可我们却必须要心甘情愿学他们的东西。”
李谕拍拍他的肩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慢慢来嘛,事情总会有改观。”
吕碧城此时也舒了口气,心中想:“李谕本事还真不小,看似不懂经学,不过又能次次在洋人面前维护经学,真是奇哉怪哉。”
朱国桢走后,李谕又来到东安市场丁德山的面摊。
“幼,是帝师!”丁德山已经知道了李谕的身份,“帝师再来我这小摊吃面,真是折煞小人。”
李谕说:“我今天还真不是来吃面的,是有点大买卖想和你谈。”
“大买卖?”丁德山拿起毛巾擦了擦额头,“帝师,我就是个小摊主,哪里懂得什么大生意。”
将来东来顺可不是大买卖嘛。
李谕说:“我是请你研发产品,成功后,会给你最低500两银子作为酬劳。”
“五百两?!”丁德山极为震惊,这可是他四五年都攒不下来的巨额财富。
李谕问道:“怎么样?做不做?”
丁德山咽了口吐沫:“我无才无德,帝师怎么看得上小人?我除了会做点面,也不会啥。”
李谕笑道:“就是做面。”
丁德山更不明白了:“五百两能做出来什么面?”
李谕说:“我考虑制造一种方便携带、随时随地都可以冲泡的面。”
“随时随地?还有这样的?”丁德山当然没听过。
李谕给他又解释了一下,然后说:“大体就是这样,但许多细节以及关键的料包调制,需要你的帮助。”
丁德山感觉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完全是自己的老本行,主要五百两银子诱惑太大,于是答应下来:“希望不会让帝师失望。”
李谕说:“我相信你肯定可以!甚至连推广的话术我都想好了,就叫‘匠人精神的传承,永恒流传的味道’。”
丁德山不好意思道:“帝师过誉了。”
李谕说:“哪里过誉了?你是不知道,在大海对岸的日本国,烧个几十年米饭都能被当作米饭之神,也就是所谓匠人精神。你已经做过成千上万碗面条,哪里不配?”
“匠人精神这词听着真是有文化,我喜欢。”丁德山说。
李谕哈哈笑道:“你要是喜欢,以后我们推出的方便面品牌就叫匠人,大批地往日本销,也挣挣小日本的银子!”
“帝师这话听着解气,我必须干!”丁德山说。
“太好了!明日你就可以来我府上,放心,误工费我也会出。”李谕给他又打了个包票。
丁德山异常感激,压根没见过这样做生意的:“帝师您真是青天大老爷!”
第二天,丁德山早早就过来。
李谕给他讲了讲过程,然后让凤铃拿来很多油、面,以及调味品。
李谕说:“不要害怕浪费,科研过程中所有的耗费都是我出资。”
凤铃好奇问道:“先生,您是在做什么?”
“研制新品种面条。”李谕说。
“这个我也熟啊!”凤铃突然说,“要不我在这给丁师傅帮忙吧。”
凤铃做饭确实有一套,而且实际上方便面没什么复杂秘密,最关键的或许应该是料包的配方。
可能真正麻烦的还得是流水线制造。
好在李谕再怎么说当年本科有机械设计的双学士学位,只要买来差不多的面条机,就能够改装设计出来。
如今欧洲和美国已经有了电动的面条机,一两年后美国纽约还会隆重展出。
只不过老外不太爱吃面条罢了。
丁德山炸面的香味很快吸引了其他院子的人过来。
虞和钦也放下味精的提纯试验循着味道来到这儿:“先生,今天开饭怎么这么早?”
李谕摊摊手:“并没有开饭,和你研制味精一样,是在搞食品的研发。到时候料包里加上味精,想想就是绝绝子。”
实话说就算李谕目前并不缺钱了,但晚清民国时期的伙食也和自己当年在大学食堂里吃得差远了。
甚至已经开始怀念泡面火腿肠。
目前的状况,至少许多年内,提纯味精需要依靠水解法,无法使用发酵法,因为找到菌株更费时间。
水解法虽然造价高一些,不过起码路子简单,以后再慢慢改进呗。
虞和钦关注点却不一样:“绝绝子是什么食物?”
“额……是一个形容词,就是非常好的意思。”李谕解释了一下。
虞和钦凝思想了一会儿:“绝绝子,出自哪里,我怎么没有在其他的书籍中见过?”
李谕没法和他细说,连忙岔开话题:“对了,等你研究完味精,我还有事要托你继续研发。”
虞和钦说:“只要是化学方面的,您就只管交给我。”
“当然是化学领域,我想要研制一种柔软坚韧并且容易携带的袋子。”李谕说。
“袋子?”虞和钦问道,“这有什么好研究的?”
“我说的是一种化工产物,乙烯可以在一定条件,比如高压或者催化剂作用下,合成高分子结构,变成聚乙烯。”李谕简单说了一下。
虞和钦瞪大了双眼:“还能这样!帝师您的构想也太天才了,简直是化学的神!”
李谕笑道:“现在还是构想,主要是目前研制条件尚不符合。但我想让你记下这件事,以后留学时,多学一些相关的内容,肯定可以用上。”
虞和钦真是太佩服李谕了:“帝师就是帝师!原来您不仅精通数学、物理、天文,连化学都有如此深的造诣。”
这种事可不经夸,毕竟都是当年化学课上学来的,而且到他穿越时,塑料袋都被禁用了。
不过在早年塑料袋还是有价值的,而且即便有污染,也必然要经历这个过程。
——历史一次次证明,人类不吃点大亏,再怎么硬说也没用。
关键塑料的研制过程蛮有意义,将来必然能够催生出很多化工企业。
包括玻璃之类的相关产业布局,算是李谕提前谋划出的一步棋。
对于数理及天文外的领域,李谕的确只能起到总体规划的角色。
如果套用后世,有点像一些互联网企业:一些大神级人物只研究关键的算法和核心业务,至于具体写代码的人,都是有专门的码农,或者干脆直接外包。
比如谷歌、台积电之类公司的科学家,他们实际上很清闲的,甚至也亲口承认“根本忙不起来”。
因为他们根本不敢随意提变更,只要一个小小改动,下面的外包公司或者码农们就要修改无数内容,然后测试很多遍。
而一旦提出这个变更,科学家也要休息很久没事做。
所以他们大部分时间就是喝喝咖啡然后多看邮件,并且开会和别人讨论,一定要保证不出错。
貌似也可以解释为啥欧洲人看起来不太忙福利又高。
李谕实际上不懂具体的塑料研制、方便面制造、味精提纯。
但他却可以凭借穿越者超前上百年的理念保证大方向绝对不会错,对于企业研发方面来说,已经是最重要的了,不然研发经费都要打水漂,还白白浪费时间,给竞争对手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