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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莫普...”杜巴利夫人僵硬地昂起头,看向主审台上的莫普大法官,那原本失焦无神的双眼此时也渐渐清晰了起来,瞳孔之中终于恢复了几丝神采。
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但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大脑中充斥着的气愤与恐惧。
杜巴利夫人完全不能理解,自己可是全法兰西最具权势的女人,他们怎么就敢将自己绑架到司法宫来参加一场莫名其妙的审判。
但是,望着周围那数千双紧紧瞪着自己的目光,一股直入骨髓的恐惧感还是先于被绑架的屈辱感占据了杜巴利夫人的大脑。
她深吸一口凉气,拼命克制住两腿的颤抖,而后看向莫普大法官,试图仍然保持住她作为杜巴利伯爵夫人的身份与威严,尖声训斥道:“德·莫普,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和那个该死的劳伦斯·波拿巴,你们到底想玩什么鬼把戏!我告诉你,今天我回到杜伊勒里宫后,这件事...”
“肃静!”看着杜巴利夫人口水纷飞的样子,莫普大法官直接抄起手边的法官槌重重地砸在了主审台上,瞬间打断了杜巴利夫人的话语:“受审者让娜·贝曲,不得于庭上喧哗。”
“你!莫普!”杜巴利夫人瞳孔一震,扯起嗓子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下一秒,市民们的议论声就立刻淹没了她的所有话语:“什么?那个女人就是杜巴利夫人?!我还以为她是从疯人院跑出来的。”
“不会错了,莫普大法官刚刚称她为夫人,他们一定是认识的。”
“这个该死的女人竟然不在王宫里好好躲着。”
“哼,也真是好运,能够亲眼看到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受审。”
“这恶毒的婊子,他妈的,看见她的脸我就来气!”
“贱人!去死吧!”
“下地狱去吧!”...此时此刻,庭院里的民众也终于确信,台上那个蓬头垢面的女疯子就是传说中的杜巴利伯爵夫人。
而随着杜巴利夫人身份的确定,市民们的情绪也瞬间由震惊转化为了震怒。
甚至连谩骂与诅咒都无法缓解市民心中的激愤,不少人就直接抄起地上的石子,朝着杜巴利夫人狠狠地砸了过去。
在市民们的视角中,杜巴利夫人就是这个冬天一切祸患的根源,他们每天所读到的报纸几乎都在强调这一点。
甚至于,在场的许多民众将他们对国家和社会的不满也一并发泄在杜巴利夫人身上。
不论是通货膨胀还是物价上涨,抑或是贪污腐败以及经济萎靡,似乎这所有糟心事的罪魁祸首都是他们眼前的这位杜巴利伯爵夫人。
审判台上,听着耳边那粗鲁直白的侮辱,看着眼前如雨点般砸来的石子,杜巴利夫人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还没有接受这噩梦一般的现实。
她是高贵的伯爵夫人、尊贵的国王情妇。可是现在,她竟然以一副前所未有的丑态站在数千人的中央,遭受千夫所指,被迫咽下那些最恶毒的侮辱。
如此巨大的落差瞬间便让杜巴利夫人陷入一阵恍惚之中,张开嘴巴也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除了这份难以忍受的屈辱之外,看着那数千名愤怒至极的民众,杜巴利夫人心中还忽然生起了一个令她惊惧不已的问题——她今天到底能不能活着回到杜伊勒里宫。
莫普大法官并没有主动制止现场群众的议论,他静静地等待庭院里的谩骂声逐渐平息下来,随后才沉声说道:“让娜·贝曲,你既然已经来到审判庭,还请配合本庭的一切调查;你若是清白无辜,本庭不会强施你半分冤屈,但你若是沾染罪孽,本庭也不会漏过任何蛛丝马迹,你可否明白?”杜巴利夫人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圈那些虎视眈眈的民众们,从牙齿缝里勉强挤出一句话:“我明白。”事已至此,杜巴利夫人仅存的理智也告诉她,唯有配合莫普大法官将这场装腔作势的审判继续下去才有脱身的希望,否则,光是在场的群众就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大摇大摆地离开司法宫。
“很好,让娜·贝曲,我们现在就开始对你进行调查审问。”莫普大法官满意地点点头,在主审台上铺开一张空白的卷宗,取出一只沾好墨水的鹅毛笔,准备开始记录这场前所未有的公开审判:“首先,是关于你涉嫌侵占公民财产的罪名,受审者听好了,你是否挪用过那些本应属于公民共同所有的财产?”而还不等莫普大法官说完,杜巴利夫人便用力甩了两下头,尖声说道:“挪用?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什么时候做过那种事情,有什么罪名能加到我头上!”她话音刚落,底下的群众里立即传来一阵铺天盖地的辱骂:“无耻的女人!这种时候还在说谎!”
“去死吧!竟然还敢狡辩!”莫普大法官的脸色也顺势阴沉了下来,他放下手中的鹅毛笔,语气低沉地确认道:“让娜·贝曲,你应该明白,你若是在庭中说出任何一句谎言,本庭势必对你进行顶格判罚。”杜巴利夫人冷哼一声,丝毫不把莫普大法官的威胁放在眼里,毕竟她所畏惧的,是现场那几千名情绪激昂的暴民,而不是高等法院的任何判决。
她心里明白,不管这场虚伪的审判庭最终给她判处了什么罪名,只要她能回到杜伊勒里宫,回到路易十五身边,再厚的判决书也不过是一叠废纸而已。
莫普大法官并没有被杜巴利夫人的轻蔑所激怒,他面不改色,威严十足地说道:“好,受审者让娜·贝曲,既然你坚持自己的清白,本庭需要你对下面这些东西做出一个解释。”说罢,在杜巴利夫人疑惑的注视下,莫普大法官从法袍中掏出一叠账目,将其递给身旁一名助理法官,示意其宣读出来。
助理法官接过那将近半尺厚的账目,走到审判庭中央,当众大声宣读道:“1769年4月2日,调出二十五万利弗尔,供杜巴利伯爵夫人订制礼裙,备注:礼裙上的宝石费用不包含在这笔款项中。”
“同年6月12日,调出二百二十万利弗尔,供杜巴利伯爵夫人购置圣日耳曼区的一栋花园别墅,备注:不包含别墅的修缮费用。”
“同年7月7日,调四十万利弗尔,供杜巴利伯爵夫人购置八匹纯血安达卢西亚马,用于为夫人的四驾马车拉车。”
“同年9月15日,调出十万利弗尔,供杜巴利夫人在凡尔赛举办沙龙和酒会。”...这叠账目正是劳伦斯从约纳主管手中拿到的,杜巴利夫人这些年来从王室账目上挪用资金的所有记录。
而随着这名助理法官的朗诵,台下民众们也渐渐瞪大眼睛,皆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尽管在此之前,市民们就早已对王室的奢侈生活有所耳闻,但是直到这些具体的数字被摆到眼前,市民们才知道,这个女人的贪婪与奢靡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二十五万利弗尔的礼裙,四十万利弗尔的挽马,市民们完全无法想象,那一笔笔他们一辈子也仰望不到的财富在杜巴利夫人手中完全就像流水一般泼洒了出去。
而在震惊之后,民众们也顿时愤怒了起来。如此奢靡富裕的一个女人,她竟然还不满足于这铺张放纵的生活,竟然还要将她的魔爪伸向那笔贫民们翘首以盼的、关乎生死的补助资金。
杜巴利夫人怔怔地看着那助理法官手中的账目,她全然不理解,这份来自于宫廷内部的账目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莫普大法官手中。
但是此刻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思考这些问题了,杜巴利夫人听着耳边再度响起的谩骂声,顿时涨红了脸,直接打断那助理法官大叫道:“够了!你们到底想说什么呢,这些钱都是国王陛下赐予我的,难道你们是在质疑国王陛下的决定吗?!”莫普大法官再度敲了一下法官槌,沉声说道:“我说过了,受审者让娜·贝曲,不得于庭上喧哗;既然你说前面这些都是国王陛下御赐的,那我们日后再做调查,但是...关于账目上最后一页的记录,你又要做什么辩解呢?”那名助理法官也连忙将账目翻到最后一页,扯着嗓子喊了出来:“1770年12月20日,调出四百万利弗尔,供杜巴利夫人购置一套珠宝,备注:内库账目的闲置资金不足,这笔款项由冬日补贴基金账目借调而来。”
“1771年1月14日,收入七百万利弗尔,来自于劳伦斯·波拿巴和王储殿下的捐赠,用于发放1771年的冬日补贴。”
“1771年1月17日,调出七百万利弗尔,备注:依照杜巴利夫人的要求,这笔款项由冬日补贴基金账目转调至内库账目。”伴随着最后三笔记录的读出,整个现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寂之中。
杜巴利夫人则是愣在原地,脸色煞白,两眼死死盯着助理法官手中的账目,一个词语也说不出来。
她完全不知道那最后一笔记录是怎么来的。这些日子里她甚至根本都没有见过那个该死的约纳主管,根本就不可能提出这种荒唐的要求,说要把这笔七百万的救助资金再度挪用出来。
而场下的民众们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也终于理解了,那最后三笔记录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些天来关于杜巴利夫人的一切传言都被彻底证实了。
就是这个女人,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无耻而可悲地连续盗用了两笔救助资金。
一想到报纸上描绘的那些底层贫民们在这个冬天的悲惨生活,一想到每天清晨在街角处发现的那些冻僵的尸体,那些尸体里甚至就有他们的妻子儿女,市民们对台上这个女人的恨意瞬间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下一个瞬间,谩骂声犹如狂风暴雨,从四面八方席卷至审判台上:“虚伪的婊子!”
“认罪吧你这贱人!”
“你活着的每一秒都在浪费我们的时间!”
“绞死她,绞死她!”...杜巴利夫人无助地站在这风暴的中心,不论她看向哪个方向,她的目光所迎上的,都是市民们那恨不得生食其血肉的凶狠眼神。
她惊恐地无比地后退了两步,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大叫道:“不,我没有!那账目是伪造的!我没有去动那七百万利弗尔,你们都是傻子吗?!莫普,你这卑鄙小人!”杜巴利夫人崩溃地大喊着,试图让周围的群众明白,她根本不可能,也根本不敢再去动那七百万利弗尔。
那可是王储殿下的捐款,杜巴利夫人就算是再傻也不会去染指这一笔款项的。
但是,没有人会去听一个可恨的罪人的辩解,莫普大法官也冷眼看着杜巴利夫人,静静等待谩骂声的平息,随后才说道:“让娜·贝曲,这份账目就来自于宫廷,每一笔记录都有印章加盖在上面,你说这是伪造的,可有什么证据?”
“我...你...!”杜巴利夫人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当然不可能证明那最后一笔记录是伪造的,毕竟她三分钟前才得知竟然还有这样一笔记录的存在。
莫普大法官就这样看着杜巴利夫人的丑态,片刻过后才继续说道:“你若没有合理的质疑,本庭的证据就是有效的,你对这些记录可有什么解释的?”
“我...没有...”杜巴利夫人心如死灰地低下头,那数百条记录中最重要的也就是最后三条,或者说是最后一条,而她又能对一条伪造的记录做出什么辩解呢。
莫普大法官微微点头,从容不迫地从助理法官手中接回账目,而后环视了一圈列席在两侧的五十二名表决法官。
表决法官们也纷纷和莫普大法官对了个眼神,一致地点了下头,尽管还没有到最后的裁决时刻,但是法官们心中也都知道该如何投出自己的一票了。
杜巴利夫人低着头,一言不发,她现在只希望这场恶心的审判能够早点结束,早点从这几千名血脉贲张的暴民包围中离开。
接下来自己不管是被关押还是被软禁,只要等到国王陛下得知了自己的行踪,杜巴利夫人就有信心凭借路易十五对自己的宠爱立即翻身,并且反手将这装腔作势的莫普,以及那个胆敢派人绑架自己的波拿巴一并掐死。
然而,莫普大法官并没有立即进行表决。他拿起鹅毛笔在卷宗上做了些记录,而后再度看向杜巴利夫人说道:“那么,让娜·贝曲,关于你第一项罪名的讨论就到此结束了,接下来是你的第二项罪名,不过在此之前...”杜巴利夫人又是一愣,她想不到除了挪用补贴资金这件事之外,莫普大法官到底还能做些什么文章。
莫普大法官没有理会杜巴利夫人的疑惑,他轻轻放下鹅毛笔,望向台下的人海,沉声说道:“传唤证人,让·杜巴利进场!”