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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博览会赚了100日元,不过李谕也是有东西要买的。
转了一圈,买下了一副精度较高的作图仪器还有几个打字机。
作图工具自然就是尺子、圆规等;打字机买了好几个是因为英文、法文、德文各买了一个。
现在的打字机都是简单的机械机构,只能进行表音文字的输入。
作为目前世界上唯一在成规模使用的笔意文字,真正的中文输入要继续苦撑到数字时代才行。
虽然十来年后有人发明了中文打字机,不过见过实物就知道,那东西竟然是在一个两千多字的大铅板上找字。——根本不能称之为“打字机”,叫做“捡字机”更合适。
速度甚至远远赶不上手写快!
所以很多人想要废除汉字,或者用一套拉丁字母代替汉字,因为他们觉得中文太“落后”了。
甚至旁边韩文都有了打字机。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韩国文字虽然看着像方块字,其实就是一种特殊的表音文字,有24个字母。
但其实麻烦的也不仅仅是中文。
日文就是表意的汉字和表音的假名混用,后来出现的日文打字机的复杂程度和中文一样,都是在一张大字表上找字的“捡字机”,忒费事。
而日语终归不是全部使用汉字,他们曾经一度想要彻底去除汉字。
明治时期便尝试过不用汉字,通篇假名,但很快就发现根本无法阅读,没几年就改回去了。
所以说嘛,日本人也好不到哪去,而部分国人当时偏激地想要废除汉字绝对是一个错误的想法。
就连人家美国汉学之父卫三畏都亲口说过:“一旦废止汉字,中国将不复存在。”
外国人都能看明白这个问题。
当然也是真有天才设计师,林语堂后来就设计了一种打字机,可以打8000多汉字,使用的也是纯机械结构。
没有联想、没有字库,有点类似于早期的智能ABC输入法(可能知道这个输入法的人都不多了)。
只不过这种打字机的机械机构太过复杂,以当时的技术水平,实在是难以量产,即便林语堂为此花光积蓄,一共投入12万美元,也没能真正造福国人。
——太过精巧的结构实在无法流水线生产。
李谕买这些打字机其实也就回去录入一下外文而已。
毕竟想在国内买到打字机不容易,好不容易在博览会见到,一并买了得了。
日本国土不大,本州岛上的几大城市已经建设了铁路连接。
此日,李谕与贡王一行人乘坐火车前往横滨。
火车开动后不久,贡王讶道:“不知为什么,总感觉乘坐日本国的火车有点不一样。”
一旁的那彦图之子祺承武正在吃沙琪玛,随口说:“能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火车?”
李谕在旁边说:“贡王感觉没有错,日本国的火车速度比较慢。”
肃亲王儿子宪章感觉不可能:“日本国比我们强,怎么可能建造的火车比我们还要慢?”
李谕指了指外面:“你们看看铁轨就知道了。”
几人探出头,看了会说:“也是两条铁轨,和我在国内见的一样。”
“我是说轨距,就是两条铁轨之间的距离。”李谕补充道。
“好像……有点窄?”贡王终于看出了所以然。
但是祺承武和宪章似乎并没有关注过这个:“宽窄不都是随便修的?”
李谕说:“轨距当然不能随便修,都是有规矩的。日本山多地少,于是就选择了窄轨铁路,而我们则是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标准轨距。”
作为两国铁路的先祖,显然詹天佑在这一点上的长远眼光要好过日本铁路之父井上胜。
井上胜当初选择窄轨铁路考虑的主要是经济问题,不过他的选择却在后来长期困扰了日本的铁路发展。
窄轨铁路的问题很明显:速度慢、运力差。
不过祺承武似乎并不知道宽窄哪个好,说道:“幸亏我们修建的铁路不多,以后也应该学习日本,采用他们的标准。”
这小子真是不辨糟粕,好的坏的都要学。
李谕只好再给他解释了一下:“标准轨距明显更好,绝大多数国家也都是标准轨距,包括西洋各国。”
贡王问:“那么说,日本国犯错了?不可能吧?”
李谕说:“一定程度上可以这么说,不过一旦形成惯性,就很难改过来了。”
日本确实曾想过改回标准轨,但是历经1887、1894、1908年三次改轨之争,因牵扯守旧派思维僵化、既得利益者推诿阻碍,一直未能实施。
直到半个多世纪后的新干线开始修建,必须追求速度了,才使用了标准轨。
宪章却说:“我不相信日本人会犯这种错!”
李谕努努嘴:“不信你就去欧洲或者美国看看喽。”
他也是醉了,现在就有这种精日存在。
不过这种人李谕见得太多了,以后会更多。
横滨算是日本的一个大都市,濒临港口,紧挨东京,人口稠密。
横滨方面早早就得到了消息,专为华侨子弟设置的大同学校名誉校长犬养毅与教务主任下田歌子一起来迎接众人。
犬养毅现在已经涉足政坛,不过目前还无法和西园寺公望、桂太郎等人的地位相比拟。他当上日本首相要等到接近30年后。
随行的日本参赞代为翻译,并为两边做了介绍。
犬养毅作为东道主说:“欢迎清国蒙古王爷与两位世子来我横滨。”
贡王说:“有劳议员先生亲自来迎接。”
犬养毅属于日本政坛中对中国稍微友好的一派,也一直和军部的激进政策唱反调。
他设想的是用东北名义上的主权来换取东北的实际利益,即所谓的“和平方式”。
当然实际上损害的还是中国的利益,只不过犬养毅的策略是温水煮青蛙,而军部的做法完全就是杀鸡取卵,更不择手段。
犬养毅算是能压制日本军部的最后一道锁链,在他被军部刺杀后,就再也没人能够遏制日本军部了。
犬养毅说:“东京其实还有数所类似的留学生学校,各位能选中我的大同学校,是本人之荣幸。”
犬养毅在前将众人引入,又说:“不出所料,各位还会去东京吧?”
“正是,”贡王道,“我们想要见一见日本国各个阶段的学校教育。”
“很好,教育正是我大日本国能够走到今天乃至更辉煌未来的利器,比军部的武器要值得看。”
犬养毅不时还是表露着对军部无节制提高军费的不满。
下田歌子之前没有说话,此时轻声说:“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教育才是最底层的根基。”
犬养毅笑道:“还是歌子小姐汉诗水平高。”
然后他又对贡王等人道:“歌子小姐曾经是皇宫中和歌与汉诗水平最高的女官,连皇后都甚为称赞。”
贡王道:“了不起,正好我们随行中也有一位我们圣上的帝师一同前来。”
“帝师?”犬养毅讶道。
贡王说:“不过他是圣上西学方面的帝师,叫做李谕,不知道你们可听说过?”
“李谕?似乎是听过,据说是在数理等方面做到了令西洋震动的地步。”犬养毅并不太关注数理科学,只是知道个大概。
贡王指向李谕:“就是他。”
“如此年轻也可以做帝师?”犬养毅见到李谕后也是无法相信。
下田歌子同样很惊讶,新闻自然看到了,不过见到真人才发现确实太年轻了,放在日本国就是个大学里的学生。
下田歌子好奇道:“你真的精通西洋科学之道?”
李谕笑着说:“精通谈不上,科学何其广博,我不过取一瓢饮。”
“你会说日语?”犬养毅刚才一直以为李谕只是个随从,没想到大神在后面。
下田歌子则说:“想不到你在汉诗方面同样出众。”
额……可能只有日本人会这么说吧,放在国内李谕的国学水平能被碾压成渣渣。
不过日本人确实是真的喜欢汉诗、和歌这些东西。
否则当初下田歌子在宫中只是个很低级的女官,根本没机会见到皇后。
要知道日本皇宫里的宫斗一点不比中国差,而女官如果可以爬到最高的等级“典侍”,就可以侍寝。万一得到天皇(以前是幕府将军)宠幸,那就直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明治天皇除了皇后,剩下的几位侧室中有好几个就是女官出身。
李谕听了下田歌子的夸赞,只好回道:“我的汉诗放在国内根本拿不出手的。”
下田歌子笑道:“我能理解,不过你也并不是靠汉诗见长。”
犬养毅则更对光绪皇帝热衷科学更关注:“贵国掌权者不是皇太后吗?皇帝他……他对西学什么态度?”
李谕说:“皇帝对科学倒是有心,不过目前基础尚薄弱,毕竟只是刚开始没多久。”
犬养毅捏着胡须,低吟道:“如此说来,皇帝说不定是可以争取的。”
走进大同学校的校舍后,果然看到了不少中国人在上算数课,讲课的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女性。
贡王讶道:“就连老师都是女性?能够教得好吗?”
日本参赞天野君眼光一闪:“王爷,河原小姐是本校最出色的女教师,而且出身不凡,毕业于东京女子高等师范学院,又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贡王深感兴趣:“我正想在王府里建设一座女校,只是苦于寻找不到一位好的教习。”
天野君立刻努力推荐:“河原小姐再合适不过,而且她对中国非常友好,已经有想法前往中国。”
贡王说:“如此最好!我本来一直担心就算物色到好的教习,也不会同意离开日本国,更不会愿意去条件艰苦的草原。”
天野君朝着她喊了一声:“河原老师,麻烦过来一下。”
天野君表现得太明显了,李谕使劲拼凑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终于对这位河原女士有点印象。
她的全名叫做河原操子,是日本第一代女间谍,可以说是川岛芳子的师祖。
河原操子款步走来,她出身藩士家庭,家教到位,给人一种上层出身的感觉。
她用中文熟练地同贡王几人打招呼:“欢迎尊贵的王爷与世子来到日本国,祝你们在我国游玩愉快。”
犬养毅和下田歌子一直都是说日语然后通过天野君翻译来沟通,一下子来个会说中文的日本人,的确让贡王几人喜出望外。
贡王回道:“河原教习的中文说得真好。”
河原操子浅浅一笑:“献丑了。”
贡王略带疑惑地问道:“你一个女儿家,真的愿意孤身去往遥远的草原?”
河原操子嘴唇扇动,一时没有说话,她想起了几天之前的事情。
当时日军大本营本部的高级参谋福岛安正突然找到了她。
河原操子过去也见过福岛安正,但只知道他是父亲的一个友人,并且身居高位。
福岛安正直接开门见山:“我没有太多时间和你细说,但是大日本帝国如今需要你的付出。”
第一句话就让河原操子招架不住。
河原操子不明所以,她一直只是个普通的女教师,颤巍巍问道:“帝国需要我做什么?”
福岛安正道:“通过我们的缜密安排、多年策划,终于在蒙古诸王中寻找到一个突破口。你知道的,如今蒙古诸王并不亲日,一旦我们与俄国开战,他们借着地利,可以非常轻松地为俄国人提供情报,不可不防。”
河原操子没想到一上来就说军国大事,完全没有准备:“我一个弱女子,为什么同我说这些?”
“不,你不是弱女子,你是帝国的女人,”福岛安正循循善诱,“如今蒙古喀喇沁王想要组建女校,正需要一名女教习,你非常合适。帝国需要你打入王府内部,以便今后为我们提供重要之情报。”
“您是说,让我做间谍?”河原操子讶道,“可我并不懂如何做一名间谍。”
福岛安正完全就是命令的语气:“你可以的!我们对你已经做过长久的观察,发现你天资甚好,完全可以胜任间谍一职。至于过程中有什么问题,我会安排专员对你指导。”
事出突然,如果是普通的女子,可能一时半会真的无法适应,但是河原操子的父亲本身就是一个典型的“忠君爱国”封建藩士,河原操子自小也是在这种教育环境中长大。她思虑一会儿后就答应了:“我接受。”
福岛安正很满意河原操子的表现,他就是挑了个突然的时机发问,在这种紧要关头还能很快镇定自若的人才能够当一名合格的间谍。
“你要记住,为了我们事业的成功,随时都要考虑到最坏的打算。你也该知道间谍的最终归宿是什么,坦率地说,必须随时付出自己的生命。”
河原操子竟然直接回道:“我明白,我的生命不足为惜,大日本帝国的未来才是我等不屑追寻的目标。”
福岛安正点点头:“很好!”
接着又为她讲述了一下关于蒙古与俄罗斯的情况,以及今后的一些短期任务。
而在当晚,河原操子的父亲知道她要成为军部的间谍后,兴奋地把她叫到佛堂,然后递给了她一把手枪和一把匕首,说道:“这是结束自己生命用的,千万不能玷污河原家的名声,更不能损害日本女性的荣誉!你是为国出征,如果听到你为天皇献身的消息,我们将无比高兴!”
好嘛,一家子都被军国主义洗脑了。
如今看到贡王这么快就到了面前,河原操子竟然有些兴奋,原来她喜欢做间谍的刺激感觉。
河原操子斩钉截铁对贡王说:“我愿意去草原,更愿意为王府兴建女学尽绵薄之力,这是我对教育的无上追求。”
贡王非常高兴:“实在想不到贵国女性品格如此高尚。”
掩饰得很完美,贡王根本看不出破绽。
李谕则感觉在看戏,他一点都不着急。
一方面他更不懂间谍,刻意的话只能暴露自己;再者短时间里河原操子肯定是以熟悉王府内外为要,没有机会进行间谍工作,真正的日俄战争开始还要一年以后。
几人继续在大同学校中参观,这些华侨子弟有一些学习确实很用功。
李谕说:“现在日本国竟然有这么多中国学生。”
犬养毅解释道:“东京也有一所大同学校,同样接收的都是中国留学生,创办者在清国很出名,我想你会认识。”
“我认识?”李谕讶道。
“你应当认识,”犬养毅说,“此人名叫梁启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